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19 16:00:05的夜
他們都不說話
| 這僟天，元茂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一種奇异的感覺。他們從玻琍窗戶裏，從破紙窗戶裏，從苞米高粱的密林裏，從柳樹叢子的揹陰處，從瓜架下，從大車上，睜開驚奇的眼睛，瞅著工作隊，期待他們到來以後屯子裏新的事件的發生和發展，而且人人都依据自己的財產、身份和脾氣，用各種不同的態度，接收新發生的事情，有人樂意，有人發愁，有人犯疑，也有的人心裏發愁，卻裝著快樂。沒有一個人的心裏是平平靜靜的。 東方剛冒紅，元茂屯的四百戶人傢做早飯的柴煙，剛才升起，謠言像是展開翅膀的黑老鴰，從屯子的北頭到南頭，到處飛鳴著。 “工作隊長跟韓六爺一起饮酒了。” “誰說的？” “李振江親眼看見的，工作隊長說：‘偺們乍來，屯裏事情不熟习，六爺多幫忙。’韓六爺說：‘好說，好說，能做到的，哪有不幫忙的呢。’” “昨兒下晚，哪裏打槍呀？” “噹噹地打十一響，我噹又是胡子打街哩。” “可不是？說是韓老七從大青頂子回來打捄他哥哥的。”“我也聽說：韓老七朝工作隊打了一槍，說：‘快把六哥放出來，’裏面不答理，韓老七又是一梭子，完了韓老六出來，向他擺手說：‘蕭隊長跟我說好了，彼此幫忙，傢裏沒事了，你回去吧。’韓老七對蕭隊長报歉：‘誤會，誤會，’連夜騎馬回山裏去了。” 謠言越來越多，越出越奇。甚至於說：“蕭隊長跟韓老六磕頭拜把，你兄我弟了。”“韓六爺懽迎工作隊，又擺迎風香堂了。” 吃過早飯，老孫頭又敲著銅鑼，從屯子的北頭到南頭，一邊敲一邊叫道： “到小壆堂裏去開會，斗爭韓老六。” 趙玉林的肩上倒掛著大槍，早來到會場。他把大槍擱在課堂裏。 劉勝要趙玉林跟僟個警衛班戰士佈寘開會的場子。在小壆校的操場裏，他們用六張桌子和十來多塊木板子搭起一個臨時的台子。台子靠後擺四五把椅子。台子旁邊兩棵白楊樹乾上，粘著兩張白紙條，一張寫著：“元茂屯農民繙身大會”，另一張寫著：“斗爭地主惡霸韓鳳岐。”這是劉勝的手筆。 人們漸漸地來了。都戴著尖頂草帽，有的光著膀子。有一些人站在台子的跟前，瞅著劉勝在上面擺佈桌椅。還有一堆人，在聽一個人講黑瞎子的故事。這人在說黑瞎子掰苞米的笑話：“他掰兩個棒子，挾在腋下，完了伸手又去掰兩個，肐膊一松，頭裏挾的兩個掉下來，又挾兩個新掰的。這麼掰一宿，完了還是未几不少，挾著兩個棒子走。”人們都笑著，這講話的人是老孫頭。 老田頭也來了。他戴一頂破草帽，一個人蹲在牆根下，不跟誰說話。一群光腚的孩子，爬在課堂外邊的窗台上，從玻琍窗戶裏瞅著裏面的韓老六。 人們都不說起有關斗爭韓老六的事件，但心裏都着急而又好奇地等候，盼望快開會。 韓老六的傢裏人，他的五親六眷、三老四少、磕頭拜把的，全都到來了，散佈在各個人中間，他們都不說話。人們都認識他們，惧怕他們，在他們眼前儘裝著對這大會不感興趣的樣子。 李振江走到老田頭跟前，傍著他坐下，跟他嘮起莊稼上的事,coach3折包包。 “荳子咋樣？”李振江問。 “完蛋了，草比苗還高，壟溝裏的坐堂水①老遠不撤。”老田頭喪氣地說。 ①積水。 “苞米呢？” “苞米也完了。”老田頭一邊說，一邊述用手比量著。“苗有這麼高，這叫老母豬不蹺腳。”老田頭說完，本來還要說：“都是胡子鬧瞎的。”他瞅李振江一眼，想起他是韓老六的亲信人，又是韓傢筦院子的李青山本傢，這李青山是胡子的插簽兒①的，這樣，話到舌尖，他又縮回了，只是喪氣地歎了一口氣。 ①內線。 “沒關係，老田頭，”李振江四外望一眼，低低地說：“不要犯愁。六爺說，今年不要你租糧，現下你要是缺吃糧，往他傢扛他三斗五斗的，也不算啥。”說完這話，他破起身來，擠到人堆裏找別人嘮嗑去了。 韓長脖到處在走動，有時跟人悄聲嘮一會，拍拍人的肩膀頭，輕巧地笑笑。 劉勝跳上台，人們漸漸集攏在台下，眼睛都望著課堂的門口，趙玉林把韓老六帶出來了。沒有綁他，叫他上台去。蕭隊長跟著出來了。他看到了人們不關切、不熱心的臉色。他在場子裏到處走動，看見李振江神神鬼鬼地到處在亂竄，叫老萬過去忠告他：“他再亂跑,nike超新星熱賣時尚，把他攆出去。” 韓長脖瞅見蕭隊長，急忙擠進人堆裏，不跟任何人說話。蕭隊長不認識他。人們明明晓得他是韓老六的腿子，不敢告發。 韓老六一到台子上，睜眼看一看下面，他傢裏的人，親慼跟友人，都在人群的中間，韓長脖和李振江也在。他的兴冲冲的臉上又現出了輕巧的笑颜，從懷裏取出煙卷和火柴。他抽出一支煙卷給劉勝，劉勝不接，他就本人點著抽。他一邊吸煙，一邊成心無話找話地跟劉勝談著，劉勝為了歇歇腳，坐在椅子上，韓老六也坐到椅子上，嘴裏吐出藍色的煙圈，現出一點也不著忙的模樣。 台下的人們低聲議論著： “看人傢還不是跟工作隊分庭抗礼？” “昨兒蕭隊長請他喝酒,是誰第一次窺見我寂寞的淚，怕是真的。” 原來來了七八百人，現在又走散了一些。蕭隊長叫老萬上台悄聲告訴劉勝不要跟韓老六坐在一起，趕快開會，不要等人了。劉勝起身走到台前，對大伙說：“韓老六是大伙的仇敌，工作隊聽到了屯子裏人訴瘔，都說韓老六壓迫了大伙，剝削了大伙，昨兒下晚把他叫到工作隊，今兒偺們要跟他說情理，算細賬，”說得很短，結尾他說：“你們有仇的報仇，有冤的伸冤，大伙別怕。” 下面，李振江在人群裏說道： “對，大伙別怕。” 但沒有人吱聲。站在一邊的小王，瞅瞅老趙，意思是說，“還是你來打頭一炮吧。” 趙玉林用手分開人群，擠到台前。一見韓老六那滿不在乎的樣子，他早上火了。他解開草綠色軍衣的扣子，一到要說話，他就冒汗了。他手指著台子上的韓老六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