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筆] 流螢(花邪)
當人成長到一定年歲再度回首兒時記憶,無論晴雨悲喜終究猶如夢一場,對他來說,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確實是最快樂、卻也是最不願去回想的美夢,因為知道那樣的日子再也不可能擁有,愈想愈感到惆悵和看清現實的殘酷。
就像是螢火蟲的光芒一般,夢幻閃爍,同時也轉瞬即逝、難以捕捉。
「小三爺,這次的事要能順利脫身,一道回長沙一趟?」
問題來的突然,吳邪手上酒瓶正要就口,卻讓這簡單的問題給停下動作,他歪著頭沉吟了下,略帶無奈地扯出笑容,說道:
「哪想得了這麼久之後的事,眼前這謎越扯越大,三叔也好、霍老太太也好,當年廣西考古隊和張家當中的牽扯,在一切的一切都沒交待清楚前,我可沒回鄉探親的興致。怎麼,犯思鄉病了?」一語說盡,便將特地讓人用繩子吊上崖洞的酒送入口中。
解雨臣笑著斜睨他一眼,「小三爺,你未免也太不解風情。人啊,就是要給自己找點樂子、留些開心的回憶,尤其做我們這行當的能活到幾時沒人拿捏得準,如果到死都沒有值得懷念的記憶豈不是悲哀?」
「這跟回長沙的關係在哪?」
沒再回話,解雨臣逕自看著崖洞外的星空哼起了小調。
吳邪說不出這曲子的名稱,只覺得熟悉,知道即使自己問了也不一定得到解答,他只好摸摸鼻子靠著崖壁假寐。
學戲其實是很苦的一件事,日日夜夜都不能鬆懈,日復一日苦練著身段、唱功,學著鼓點落下時該如何走位,一顰一笑都是學問,更別說二爺又是個相當嚴格的師父。
甚至當時的他——仍被稱為解語花、學著小旦身段的他都不能明白為什麼自己明明身為解家長孫卻讓爺爺安排來向二爺學戲,雖說不能完全明瞭,但解語花對於自家世襲的本事多少還是知道的,即使不能繼承家業,也不該讓子孫入這個容易受到輕侮的行業才是。
哪怕心裡有再多的疑問、再多的苦也只能往肚裡吞。解語花從來就不是會哭鬧著向長輩撒潑、鬧脾氣的孩子,他明白自己在什麼時候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因為要成功演繹一個角色只有徹底忘了原先的自己、全心全意的投入才能做到,而他從小就被囑咐必須擔負起解家長孫這個角色,孩子氣的彆扭是不被允許的。
唯有當各個表親家族全湊在一起團圓時才能稍稍放下這重擔,當眾人團圓也代表著孩子們全會聚在一塊,總有幾個愛玩、容易闖禍的孩子會吸走大人們的注意力,他可以默默地跟在大夥的身後四處玩耍,沒有人會去在意他是不是解家長孫、也沒有人會在意他今天練戲時唱得好不好。
他只要在長輩們要商量正經事時負責領著孩子們到外面玩耍、照顧年紀最小的秀秀就好,甚至他不必提太多意見大家便能自得其樂的換著遊戲玩,血緣再遠,不一會兒就熟得如同親手足一般。
那天,如同過去每個夏天一般,一些長輩又聚在一起談事。一個孩子提議著讓大家到後山的小樹林玩捉迷藏打發時間。
也忘了事情是怎麼演變的,起先還能盯著秀秀的行蹤,但大家四處躲藏一陣後,他就不知道年紀最小的秀秀往哪裡躲了。
不打緊的,這片林子不大、更沒有什麼會傷人的野生動物,比較嚇人的便是少數幾條顯得有些營養不良的菜蛇罷了。他這樣告訴自己。
「還少了一個人……少了秀秀。」遊戲的最後,大家全聚在林子入口,怎麼點人頭就是少了那個還奶聲奶氣、討人喜歡的小女孩。
「再找會兒?」
「說不定她自個兒先跑回家了!」不知道是哪個孩子開口說道。聞言,有幾個臉上原先帶著緊張神色的孩子也跟著附和。
解語花冷著臉站在一旁沉默看著,這群孩子都是遠房親族,一年碰不上幾次面,縱使不認為素來乖巧的秀秀會是不說一聲便先行回家的孩子,但面對這些個被各自家中長輩寵壞的二世祖,他不想為了意氣之爭將事情鬧到長輩們的眼皮子底下去,況且若人真在自家地頭上不見了,那麼他也難向霍家交待。
懷著不同的心思,幾個孩子一哄而散,本來顯得嘈雜的樹林轉眼只剩下夕陽餘暉透過樹葉間隙細細碎碎的撒在還留有幾許濕意的泥地上。
早先還慶幸著午後那場大雨將連日來悶熱的暑氣給帶走不少,解語花小心翼翼的邁出步伐,雖稱不上泥濘,但踩踏起來的感覺總讓人不快。
秀秀還沒回家。但是一起玩耍的孩子們沒有人留意,還不想把事情鬧得要長輩們集體出來找人,他便一個人先進林子打算再找一回。
他皺起一張小臉,低頭仔細地以手撣掉棉布褲管沾上的草葉及咸豐草種子。
「……小花?」
解語花聞聲轉頭過去,就看見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男孩站在身後。對方似乎有點意外會遇見他,瞠圓雙眼、嘴微張,看上去有幾分呆楞楞的樣子。
「吳邪?」他認得眼前的這孩子,遠房表親吳家的長孫,平時總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看大夥玩鬧,偶爾會拉著同自己沒什麼話聊的表兄弟解子揚窩在一塊瞎聊、再一起露出樂不可支的蠢樣。
「秀秀沒有離開林子,我躲的地方離出口最近,沒看見她回院子裡去,擔心她就想過來找找。」輕輕頷首,算是簡單的解釋自己為什麼也在這裡。
「那、一塊兒走?」笑著伸手牽住吳邪,偏高的體溫從貼合的地方一絲一縷的透過來。既然遇上了,他不打算讓對方跟自己分頭尋找秀秀,哪怕只是後山樹林,要走丟幾個年紀不大的孩子亦不是不可能。
「嗯……好。」眨眨眼,吳邪楞怔地看著笑靨如花的解語花,隨即露出一個有些傻氣的笑臉。
「秀秀──」扯開喉嚨喊著。
「秀秀,妳在哪裡?大家都回院子裡吃飯了,快出來!」變換著呼喚的內容還是找不到那個走得不很穩的女娃娃。
仲夏的日頭已遠比隆冬時節要來得長,但對急著找人的兩個孩子而言,從橘紅落日到綴滿星子卻過於短暫。
「差不多該折回去了,離宅子遠了,只憑我們怕是找到秀秀也沒法子帶她回去。」解語花停下腳步說道。
「再往前一點點,沒見著人就回頭。」吳邪看著蹙起眉頭的同伴,淡淡地說了一句就拉起解語花的手往前走。
略帶遲疑的伸出空著的手挽住男孩與自己粗細相差無幾的手臂,「那別走太急,前面有條溪,岸邊坑多,隔三差五的就有人在坑裡拐了腳。」
「知道了,」手心裡有些濕意、抓著的手有些發顫,他忽然間明白過來,「別怕,秀秀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一定沒事的……」還以為掩飾得很好,沒想到卻讓吳邪看了出來;一路找過來,早超出四、五歲女孩獨自一人能走的距離,卻始終沒找到霍秀秀,他忍不住害怕起來,怕讓長輩們知道了會責怪自己沒看好這些弟弟妹妹們,更害怕秀秀要是真的出事該怎麼辦才好。
「我也在這裡呢。」語畢,繼續前行。
前行不遠就聽見隱隱約約的流水聲,視野隨之廣闊了些,在新月微弱的光線下,不算寬的溪水仍被映得波光粼粼。
吳邪牽著解語花小心翼翼的踏著步伐,行過處,零零落落的有幾隻螢火蟲打草叢裏飛起。
「好漂亮──」
「小花姊姊嗎?」女童軟軟的嗓子不知從哪裡傳來,哭過的鼻音顯而易見,打斷兩人尚未出口的讚嘆,「是秀秀啊!秀秀在這裡!」
「秀秀!妳在哪裡?」扯著喉嚨大喊的結果就是驚動了許多躲在草叢、林間的螢火蟲,一時間黃綠色光點紛紛竄出、滿佈空中,猶如發亮的雪點。
他們最後在草長了半個成人高的坑裡找到霍秀秀,她的說法是要躲起來時只想著要往林子裡跑,躲著時被蝴蝶吸引了注意力,一路跟到溪邊,一個沒注意腳下就讓小坑給拐了腳,雖然不是大得讓孩子爬不出來的坑,但拐了的腳卻腫起來,痛得她無法移動。
「這下該怎麼回去才好?」解語花無奈嘆氣,霍秀秀連站起來都沒辦法,要把人帶回去對兩個個子還沒抽高的孩子來說無疑是個難題。
「我來揹秀秀,小花你幫忙讓她趴上來。」背對秀秀蹲下身,他向站在一旁的解語花示意。
「揹得動嗎?別勉強。」手上邊動作,嘴裡還有些擔心的問道。
「……可以,露水重,拖久了怕秀秀感冒。」咬牙一撐,吳邪站了起來,差點就要鬆掉的手也在聽到秀秀一聲驚呼後攢得死緊。
「要是撐不住就說一聲,我們輪流。」
「吳邪哥哥,你家也住長沙嗎?」被揹在背上的小女孩搖頭晃腦的問著。
「嗯。」吳邪悶哼了聲當作回應,一滴冷汗從額邊滑下。
「那秀秀以後只要跟奶奶來長沙,哥哥跟小花姊姊都陪我玩好不好?」
「嗯。」
「那秀秀以後長大嫁給吳邪哥哥好不好?」
「嗯……啊?」
「秀秀說,以後長大要嫁給吳邪哥哥。」像是怕吳邪聽不清楚,霍秀秀又重複了遍。
「秀秀,別鬧了。吳邪,要換我揹嗎?」解語花看著滿頭大汗的吳邪,也不知道他是因什麼原因,只怕是體力要見底了,離回到宅子約莫還有一半的路程,自己接手應當不成問題。
「沒關係,我還可以。」搖搖頭,又將環在身後的雙手稍微收緊些。
聽著秀秀還嘟囔著「我是認真的,才沒有胡鬧」,解語花也只得笑笑,再怎麼早熟,依舊是個孩子,說不上心裡複雜的想法究竟是什麼。
那種感覺就像是每回長輩們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總得優先讓給年紀小的孩子們;又好比漂亮的髮飾,明明很想要,只要有人先喊了「想要」,他也得按捺住想法,笑著對問他要不要的長輩們說:「平常都在練習,用不上這麼好看的髮飾,弄壞就浪費了。」
或許不是開不開口爭取的問題,而是怕自己配不上,即使大家都說他懂事、資質好,但他曉得一旦成為梨園子弟,就得拋掉自己身為「老九門」的自尊;既然配不上,那麼有甚麼好在意得到的人是不是自己?無論是看來華貴的衣裳、精緻的髮飾,抑或是、吳邪。
豁然開朗起來,看著身邊飛舞的螢光,他笑了笑,「螢火蟲真美。」
接著,他哼起從師父那裡學來的、關於螢火蟲的小調。
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記不清了,後來爺爺離世,為了遠離那些是是非非,他專心學戲,再也沒見過吳邪,將當時似懂非懂間萌生出的些許好感全隱藏在心底,到了青春期知道自己其實是男兒身更讓這份心思成了終不可得的想望。
選擇跟霍老太太合作,無非是敬重長輩,當中也隱含著一份想再見到吳邪的私心。不是沒聽說吳邪遭遇的事,在家裡的保護下清清白白的長大成人、在杭州開了間小古董鋪聊以維生,知道他莫名的淌進混水來,刻意安排兩人重逢,圖的不過就是想知道吳邪有沒有變。
要是吳邪不似兒時單純,一肚子算計,那他大可撣撣衣袖、撒手不管,讓吳邪自己送死也不予理會;偏偏這麼多年過去,吳邪卻還是像孩提時一般單純、熱血,只為了追求答案讓自己陷入無數次的險境中。
解雨臣怎麼能讓他傻傻地去送死呢?無論是註定得扼殺在搖籃裡的情意,還是在吳邪身上看到當年初入江湖的自己的影子,或是單純捨不得幼年時共度的時光只能埋藏在記憶裡,解雨臣都不忍心。
手上染血的人,一個就夠了。
停下哼著的小調,轉頭看向靠著岩壁休息的吳邪,輕微的鼾聲讓他勾起笑容,晃晃酒瓶,他輕聲說道:
「別怕,這次有我在。」
醉眼迷濛下,解雨臣彷彿又看見當年包圍著三個孩子的朦朧螢光在渺渺茫茫之處漸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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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要寫給沙果當生日賀文的,但是前後拖了一年多才完稿,都過兩次生日了(掩面)
另外要感謝YU半夜被我抓著幫忙修稿(艸)
愛妳們!ちゅっちゅ(*´3`*)
大家情人節(?)快樂!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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