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13 14:50:22重夕

白髮‧夕陽‧臍帶

以臍帶喻出生機誕生, 白髮喚起滄桑慨嘆, 林文月小姐以兩者的極端作對比,創造出一種令人感觸追昔的化學作用。一方面感嘆出黃昏白髮斑斑, 夕陽無限好的情懷, 另一面則是嬰孩臍帶中的新生命、新開始。兩者的差別、衝擊, 所帶出的「心理感受」,斷非單單對個人, 對己身的感受, 而且, 亦能反映、投射到身邊的人和事。

白髮, 錢穆先生曾在《白髮的憂傷——論杜甫詩中的白髮意象》一文中論及,白髮是象徵年華老去的標誌, 從鬢角冒出的銀白髮絲、到眼下交橫的紋路; 不是使人心酸, 便會勾起人家對「歲月如此」的無奈。

臍帶, 是連繫着胚胎和母體的隧道, 這不但是一種美妙造化, 還是生命中的一種永流不竭, 予人產生一種對新生命的欣喜和雀躍。

白髮、臍帶, 在林小姐心中是兩樣心愛的東西, 但背後貫通着兩者的, 不是她心酸歲月、欣喜新生, 而是她對母親的無限追憶。

母愛是一種原始的關顧、獨特的香澤, 由孟郊的「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開始, 我們早已認定了這份絕對獨有、絕對由衷的愛護、關切之情,這情感是沒有一種替換品能輕易取代、更替, 反而是歷久常新, 不折不扣。

說母愛「歷久常新」, 最能配合出林小姐所强調的臍帶與白髮, 母親遺留的白髮正正是時間久歷滄海的恪印, 但林小姐抽屜裏的臍帶, 正眏襯出那生氣的激動, 予人感受到母愛是一種永不磨滅的感情;縱使那無情歲月、殘酷現實帶走了母親的生命, 然而, 長存不減的, 仍是母愛的那份偉大和力量。

冰心說:「母愛不附帶任何條件。」 林小姐在文中所提及母親的那份溫柔、那份親密,便是一份毫無條件的付出和承擔。無可否認, 這些沒有條件的關愛, 斷非筆墨字詞之間所能容納, 但筆者能從林小姐對「臍帶的感慨」而深切體會出來, 當中所湧出的感覺是深刻的、紮實的。或許, 這不能完全歸功於林小姐刻畫細膩的筆墨詞鋒, 只因文章背後所帶出那股母愛、意義, 實令人不禁感動。

國學大師黃仁宇先生認為:「母愛與人情是中國獨有的傳統文化。」西方先哲佛洛姆在其作品《理性的掙扎》中亦談及:「母愛像是一種天惠;如果母愛存在,就是一種福祉;如果不存在,是無法創造出來的。」多麼偉大的哲理詮譯、創見感受, 然而, 筆者認為林小姐在其文中對母愛所流露出的那份情感, 比這兩位哲學大師更為扣人心弦、感觸動情。無容置疑, 由黃仁宇先生的宏觀角度、佛洛姆的思哲理論來剖析母愛, 是能令人感受母愛的核心價值;但它卻欠缺了《白髮與臍帶》中的那份切膚、動之以情的衝動。母愛能令人舉聲悲泣的原因, 不是在於詳盡解釋和探求, 而是在於那難以描寫的刻畫。

嘆息、歌頌母愛是這文章的骨幹, 然而, 筆著認為林小姐亦希望帶出一段哲理、一些訊息, 也許, 是她經過這次的漫長歲月, 痛苦考驗中的心思點滴。

「人生中能擁有的身外物看似不少, 其實有限。」一句其實有限, 除了道出白髮和臍帶的無窮意義和空間, 還開啟了筆者的人生觀。若按莊子之理論而言, 人的生命存在本是有限、局部的, 認識只是一小的部分, 就如「井蛙不可以語於海」,「夏蟲不可以語於冰」,「朝菌不知晦朔」, 「蟪蛄不知春秋」一般。埋首身外物, 而錯誤以為認識不少, 受苦的不是別人, 而是自己。再言, 既然人生己是有限, 何不對身邊的「無形者」挌外追求, 更加珍惜? 要追索的不再是有形的事物, 所謂的「無形者」, 正是那份無形的母愛、父愛、關顧和惦惜, 要不然那時侯, 再看著白髮和臍帶也無補於是, 只因遺憾太多、後悔莫及。

再言, 「白髮和臍帶, 便是在那個黃昏覓得的。」白髮、臍帶和黃昏的組合, 頓然予人一種悲怯滄涼的氣氛, 「夕陽無限好, 只是近黃昏」己是李商隱騎車登故原, 對暮入人生的反思, 現在配合白髮、臍帶, 倒來得不容易。白髮是入暮之兆, 「伴著」黃昏倒合常理, 但為何此時卻有臍帶的尋獲 ? 是暗示人對生命之終結、開始, 應該看淡 ? 縱使衝擊更大、人生無常, 也應笑傲人生 ? 母親離逝, 是應該絕對崩潰, 還是感慨無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