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日記 OF OCT 11，2003



「我們現在有緊急的醫療狀況，如果有醫生在飛機上的話，請您按服務鈴通知空服員，我們需要您的協助！」

在眾人沈睡、寂靜無聲的夜間飛行裡，這樣的廣播聽起來的確是讓人心驚膽跳。

很短的幾秒鐘內，服務鈴「叮叮叮叮」的聲音絡繹不絕於耳，服務鈴的燈像耶誕節時，聖誕樹上的燈一樣，在漆黑的座艙內四處閃爍著。

唯一不同的，這一次傳送的不是節慶的氣氛，而是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你會嚇一跳，飛機上怎會有那麼多人醫生、護士、或是接受過救護車急救訓練的人！

醫生是一個一輩子的工作，一旦開始了就沒有結束的一天。他要隨身攜帶著醫生ID，因為在他救人之前，我們必須先確認他的醫生身份。不管他是出差、在餐廳吃飯、坐飛機出國度假，他都是一個醫生，只要有需要，他都得要24小時提供服務。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緊急醫療狀況，幾乎都發生在降落前的早餐時間？所以在大家吃早餐的時候，他們必須餓著肚子協助、治療、照顧、護理病人，事後還要填寫WITNESS REPORTS。

除了有時候會得到一瓶商務艙的香檳，基本上沒有什麼報酬，下次坐飛機也和所有人一樣都要買機票才能登機。

我想了又想，唯一的滿足，大概是又救了一個人吧！但是還是不太瞭解這樣的滿足，到底有多大？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因為飛行高度改變壓力、酒精在人體內產生的反應也截然不同。同一個人，同樣容量的酒，在地面喝可能沒事，但是在三萬英呎的高空，卻可能有完全不同的反應結果。

我曾經看過打扮入時的年輕時麾小姐因為喝了一點小酒，忽然站起來身體體內沒辦法調適壓力的轉變，一陣頭昏眼花，就這樣昏倒在廁所門口；也曾經看過壯碩的肌肉男喝了紅酒，不到一個小時就又把紅酒全部吐出來，並且把一整排窗戶染成滿江紅，然後白著一張臉，陷在座位裡死命地吸著氧氣筒，一直昏死到降落後才被搖醒，然後恍恍惚惚、行屍走肉地走下飛機；就更不要說有人因為喝酒以後，身體太熱而把全身衣服脫光，或是因為酒醉鬧事去踢駕駛艙的門，而必須被五花大綁的事了！

好在大部份的狀況都是喜劇收場。只要給他們用氧氣筒就能解決，也不需要麻煩到醫生，只要休息一下就可以恢復正常。

有一次降落前用早餐時，我們發現一個客人睡姿非常離譜，整個人的上半身整個向左傾到走道上，手整個垂到地面上，怎麼叫他、甚至用力打他，都沒有反應。

於是我們廣播找了醫生，三個壯丁合力，才把全身無力、軟綿綿的他，從座位上拉起，半抬半拖到廚房裡急救。

降落的時候我們做了一個廣播，請所有的客人暫時留在座位上，在機場的救護人員將病人接出進行急救之前，不要起身離座，以免影響急救工作。

我們平常總是習慣太過誇大我們自身問題的嚴重。這種時候你會發現，就算有什麼再緊急的事、就算你接下來轉機的時間再短、和別人生死交關的場面比起來，其實，都算不了什麼！

另一次，也是在早餐的時候，機長廣播說，因為之前發生在飛行途中的醫療情況非常緊急，為了要幫助病人得到更好的醫療照顧，所以我們要緊急降落在其他城市，空服員請在30分鐘內做好降落前的準備工作。

這種時候，場面其實是很混亂的。全體空服員就像是一個團隊，有的人照顧病人，其他的人就趕緊把東西收好準備降落。

我那天因為在頭等艙廚房工作，光收廚房的東西就已經忙的手忙腳亂，大家都在忙，我沒法子去關心，也沒有人有空來告訴你，後面經濟艙生病的客人狀況怎麼樣了？

降落準備工作如火如荼進行，忽然間機長再度透過廣播告訴我們，現在我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降落在芝加哥，不需要緊急降落在其他城市了。我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放了下來，想像客人情況好轉，所以可以降落在芝加哥！？

我的美夢一直延續到把入境申報單交給海關的那一刻。

他看了我的班機號碼一眼，很快地說：「哦！就是那班有人病逝的班機嗎？」我一直到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我們剛才失去了一個客人！取消緊急降落，原來不是因為他的情況好轉，而是一切已經太遲…

我坐在去旅館的巴士上，看到美國海關特別派了一位海關小姐，帶著和他一起旅行的女兒快速通關，和前來接機的媽媽相會。

本來是一場快樂的接機，不料卻變成一場永遠的生離死別。

他的太太接過女兒遞給她，老伴剛才穿過的外套。她把外套拿到臉前，再次聞聞外套上的味道，那也將是她最後一次聞他的味道了！

心中的悲傷，再也隱藏不住，再也壓抑不了。這時候，母女倆加上素不相識、第一次見面、特別前來協助她們的海關小姐，三個人抱在一起痛哭，久久不能自己…

我想，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能說明救一個人的滿足有多大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