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鳴嗡嗡嗡的不噤聲，
日以作夜。
他本來是很煩的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著也不是
喝水也不是吃飯也不是張眼不是閉眼不是
出門不是在家不是打電動不是開電腦不是看電視不是
接電話更不是

大大不是。

「喂？」女友在電話那頭哎了聲。

「嗯。」他懶洋洋病厭厭，聲音稍嫌不夠誠意。

女友聽不出來嗎?女友當然聽的出來，
她眼力不好常常漏看了他衣領上不屬於她顏色的脣膏，
她的嗅覺總是辨別不出他身上有時候會帶來她從不擦的香精味，
她甚至不夠伶牙俐齒到能夠應付他夜遲不歸的藉口，
可是，
她偏偏，
聽力極其敏銳。

他的聲音今天好沒有感情，
只要一個音節她就知道了，
那可是她的男人耶。

「你在幹麻？」她按捺住，問。

「...沒幹麻。」他瞇上眼，沒幾秒又睜開，怎麼樣都不是。

「是嗎？」

「嗯。」難道要他說他躺著沒兩秒又坐起來嗎？真的沒幹麻啊。

「你到底在幹麻？！」她不爽了。

「...」真的沒幹麻，為什麼他說了真話她反而不相信？

「哎！」她在電話那頭氣的直跺腳，「你快給我說，你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到底在幹麻？你在哪裡？你該不是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吧？」

蛤？「哪個女人？」她手上掌握什麼證據嗎？他疑惑了，他都做到滴水不漏的啊。

「哪個？」她氣結，被她套出來了吧！姐妹們個個信誓旦旦說這傢伙肯定偷吃她還不相信，她偏相信他的理由編的信誓旦旦。「還不止一個是嗎？」

幹，他耳朵嗡嗡嗡，頭腦亂哄哄，這女人還一直追究個沒完，她什麼時候那麼煩人過？

「你還不說？！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嗎？」

他大吐口氣，下意識按掉通話，好安靜，除了嗡嗡嗡以外他的世界又歸於平靜。

突然耳鳴的聲音不再那麼擾人，至少它只是很規律很沉鬱，嗡嗡嗡、嗡嗡嗡，伴隨著他，縱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著也不是喝水也不是吃飯也不是張眼不是閉眼不是出門不是在家不是打電動不是開電腦不是看電視不是接電話更不是，
但依然是跟著他，晨昏晝夜，千山萬水。

萬一消失了怎麼辦？它不知道何時何地竄奪到他耳邊的位置，嗡嗡嗡、嗡嗡嗡，然後怎麼趕都趕不走，嗡嗡嗡、嗡嗡嗡。事實上他也從來沒為了要趕它離開而努力過什麼，他幾乎是任憑它闖入他的世界，嗡嗡嗡、嗡嗡嗡。

聽久了竟然像調情。
嗡嗡嗡、嗡嗡嗡。

所以他帶著這耳鳴他的愛人走進一個一個女人房間，躺上一個又一個女人的床，聽著她們在他耳邊呻吟喘息，他讓耳上的愛人聆聽這一切，承受這──

這酷刑。

他怎麼那麼狠心？它又怎麼能忍受著這一切？它要怎麼忍受？他的女友只要他回覆電話慢一點就嚴詞拷問，那麼它次次見證著他的不忠，它怎麼承受？它難道都不會有傷心欲絕想要離開他的時候嗎？

他忽然心痛起來。

房門忽然啪的一聲打開了，原來是女友和管理員要了備份鑰匙衝進來，他不悅的皺起眉，她在幹麻？

「你在家？除了你還有其他人嗎？」她一下衝廚房一下衝臥室，打定了主意要揪出他外面的狐狸精。

「沒有別人。」嗡嗡嗡、嗡嗡嗡，他一邊感受著耳鳴聲一邊不耐煩的解釋。

「你不要騙我了！」

他閉上眼，隨她鬧吧，最好她發狂發癲發瘋，狠狠鬧一場到分手算了，他有耳鳴，他要和在他耳邊呢喃愛語的耳鳴愛人共存共生，再不需要其他了。

「好，有。那妳打算怎樣？」主意打定，他講話跟著挑釁起來。

「你！」姐妹們給了她一百個應付他的戰策，怎樣就沒料到他會兩手一攤乾脆承認。

他不由自主翻了個白眼，女友見狀整個火都起來了。

「你這是什麼表情啊？我讓你覺得很煩嗎？我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我？！」她一邊生氣一邊質問越想越委屈，哭起來了。

他不語，真的覺得很煩。
嗡嗡嗡，嗡嗡嗡，什麼時候能還他和他愛人一室寧靜？

女友越想越氣、越想越不甘心、越想越想殺人，喔不不，不能殺人，那麼打他總可以吧，這負心漢，欠打啊！

她一個箭步上前，一個火辣辣的巴掌賞到他右邊臉，反手又一個，打在左邊上，然後拂袖離去。

被女人打耳光其實沒什麼大不了，這輩子也不是第一次嘗到這滋味，正當他一臉無賴甩甩頭恢復正常後，他忽然發現，嗡嗡嗡？嗡嗡嗡？

沒有了。

他的耳鳴，他的愛人，她(它)離開他了。

無消無息、無影無蹤、無預警。

走了，永遠。

他懊惱的抱著頭，全身無力起來，只能蹲下身體。這靈魂被抽離的痛，原來就是頓失所愛的痛嗎？

他心痛起來，痛的無天無地，
只剩一片渾沌。

一室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