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28 08:02:16傲世狂龍
調出微笑人生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微笑以對,重點不在失誤,而是接下來必須完成的動作。
五分鐘可以做什麼事?看份報紙、煮壺咖啡、調一杯酒,或是以三個五分鐘拿一座世界冠軍?是的,在正式的調酒比賽中,參賽者從敬禮、觀杯、擦杯至倒酒、秀成品的時間,一共只有五分鐘;初賽、複賽到決賽,上百名選手在臺上為了下一個五分鐘而努力,表演時動作要俐落而不亂,姿態得柔美卻不失力道,配方需按照比例絲毫不差,試圖將時間凝結在一杯酒裡,好讓評審願意多停留一眼。
《那一年的世界盃》沒有得失心,只想專心地調好一杯酒。
2006年在希臘舉辦的世界盃調酒大賽中,來自台灣的龔惠君不只闖進決賽,還驚喜地拿下傳統調酒的冠軍,成為三十多年來第二位拿下這項榮耀的亞洲人。當消息傳回國內,媒體大陣仗聚焦,紛紛以「台灣甜心」稱呼她時,她才突然意識到那三個五分鐘對人生帶來的改變,原本是個剛滿二十歲、平凡的大二學生,成名之後連逛個大賣場都遇人搭問:「啊,妳就是那個台灣甜心喔。」微笑,如同在表演臺上,是她一貫的回應,但靜下心面對自己時,「世界第一」的頭銜仍是不可思議的震撼。
「直到現在,我仍常懷疑自己,如果再來一次,是否能有那樣的膽識?」事隔兩年多,龔惠君重新回想那次比賽,謙虛地表示,要不是郭朝坤老師與謝美美教練提供的調酒配方,以及多位「貴人」即時相助,她也拿不到冠軍。「第一次出國、首次參加國際賽、聽不懂英文,別國選手對我說『take care』,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雖然評審對她穩健的臺風讚譽有嘉,但她內心慌得很,連處理果雕都切到手,偏偏又在上臺前,不慎翻倒檸檬汁,搞得托盤上滿是水,不諳外文的她無法與工作人員溝通,情急之下只能比手畫腳地喊「lemon juice、lemon juice……」。「for you」有位剛比完的選手見狀,大方地將他的檸檬汁送給龔惠君,她這才順利登臺。
「出國前,爸爸叫我好好開拓視野,反正過去台灣參加傳統調酒,總在初賽被刷掉。」她沒想過可以擠進決賽,甚至第一場比完,便衝到場中央找親友團聊天,準備幫其他選手加油,還和香港代表計畫起下午的遊玩行程。「當大會唸到我的名字,哇,糟糕,調酒器具都沒洗!」幸好一旁的香港選手又即時拔刀相助,借她整套杯盤。「我拿了她的東西就上去比賽,沒什麼得失心,只想專心地調好一杯酒。」陌生國度中的初生之犢,沒受臨場狀況干擾,就這樣過關斬將,衝向終點。「當天我生日,多了些好運囉!」她記得自己曾認真許願,不過,若非她懷著「把世界當朋友」的正面態度,也許好運不會降臨。
實際上,一站上臺,她就發現世界盃的評審距離選手特別近,緊張到腦筋一片空白,好在五年的訓練扎下根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微笑以對,重點不是失誤,而是接下來必須完成的動作。」教練謝美美耳提面命的「微笑」讓她回神,初賽不小心掉了杯子,到了複賽、決賽,演出則近乎完美。「只有五分鐘,怎麼讓觀眾欣賞你?」
《克服膽怯》龔惠君,上臺。
臨危不亂是需要訓練的,為了學會專注,事前演練過多種「抓狂」情境。「練習的時候,謝教練叫一群人圍著我鬼吼鬼叫,要不然就是請幾位同學猛說笑話,我必須當作沒聽到,連望一眼都不行,而且抬頭秀瓶的時候,目光也不能隨之飄移。」龔惠君透露,面對人群是她學習調酒最大的挑戰,要不是高中被選進調酒校隊,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拱到臺前。
「我小時候個性孤僻,有自閉傾向,老愛躲進桌底,或是關在房間內,不和人說話。」那是五、六歲的她,總在大人最忙的時候搞失蹤,任憑媽媽喊叫、客人問話,全不搭理。「媽媽告訴我,當時她又急又氣,不知道怎麼辦,總是把我拖出來痛打一頓;上小學之後,我情緒平穩一點,她帶我逛夜市,適應人群,漸漸地,我也不記得這一段故事了。」她談起孩提時代,完全看不出內心有任何窒礙。
「要不是媽媽轉述,我也一直以為自己本性樂觀開朗呢!」不過,要克服膽怯,在觀眾面前表現柔而有力的優雅,只有靠後天的磨練。「我高一才接觸調酒,第一場比賽就是金爵獎(國內最大的調酒賽事),光是參賽選手就多達三百多位,加上各所學校派出的觀摩團,說不害怕是騙人的。」既然要培養膽識,自然免不了「突襲測驗」,她須到調酒協會開設的調酒班旁聽,課上一半,老師總無預警地落下一句:「龔惠君,上臺。」立刻要在所有學員面前表演一次。
「首次被點名,我興沖沖地上去,等到動作都結束,該倒酒了,才發現忽略最重要的步驟,當下脫口說出『慘了,忘記冰杯』,惹得全班一陣大笑。我還慌亂地直說『重來』,很糗呀。」正式比賽沒辦法重來,但在比賽開始之前,可以有無數次重來的機會,一次又一次的演練,才是從容微笑的關鍵。
《細膩的規矩》要放棄,還是拿點成績回來?
「大概比較笨吧!光推酒這個動作,我就練了一個月。」她手托杯瓶,當場示範了擦杯、轉杯、秀酒和斟酒動作,瓶子在她手中俐落翻轉,似動如靜,卻很有氣勢,不由得想起了幾個詞:婉轉、千迴、繞指柔!
「調酒分為傳統和花式,傳統調酒較靜態,每個動作都需按照規矩來;花式調酒花樣較多,可以丟瓶子、玩把戲,炫多了,所以學花式調酒的同學比較多,我加入校隊時,一年級也只有我選傳統調酒,還被大家笑呢。」一開始,龔惠君好奇的是一氣呵成的行雲流水,每天對著鏡子練習儀態,包含站姿、轉身、伸手,每一步變化細細修正,看似容易,卻很難流暢;沒什麼變化,還得每天練習。約莫學了一年,她也撐不住,想逃。
「不知道為什麼而學,從興致勃勃變興致缺缺,感覺傳統調酒就這樣,沒辦法突破了。」她想放棄,認為十六歲的年紀,還有更多事比調酒重要,於是練習時間缺席,一下課就溜去逛街,想盡辦法避開調酒課。「所謂重要的事,其實就是玩耍、看電影之類,同學都在玩,我也要。」荒唐了一陣子之後,謝教練有天突然對她說:「妳要放棄嗎?之前的付出,不就白費了?拿點成績回來吧!」一句話點醒,龔惠君才認真思考自己學調酒的目的。
《媽媽的方向盤》再辛苦,也有家人一起熬過。
龔媽媽是另一個將她重新推回調酒舞臺的人。「我說不練了,媽媽沒多說什麼,就叫我上車,然後載著我到街上繞,反正我哪裡都去不了,她可以專心地說話與傾聽。」她笑著說,小時候媽媽是打罵式管教,等她和姊姊懂事,媽媽也變成理性的哲學家,時常提醒她,凡事都得停下來想一想。有次比賽失利,她打電話回家哭訴,媽媽反而說:「如果妳盡力,也進步了,就是妳這次比賽的收穫啊。」轉個彎思考,挫折也不那麼痛了。
「可是那天我抱住媽媽說,我很想死。」媽媽的手握著方向盤,車子平穩地行駛著,龔惠君開始將心裡憋住的難受一點一滴掏出,除了學校課業與調酒比賽兩頭忙的心力交瘁,還有父母失和,身為中間人的無奈。她坦白地說:「家裡的氣氛很冷,從小黏著的姊姊又到外縣市求學,在我為難、孤單時,一心寄望的調酒比賽又闖不出成績,更苦。」一直到她說,媽媽才恍然大悟,原來總是笑臉迎人的女兒,有這麼一層壓力。
「後來媽媽每天一定找時間陪我聊天,剛開始我根本不想說,總是輕輕帶過。可是她啊,窮追不捨,非要一句一句仔細問,我只好答……。漸漸地,發現有人懂我,那一關就熬過了。」不過,傾訴習慣一旦養成,就容易上癮,現在是她話多到媽媽不想聽了,還是要繼續講。她露出頑皮的表情,補上一句:「我可是每天都對媽媽說『我愛妳』呢!」
意義總在時間沉澱之後浮現,龔惠君從新聞人物回復平靜校園生活,而新一批調酒高手也相繼獲獎歸國,她有感而發地說,過去一提到調酒師或bartender,聯想的往往是夜店、Pub之類,較為負面的刻板印象,但投入之後,她領略調酒是個門路,更可貴的是它給的附加價值,未來她也想成為調酒教練,將她懂的,傳承下去。我想,她說的價值,應是多次大賽磨練出來,超齡的冷靜與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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