2006-12-26 18:09:19脆肉鯇

讀西西有感

西西的短篇小說集<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大概是我重複地看過最多遍的小說作品。好的文學作品和好的音樂一樣,只欣賞一次是不夠的,在不同的時間地點再聽同一首歌或看同一個故事,你會有新的發現,即或不然,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會重新浮現眼前。就像現在,晚上十一時,雖然是“法定”睡眠時間(家法),但我結束溫習後,靜靜地打開書櫃,抽出“西西”,那熟悉的封面,是多麼的親切!我的神經都被一根一根的按著同一旋律給挑彈起來,這是因為,五年前的年尾,我幾乎是每天與它為伍的,因為那時臨近閱書報告比賽截稿之期,當然,當年那一本已經歸還學校,現在手裡這一本,是從書店訂回來的。

我不是每一篇短篇都記得,所以我挑了一篇於我沒有印象的<墨西哥可可糖>來“回甘”...一口氣看完,這個小故事要表達甚麼呢?實在很“深奧”啊!我忍不住為到“深奧”兩個字笑了。因為她磘事手法是那麼的新鮮,我才會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看,要知道寶藏是不會在第一次就成功尋找得到的!這就是尋寶的樂趣,這也就是讀西西小說的樂趣。

要避免在準備考試期間看些沉重的題目,我彍避了<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和<感冒>,我覺得它們都是可以讓我發惡夢的,然而,喜歡西西的另一個原因還是由於她不喜用沉重的磘述,“用愉快的語調寫出悲情和諷刺”,她引說韓愈的話說:“歡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記得安徒生也帶出過類似的信息,而這樣的作者與作品,是我最最尊崇和喜愛的。

終於,我選擇了<假日>。
一個人要寫一篇名為“假日”的小說,那是個特別的假日。那天孩子們都用不著上課,原因是父母和師長們都到樹林裡去了。
“我坐下來打算寫的小說叫做‘假日’,那是關於一間小學校放了一天特別的假期的故事。”(p.171)(以下是“假日”的主角和同學透過電話對話)“家裡很靜,一個大人也沒有。...你說,他們像不像‘小紅風帽姑娘’?都到樹林裡去了。樹林裡卻有大灰狼。”(p.175)“我家附近不遠,是一座飛機場,我有時晚上散步...看航機的升降...(寫小說的人說。”(p.177)(回到那小說)“我很喜歡那座樹林。那次,老師還帶我們去畫畫。...不過,以後或許沒有機會了。他們為甚麼要把樹林夷平呢。爸爸不是說,要建跑道麼。...他們能夠護住樹林嗎?不知道。樹林能留不來嗎?不知道。我們喜歡樹林,別人明白嗎?會不明白嗎。那麼為什麼還要把樹林夷平呢。還是格林童話好。大灰狼終於給樵夫趕走了。”(p.179~181)

“我家的樓下是一條偏狹的街道,這裡有許多不熱鬧的店鋪...我自街上回家來常常帶著的是一股海產的魚腥味,因為樓下有一鋪子專門替酒樓剝蝦殼交貨,把那些氣味奇異的海鮮屍體盛放在竹籮裡。所以,每年的假期裡我都渴望到山野間去旅行,星期日或公眾假期一旦降臨,我揹起一個布袋只朝有樹木有草地的方向走。(寫小說的人說)”(p.182~183)

我是很想很想把這個故事完完整整地跟大家分享,這樣子你們才能夠細嘗那個味道!但我只能在這裡展現西西高明又有趣的磘事手法的冰山一角。看到這裡,你大約已經明白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了,而愚笨如我者,卻在快到尾聲處又翻回前部分再看一遍才恍然大悟:寫小說的人所寫的那位小學生,其實就是多年前的自己,而那個樹林被夷平後就成了他家附近“擾人的”機場。這個發現令我很是興奮,但同樣地讓我看見自己閱讀能力疲弱的程度。我看西西,不純粹為了從緊張的考試中抽身,也為了加強鍛鍊我那幾乎失去創作和想像能力的腦筋,我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讀這樣的作品令我很吃力,但是,卻在之後獲得滿足感和無限的創作啟箨。

“當我坐下來寫小說的時候,我並不聽音樂,我是個不能一面寫小說一面聽音槳的人。當我播送我喜歡的樂曲時,我會跑進音樂的世界去,別的事情都不想做了。對於我來說,聽音樂就是聽音樂,那是一件完全獨立的工作,就像我寫小說....”“不寫小說的時候,我喜歡看小說,不看小說的時候,我喜歡聽音樂。...我常常聽的音樂,是貝多芬的交響樂...有時候,我重複聽第六,聽著聽著,覺自己已經身處田園,躺在河邊榆樹下的草地上......”(p.181~182)

這篇小說,就好像看那些畫中畫一樣,是小說家寫關於一個小說家寫一篇小說的故事,而當中,她又將那她筆下小說家的整個創作思路歷程都寫出來,彷彿又與她本人融為一體,你看得出她有多麼喜愛大自然,多麼喜愛樹林,而且那種愛化成了要為它寫一篇小說的動機。其實,我有時會驚訝,因為與其說西西的小說寫得“玄”,不如說寫得“淺白”,就因為你想不到她會寫得那麼白,沒有一點故弄玄虛,你思前想後也都猜不中原來“深奧的答案”就放在面前。

“我坐下來寫‘假日’的時候,也接到了一個電話,這亦是我寫小說時忽然會在中途停頓下來的緣故之一。我的朋友給我電話只要問我要不要再看一次那套叫做‘大都會’的經典作品......我放下電話筒回到飯桌子面前來提起了筆,並不能立刻寫出文字來,思想愈浮愈遠,反而攀到了‘大都會’的一兩場面去。...對於‘大都會’,我不是清清楚地記得的嗎嗎?那一隊排列整齊的兵士,載上綱鐵的頭盔,滿身堅硬的鎧甲......(寫小說的人說。)”“...很多警察。他們圍著樹林。/老師們怎麼樣?/他們把手臂環接在一起,連成一個大圓圈,好像一座牆壁吧。/警察趕他們走。/不能走,一個也不要走。/大家都不走。/如果我在那裡,我也不走。/我也不走,我們要一起保護樹林。.../警察在拆牆了。/打他們嗎?/衝開他們,有人跌在地上。/哎呀。/警察用水管的口沖他們。/天氣這麼冷,水又凍,會把人結冰的。/一片混亂了。/打架了嗎?....../警察很兇嗎?/手上握著木棍,舉起來朝人叢中打下去/哎呀。/那些盾牌,都是透明的,好像玻璃一般。.../有一人滿頭是血。..警察衝進人群,人牆倒了,許多人流血了。”(p.189~191)

讀西西的小說,我已經放棄了苦苦地追求“主旨”,因為我找不到。當我發覺生活中總有某一兩個場景似曾相識,原來是西西小說裡的片段,這時,我就知道所謂答案並不是明明確確的擺在眼前,而往住是隱隱約約的躲在生活中讓你揭發。這也就是為何我要說讀小說是尋寶遊戲,而文學正是生活。

“假日”令我想起了12日14日香港人為抗議政府拆掉“天星碼頭(鐘樓)”而發生警民衝突的事件。“新聞,總是有頭無尾的”西西這樣說。而香港的事同時令我想起澳門了,昨天逛街的時候走到塔石附近,現在塔石球場已經被“剷除”了,澳門的街道,似乎在這一年之間改頭換面,像亦舒<紫微願>裡的女主角那樣,一夜之間,她的親朋都認不得她了,因為她忽然間“年輕了十年”,是好事還是憾事,見仁見智。

無論是香港的“天星”,抑或是澳門的“塔石”,我相信每一處地方都載有回憶,都一樣令人留戀的。它們可能是情侣們相識並定終生的地方,可能見証過老伯伯的光輝歲月,也倍伴過屬於那裡的人經歷許許多多的風雨。寫這篇文章時,新聞報導香港將會有一千多座有著港人集體回憶的有紀念價值的建築有可能被拆掉,未來將會做諮詢工作。唉...

“一般的紙,都是樹皮造的吧......我只是一個把故事錄在樹皮上的一個人罷了。如果我要寫的是一肩極長極長的故事,我的確需要一座樹林了。”(p192)
“...近年,來我接聽過無數的電話,卻沒有收到過一封書信,所以,我是真的相信,人們寧願夷平一座樹林興建一條新的跑道。而這樣子,我並不知道,地球是因此變得更年輕,還是更年老。(寫小說的人如此說)”(p.193)

縱然我不喜歡運動,但我卻要承認運動帶給我快樂。沒有塔石球場之後,澳門還剩下多少個足球場?澳門只剩下酒店。而且無論設施多麼完善,裝潢有多華麗,都是悶人的酒店。將來人們都只曉得做“自私的運動”,就是一個人就可以做,而且也只供一個人做的運動。例如騎馬機,只許一個人騎(雖然我並不認為這也算是運動,因為完全被動);跑步機,一個人就可以跑,而且每一部只可以供一個人跑;“瘋狂美體震震機”,一個人就可以震到夠;室內泳池,就是透得進陽光但讓你與維他命D隔絕的玻璃小屋。以上都是我們的選擇,但其實是別無選擇。

我會懷念塔石球場那班認真地追著一隻足球的英氣小生,也會懷念澳門曾經經濟低迷卻過著健康生活的日子。我知道這是繁榮的代價,我也知道想迎新就要棄舊,因此,我也只敢懷念,而不能埋怨。

2006-12-21
2006-12-22
2006-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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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瑜 2007-01-11 11:55:56

西西的書都係以前指導我寫作的老師介紹給我看的,現在我pay it forward....^^

珍妮花 2007-01-10 11:26:03

你讓我有馬上找西西的書來看的衝動!!

2006-12-29 02:18:14

好長一篇文章丫~~未睇先推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