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決定不接爸電話之後，又發生了一件讓我撕心裂肺的事，第一次覺得死亡離我如此靠近。

我雖然表面上看似平靜，但內心無時不刻不掛念著老爸的狀況，推敲著彼此距離的分寸拿捏，這方面的我像個生手般地無措，沒有前例可循，沒有經驗可依，只有內心不斷地煎熬著。

加上媽媽幾通電話，我知道爸已經對我長期的冷漠開始焦躁不安。怕耽誤了說出口的時機，於是我主動出擊，給了老爸一通電話，告訴他我不接電話的理由、生氣的原因，這是我跟他之間的戰爭，就由我兩來解決吧！

老爸一開始不想接，接了之後口氣異常冷淡，他說一切都無所謂了、沒感覺了之類的，我告訴他上次說的話對我造成多大的傷害，他怎麼可以用我對他的關心來恐嚇我，我真的很難過。他一開始不承認自己說過，後來說想起來了，他願意道歉，但是他說他有兩個理由。我忍著傷口再次被揭露的痛想聽看看是什麼天大的理由可以允許他這樣傷害我。

他的第一個理由：他說他當天在急診室曾一度沒有呼吸，是聽到醫生說要氣切插管，才突然恢復意識說「不要插管」，他要表達的重點在於他認為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然後他說這件事沒跟任何人提過，但他明明當天就跟我說過了，我當場推翻他的說詞，他解釋道：「可見我多重視你，我都沒跟別人說過。」聽到這裡，我完全沒有任何感動，只覺得再一次被踐踏的感覺。我努力找出這個理由和他恐嚇我的言詞之間的關連，除了覺得他只是在找藉口之外，感受不出這個理由到底想說明什麼。

於是第二個理由就更好笑了，他說因為我弟曾經跟他說了一句：「或許，三十年後，姊夫也會像你一樣不讓姊姊回家來。」意即，老爸就是現在的外公角色，這對老爸或許是很大的污辱吧，但旁人都覺得這本來就是很有可能的事實啊！
重點是，這算什麼理由？

我弟惹他不爽的言詞跟他恐嚇我連他最後一面我都見不到之間，能有什麼關連？？？

然後他又有很多的「衍生及假想情況」，我的耳朵已經呈現關閉狀態，我發現他根本無法溝通。我澄清我唯一的重點就是：「他不能用這種話來傷害我」，其他的我一概沒說都是他自己的想像。他聽不懂我說的話，我不想聽他的藉口，我說我們的談話根本沒有交集，我已經說了我要說的，其他的就各自過好自己的生活吧。

電話是我先切斷的。

◇◆◇◆

隔天中午，突然看到手機有爸的未接來電顯示，是上午10：30打的，我連忙回撥卻響到底都沒人接。然後老公也打來說接到爸的未接來電，一樣是10點多，一樣是剛才才看到。我從中午打到下午兩點都是響到底沒人接，之後再打就變成關機跳語音信箱。

我開始慌了！

打給我媽，我媽說早上看我爸很正常，還穿上皮鞋出門呢！遍尋之下，知道他早上10點多去拜訪中風的大姑丈，然後打電話給小姑及大姑都剛好沒空跟爸多說，爸還叫小姑來家裡拿一些他不要的東西等等，大約是早上11點多，是我爸最後的消息。

我逐漸把一切串連起來，編織了我的可怕故事：前一晚我在電話裡的態度很堅決，讓我爸覺得他一向最疼愛的女兒「背叛」了他，遂對人世間失去眷戀，於是想在死前跟所有人一一道別，剛好大家都沒空接到他電話，然後他就找了個沒人知道的地方自殺(這是他活著時口口聲聲說要的死法)。所以手機原本是響到底切斷，後來則響到沒電變成關機，更加深了我的猜測。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滿腦子充斥著這些劇情，甚至幻想他那冰冷的屍體躺在陰暗的角落還沒被人發現，伴隨內心強烈的罪惡感，我自責前一晚為何要說那些話，我都忍了那麼久，再繼續忍下去不就好了。

到晚上10點我仍不死心地撥手機，仍是關機狀態。我哭著跟我媽說對不起都是我害的，老公也只能靜靜地陪伴著我，他們都說這不是我的錯，但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我覺得我的身體跟心靈都凍結了，只剩下眼淚還活著。

我接近歇斯底里地哭著跟老公說：「怎麼辦？我爸死了～我不要～」
而且我害怕隔天老公上班我要一個人待在家裡，我無法獨自承受這些壓力啊～
我媽一直安慰我說不是我害的，也承諾一有消息就算半夜也會打電話給我，我總覺得電話響起就是要告訴我屍體被找到之類的通知。

午夜12點，電話響起，我跳起來接聽，我媽說：「你爸回來了！」然後換我爸聽，我當場崩潰了！久久無法言語，我說：「我以為你死掉了，而且是我害的，我好害怕！你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這樣嚇我？～～嗚～～」

一種近乎撕心裂肺地狂哭，在這分鐘之前我已經歇斯底里地認定爸爸死了而且是我害的，突然之間他又活了過來，好端端地在電話那頭跟我說話，這樣的轉變我實在承受不了。

現在我只想在電話裡哭個夠，把這些日子的擔心苦楚全部化成淚水宣洩殆盡，失去武裝防衛的力氣，用最原始的方式表達我痛徹心扉的感受。

爸在電話那頭等我哭到一個段落之後，用很理性的聲音要我收拾起悲傷的心情，先聽他說話。他說他早上原本要坐飛機南下找我當面聊聊，但計程車沒趕上班機，只好作罷，這是他早上10點多打電話給我的原因。我問：「那為什麼中午打手機沒人接聽？」他直接閃過問題回答：「下午他關機，為了不讓媽找到他，為了訓練媽對他的信任，不要一下沒看到人就猛call，但沒想到不小心也訓練到我。」他說他很早就回來在樓下散步想事情，造成我的誤會他很抱歉之類的。

他說的這些理由我真的覺得是狗屁！

太多盲點避而不答，中午我撥了四、五通沒人接，連到下午關機之前都沒看到我的來電顯示嗎？他到底在做什麼？就算要搭飛機過來沒趕上也是早上的事，從中午到晚上的11點之間他去哪裡？完全沒有交代。

要想事情？白天他完全一個人在家不能想嗎？一定要在寒流又飄雨的天氣在「室外」想？pila認為他一定在室內，這種天氣不可能想在室外逗留，我也這麼認為。

所以結論是：他還在騙！

再說，計程車到機場的接駁加上飛機來回票，隨隨便便就要五六千元，媽媽辛辛苦苦的賺錢，他憑什麼這樣任意揮霍？他要來給我一個驚喜，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的生活？他憑什麼一直自以為事情都會照他想像中的發展？我會開開心心地跟他喝茶聊天，像個朋友般，他簡直在做他的春秋大夢。他還說原本打算隔天再坐飛機來一次，我連忙打住，告訴他我要唸書沒空，一切等我考完試再說，才打消他的念頭。

他還在講他的大道理，我已經哭到沒力，加上一整天極度焦慮的心情總算放鬆，他完全無法體會。我跟他說我聽不下去，我累了，要睡了，這才掛了電話。對我來說，活像經歷一場惡夢一般。

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認為爸爸已經死去。

我因此發現到，即使他再爛，我還是無法接受他自殺而亡的事實，還是捨不得他離我而去。當然這次經驗中很大的因素是我前一晚跟他通的電話，所以我一直認為他的自殺是我害的，如果今天是跟我無關的原因呢？我也一樣放不下嗎？我怕的究竟是永無止盡地自責還是失去親人的痛？

畢竟他曾經給了我充滿愛的童年，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愛著我，只不過有時沈重到讓人想逃。他自己有很多問題，他試著改進，只是效果有限。他有很多缺點，也不是沒有優點。於是讓他一次次刺傷我的心，我卻無法切斷這條父女之間的連結。

只希望他不要來打擾我平靜的生活，我不知道自己下次會不會還有耐心不直接對他發飆。即使到現在，只要電話響我就會害怕，電話不響也怕它會響，還好現在能用唸書的理由讓他暫時不跟我聯絡，不知道考完試之後還能有什麼理由來擋呢？

這次我誤以為他自殺的結果，讓他感受到我對他的關心有多強，他在電話中跟我承諾他保證不會用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我只能勉強接受，事實上，在我心裡，他的任何承諾已經不值半毛錢，不過我相信他在此時此刻是認真地想給承諾的，至於以後的演變他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可以推翻。

謝謝他在我倒數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內給我這樣心力交瘁的「訓練」，灌溉了我想放棄考試的念頭。



這件事平息之後，心還沒恢復平靜，又有新的狀況出現，這次是pila的，雖是好事一件但也風雨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