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10-05 22:18:26︴〝笨 × 匡匡 〞♀
七月七日晴《下》 By:樓雨晴 ,,
沈瀚宇打了另一把鑰匙,大致告訴她住家附近的地形,安頓好後,交代她有事等他下班再說。
她看得出來,哥上班之前很走不開,擔心她人生地不熟的……
其實他是擔心過頭了,這幾年沒他在身邊,她長大很多,也懂事很多,哥哥忙工作上的事已經很辛苦了,她會讓他看見她的成長,不用他分神挂心。
所以,她利用了他不在家的時間,不但洗衣、拖地、擦窗、整理屋子,還找到了市場的所在位置,買了菜回家,準備幫他做一頓香噴噴的晚餐,慰勞他一天的辛勞。
中午的時候,他不放心她,忙中抽空打了電話回來問她午餐吃了沒?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還告訴她,晚點會回來帶她出去吃晚餐,要她先想好要吃什麽……
她看著桌上熱騰騰的飯菜,心滿意足地微笑。
雖然只是兩、三道再平凡不過的家常菜,一點也不吸引人,但是哥看到了,一定會很高興,因爲那是她爲他做的第一頓飯。
聽到鑰匙轉動門孔的聲音,她跳了起來,開心地沖上前迎接。
「哥,歡迎回家!」她揚起甜美的笑,迎接他的歸來。
沈瀚宇接受了她熱情的擁抱歡迎儀式,笑道:「今天還好嗎?」
「很好啊!我有洗衣服、擦桌子、拖地、整理客廳,還有幫你縫扣子哦!」她仰頭,扳著手指一一細數。
「這麽了不起啊?」他一臉稀奇。「那我現在聞到的香味呢?」
「那是我煮的晚餐,你去洗一下手就可以吃了。」
「難怪大老遠就肚子餓了,來吧,讓我看看妳煮了些什麽。」沈瀚宇攬著她的肩走向廚房。
「只是一些簡單的家常菜,沒什麽特別的,我們兩個人而已,隨便吃吃就好。」她添了飯遞給他。
沈瀚宇望住她,眸光柔了。
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動作、再平凡不過的幾道菜肴,卻讓他有說不出來的感動……
因爲有她,再一次讓他感到有家的感覺,以及被人等待的溫暖,胸口那顆死寂已久的心,再度活了起來,有了溫度。
捧起飯碗正要開動,門鈴聲響了起來,他們對望一眼。
「妳先吃,我去看是誰。」
他放下碗筷起身,門一開,齊光彥立刻跳出來。「聖誕老公公送禮來嘍!」
沈瀚宇白他一眼。「神經病。」離耶誕節還早得咧!
身後的劉心蘋揚了揚手中的外食盒,柔雅地解釋:「昨天聽光彥說你妹來了,我想說你平時都不怎麽注重三餐,總不能要天晴也陪你隨便吃吃了事,所以和光彥買了點東西過來。」
「不用了,晴有煮。」他淡淡地說完,回頭繼續吃他的飯。
劉心蘋困窘地僵在那裏,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辦,沈天晴聽到,趕緊出面化解尷尬,拿出幾個盤子說:「剛好給我們加菜,如果不介意的話,一起過來吃嘛!」
「還是我們的小美人比較懂人情世故,不像某人——」齊光彥適時一頓,瞥向某一方,意思很明顯。
沈瀚宇埋頭吃飯,完全充耳不聞。
一整個晚上,他幾乎只吃沈天晴做的菜,若不是沈天晴主動挾到他碗中的話,別的菜他恐怕連碰都不會碰。
吃過飯後,沈天晴在廚房洗碗,齊光彥隨口問:「這一次,你打算讓她待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劉心蘋不解。
「就是沒有一定期限的意思。」沈瀚宇答得理所當然,順手翻動整齊疊放在旁邊的報紙。
「真的假的?」上一回的記憶猶新,對於這兩個兄妹令人難以理解的感情表達萬式,齊光彥可不抱任何希望。
「她想走也沒地方去了。」沈瀚宇加注說明。
「原來如此,難怪你會留她下來。」
沈瀚宇皺眉。「我並不是迫不得已才收留她,你不要把晴講得像是累贅。」
喲,現在可寶貝了?怎麽他們看到的不是這樣?
齊光彥斜斜挑眉。「那上次是誰愛理不理,把她打包丟上火車的?」
「我!」正想再說什麽,目光瞥見報紙上的紅筆記號,他注意力轉移,瞪著求職欄的內容。
劉心蘋好奇地湊上前去。「咦?天晴要找工作啊?何必麻煩去翻報紙,看她想找什麽樣的工作,我認識的人多,幫她安排不是問題。」
「嘿咩!不然我們事務所那裏也可以給她安插個位置,現在求職陷阱那麽多,晴丫頭一個漂漂亮亮的稚嫩娃娃,從來沒有在都市生存過,很容易被騙的,你當哥哥的人要鄉留意一點……」
話還沒說完,沈瀚宇一把抽過報紙,直接往廚房走。
「晴,這什麽?」
沈天晴奇怪地看了他揚起的東西一眼。「報紙啊!」
「我是說裏頭的內容!妳想找工作的事,爲什麽沒先和我商量?」
「需要嗎?我想說,如果我出去工作,可以減輕你的負擔!」這是理所當然的啊,她不明白他爲什麽要生氣。
「誰要妳減輕我的負擔?我說過,妳只要安心住下來就好,其他我會處理,妳爲什麽不信任我?」
「天晴也是好意,你不要凶她,先冷靜下來——」見場面僵了,劉心蘋趕緊上前安撫他的情緒。
「我沒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要你太累,而且我成天在家裏也沒事做……」
「誰說妳沒事做?我已經計劃好了,妳給我好好念書,明年參加考試,繼續升學。」
「我不要!你知道我從小就不愛讀書,讀那麽多書對我也沒用嘛!」
「妳不愛讀書?真的是這樣嗎?沈天晴,妳要騙誰都可以,就是別妄想騙我,妳以爲我會不知道,妳其實是因爲家裏環境的因素,想讓爸媽全心栽培我,所以從不在課業上費心?」
「才不是這樣!」她張口辯解。
「是不是我心裏有數!晴,妳喊了我多少年的哥哥?這不是白喊的,我瞭解妳,比妳瞭解自己更多,妳的聰明才智並不下於我,我都能讀到大學,妳爲什麽不行?就算妳不愛讀書,那繪畫呢?妳從小就愛塗鴉,我生氣時還可以畫圖逗我笑,這難道不是妳渴望的嗎?聽哥的話,考上美術系,可叢讓妳畫得很盡興。」
「我不要!那是你以爲的,我又沒有答應,我那麽笨,一定考不上的,你不要白費心機了,我討厭讀書!」要真聽他的去念書,那學費怎麽辦?雖然哥說得輕鬆,但是她不會無知到不曉得這是多沈重的負擔,她不要哥爲了她累壞自己。
「妳要逼我說重話是不是?沈天晴,妳知不知道有個只有高職畢業的妹妹很丟臉?妳要是考不上,出去不要說我是妳哥,很沒面子!」
「瀚宇!」
「沈瀚宇!!」兩道聲音同時阻止,這番話就真的傷人到很欠揍了。
沈天晴咬著唇,心裏難受,但是不敢哭出聲。
哥哥說:嫌棄她……
氣氛僵凝了三分鐘,兄妹兩互瞪著,沒有人妥協——
這樣還是說服不了她嗎?這固執的丫頭——
沈瀚宇歎了口氣,投降了。
他上前一步,摟她入懷,終於鬆口說出心裏的話。「對不起,哥不是故意要說那些可惡的話,傷到妳,我道歉。我明白妳是在替我著想,但是晴,妳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因爲沒能及時發現妳的處境,讓妳這六年過得很辛苦,我已經很氣自己了,所以我希望可以盡其所能地讓妳快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連在我身邊,都還讓妳委屈,我會無法原諒自己,妳懂嗎?如果妳真的爲我好,就聽我的,好不好?」
「可是——」她猶豫了。答應,會讓哥好過一點嗎7
她由他懷中仰眸審視他。「那不然我們各退一步,如果我考上了,在不影響課業的情況下,你讓我打工——」
他才剛張嘴,她立刻接續:「就算是學習人生經驗,這樣沒什麽不好。」
劉心蘋把握時機打圓場。「好啦,瀚宇,我看就這樣說定了,大不了工作的事我來安排,我會幫你看好妹妹,一根寒毛都不少,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沈瀚宇斂眉凝視她,沈聲道:「那妳要保證,有問題一定要馬上告訴我,不可以隱瞞。」
「我保證!」沈天晴伸出三根手指頭發誓。
沈瀚宇握住她的手。「我相信妳。」
「那好,既然要念書,那課本的問題得再想想辦法。我記得我有個朋友,她妹妹去年剛考完,高中課本應該還沒丟,我去問看看能不能弄幾本來。」劉心蘋偏頭開始思索起來。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劉姊?」
「不會啦!」劉心蘋笑笑地揮手。「妳是瀚宇的妹妹,我也就當是自己的妹妹,妳有什麽問題儘管來找我,不要跟我客氣。」
沈天晴擡眼看了下兄長,沈瀚宇清了清喉嚨,別開眼。「晴,妳先去洗澡,其他的我們討論完會告訴妳。」
她點頭,乖巧地走出廚房。劉心蘋隨後也要出去,他突然喊住她——
「心蘋,謝謝妳。」
沒等她有所反應,他率先走在前頭,而身後突然被道謝的人愣得回不過神來。
爲他付出那麽深的感情、做了那麽多的事,他從沒向她道過一聲謝,而現在,她不過是幫了他妹一點小忙而已,他卻輕易開口表達謝意了?
難道說!他的妹妹對他來說,比他自己更重要許多?
齊光彥拍拍她的肩。「習慣就好。」天晴對沈瀚宇的影響力有多大,三年前他就見識過了。
沈天晴洗完澡,坐到沈瀚宇身邊,加入他們的討論,他看了她一眼。「去加件衣服,免得感冒。」
「不會。」她懶得再動,直接靠向他,沈瀚宇單手摟住她提供溫暖,將剛擬好的進度表湊到她面前。「我想過了,妳畢業有一段時間,要自己溫習會比較吃力,我工作忙,不能完全兼顧,小齊和心蘋答應義務家教,小齊雖然看起來人痞痞的,史地方面還挺強的,文科就去問心蘋,數理方面我會負責。」
沈天晴小心收好進度表。「謝謝你們。」
「客氣什麽!我在想,既然妳要長期定居,改天我帶妳到處走走,順便介紹幾個朋友給妳認識,妳哥有自己的事要忙,也不能什麽事都仰賴他,妳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圈。」齊光彥搶著回答。
沈天晴仰首看向哥哥,徵求他的意見。
沈瀚宇想了下,點頭。「多認識幾個朋友,開拓視野也好。」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裏,除了他,沒有人可以跟她說話,日子難免寂寞,就讓齊光彥去處理這個問題好了。雖然這人的形象很禽獸,但基本上,人格操守他是信任的,否則也不會和他成爲好友了。把晴交給他,他並不擔心什麽。
「那些朋友,哥也認識嗎?」她好奇地問。
「認識啦,都是一些大學同學居多,有的還和你哥交往過,到現在還對他舊情難忘咧!」
「真的嗎?」她偏頭求證,沈瀚宇不自在地別開眼。
「你聽他在胡扯!」
「我胡扯?你才說話憑良心,佳儀沒和你交往過嗎?韻如又是你的第幾任女友?還有,上次見到宛萱,她說現在想起你心還會痛,和你愛過這一場,就很難再對別的男人動心……你要不要才教教我,這到底是怎麽辦到的?換女朋友比誰都還快,面且每個和你交往過的女人,對你永遠只有懷念,沒有怨恨?」
沈瀚宇嗆咳了下。「你一定要在我妹面前說那些有的沒的嗎?」
怪了,爲什麽每次只要在天晴面前提他的風流情史,他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表情說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行不正、坐不端還怕人說?天晴,我告訴妳,我雖然看起來很能玩的樣子,其實骨子裏很純情的,哪像妳哥,表面上是正人君子,私底下玩得比誰都狠,這叫人不可貌相!」
如果眼光可以殺人,齊光彥已經陣亡了!
擋不住這張嘴,他改弦易轍。「時間不早了,晴,妳是不是該睡了?」
「我要多聽一點哥哥的事,還不想睡。」
「由那傢夥嘴裏出來的話通常沒什麽營養,不聽也罷!」
「那我聽劉姊說——」
「晴!聽話。」
沈天晴不情願地閉上嘴,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他。
「想去我房裏睡嗎?」他問。
她點頭。「可不可以?」
「睡內側,不然妳會滾下床。」
「謝謝哥!」
等她消失在門後,沈瀚宇回頭,接觸到兩張錯愕的臉孔。
「你們!不會睡在一起吧?」齊光彥結結巴巴,嚴重口吃。
「我們從小就睡一起,我還幫她洗過澡、換過尿片。」
「那是小時候啊,她現在都這麽大了……」劉心蘋欲言又止。
沈瀚宇淡瞥他們一眼,淡淡地道:「再大都還是我妹妹,她剛到陌生環境,我陪她有什麽不對?」
「可是……」兄妹感情再好也有個底限,他們這樣會不會……親密過頭了?
齊光彥吞了吞口水。「那個……你們……真的是親兄妹嗎?」
看穿他滿腦子春色,沈瀚宇將報紙卷了卷,直接砸過去。
劉心蘋沈然不語,若有所思地凝視他,並沒錯過他緊抿的嘴角間,那抹不輕易察覺的苦澀……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進房巡視,看著她沈睡的容顔,替她拉好被子,走到窗邊點了根煙,徐徐吞吐。
好久沒抽煙了,以前在課業及生活壓力最大的時候,都甚少碰觸,他不知道其他人爲什麽抽煙,但是對他來說,抽煙能夠讓他感官麻木,腦子完全放空——
「哥!」
「煙味嗆醒妳了嗎?」他趕緊拈熄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火光,將窗戶開到最大,讓晚風吹散房內僅餘的煙味。
她搖頭。「哥,你爲什麽要抽煙?」
「看身邊朋友抽煙,自然而然就會了,那只是一種抒解情緒的方式,妳放心,我很少抽。」
「你現在情緒不好嗎?」
「沒有,妳快睡覺!」沈瀚宇丟掉煙蒂,拿了換洗衣物進浴室。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浴室裏的水聲停了,她另一邊的床位輕微下陷,沐浴過後的男性清香回繞鼻翼。
一陣靜默過後,她輕輕開口:「哥真的——交過很多女朋友嗎?」
他一僵,盯視她側身的背影,低應了聲:「嗯。」
「爲什麽?」
「因爲寂寞,因爲想要人陪。」因爲害怕!被世界遺棄的感覺。
「那愛呢?哥愛過她們嗎?」
愛?他被問住了。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愛,他只是需要有人能夠抱著他,以人類原始的體溫相互慰藉,趕走內心那一大片空得發慌的冷寂!
換她不說話了。
沈瀚宇閉了閉眼,胸腔悶疼。「晴會不會覺得哥很爛?」別說她了,連他都唾棄自己濫情的行爲!
她突然轉過身,將他緊緊抱住。「我一直以爲,被遺棄的人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哥哥也被遺棄了——」
沒料到她會這麽說,沈瀚宇一愕,旋即心痛地緊抱住她。
她懂……她竟然懂!
遺棄她的這六年,他同時也遺棄了自己,將心放逐在無邊的寂寞與罪惡煎熬中,這是懲罰,他從來就不比她好過。
「心蘋姊!不一樣吧?」冷不防的一句話,問愣了他。
他鬆手。「怎會這麽說?」
「我感覺得出來,哥對心蘋姊不是全然不在意的,那爲什麽你可以和這麽多女生交往,對心蘋姊就不能隨心所欲?以哥的個性,愈是在乎的人事物,愈會往心裏藏,考量得太多,反而不敢輕易去爭取,我猜得對不對?」心,隱隱疼著。六年,能改變多少?是否哥哥早已不再是她的?
他啞了聲,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良久、良久,她輕聲歎息!「哥,你心裏愛的到底是誰?」
你心裏愛的到底是誰?
幽幽淺淺的間句在黑暗中蕩開,蕩進他震顫的心扉,反復低回。
二之三 守候
齊光彥成了沈家的常客,三天兩頭門檻踩得勁之下,天晴自然而然也和他熟了起來,由最初「哥哥的朋友」的身分,晉升到可以談天的熟人階段。
齊光彥是標準行動派的人物,說要幫天晴熟悉環境,就真的列了一張計劃表,按表行事,相處久了,她也慢慢知道,齊光彥畢業後的一年,存了點錢,也打出名號,便積極地和朋友合開了一間律師事務所,經營得還挺有聲有色的,難怪他會說幫她安排工作不是難事。
以世俗標準來看,他的條件已經是一時之選,未來的前途是無可限量,有一次還半開玩笑地對她說:「現在發現妳齊哥哥我是世紀瀟灑純情優質美型男還不遲,看在妳是我好友的妹妹,又長得甜美可人的分上,讓妳享有優先預定權,要不要?要不要?這麽棒的男人,不早點定下是妳的損失哦,想預約請早!」
她只是笑,被他耍帥的動作逗得開懷。
除了心蘋姊,她後來又認識幾個人,包括宛萱姊——哥哥的前女友。
那是一種女人特有的直覺,看穿宛萱姊心裏還是放不下哥哥,問她爲什麽會同意分手,她說——
「分手是我提出來的。」
「什麽?」
「我不否認,我到現在還是很愛他,但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
「哥哥做了什麽?讓妳……」
「沒有,他什麽都沒做。所有人都說他花心,結束一段感情之後,總是能很快地再開始另一段,但是交往當中,他從不曾腳踏兩條船過,而且對女朋友是絕對的溫柔體貼,好到沒得挑了。」
「我不懂……」既然他這麽好,她又深愛著,爲什麽要離開?
林宛萱笑了。「就算再愛他,都還有基本尊嚴,他心底藏著一個人,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因爲他藏得太深、太好了,可是一個真正用心在感受他的女人,看得到這一切,我不清楚這女孩是誰,更不懂他既然愛得這麽深,爲什麽不乾脆去找她,反而和一個又一個他並不是真心想要的女人交往,我只是清楚的知道,他人在我身邊,靈魂卻是遠揚的,我甚至覺得他是在透過我想念什麽人,我不想再當替身了。
「妳相信嗎?提分手時,我流的淚不是爲自己哀悼,而是爲他心疼,他心裏其實很苦,我甚至擔心,我走後,連個情緒寄託都沒有的他該怎麽辦?有時看著他荒蕪空茫的眼神,覺得他像是掉進大海的落水者,見著了浮木都會攀住,不管那是不是他要的……他從來就無心要傷害任何人,只是太無助,心太慌,只能緊緊抓住任何一個能給他溫暖的女人,不讓自己被淹沒在冰冷荒涼的孤寂之中……」
「是嗎?」她怔仲聽著,想起那晚他們的對話……「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離開他。」她捨不得。
林宛萱搖頭苦笑。「妳年紀還小,不會懂的,愛著一個永遠不會愛自己的人,是很苦的一件事。」
「我懂!因爲能待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有些人連守候的立場都沒有,想念成了一種奢求,其實只要能看見他,知道他生活過得怎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她振振有詞,林宛萱聽愣了,開始用全新的眼光審視她。
「妳!心裏有人了嗎?」那樣堅毅的神采、執著的眸光……這不是一個不解人事的少女能說出來的話。
她抿抿唇,回道:「從小到大,我身邊只有哥哥,不曾有過熟到可以深交的異性。」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一個不識情滋味的少女,怎可能散發出這樣的光彩?那是一種爲愛燃燒的執著啊……
既然是沈瀚宇的妹妹,果然也遜色不到哪里去,沈天晴!她是一個奇特、耐人尋味的女孩。
除了林宛萱之外,她還認識了好多新朋友,有男的、女的,大多是沈瀚宇熟識的,每個人也都拿她當自家小妹疼愛,除了沈瀚宇這層因素外,當然也因爲她有顆玲瓏慧心,自然就能吸引別人的靠近。
她喜歡親近他們,因爲他們代表了哥哥這六年的生活,由他們身上,她可以更瞭解哥哥這些年的點點滴滴,感覺又向他靠近了一大步,補足六年的空白。
她會一點一滴慢慢地追回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所錯失的,她相信只要她夠努力,就可以再次追回以前的時光,包括記憶中她最想念的哥哥,以及——兩心相知的過往。
隔年,沈瀚宇畢業,同時順利考取醫師執照,而她也不負衆望,如願考上大學,從心所欲去讀她的美術系。
哥說得沒錯,她從小就對畫畫感興趣,在還不懂事的時候,就不安分地在他作業簿上亂塗鴉了,害他作業要重寫好幾次,又拿淌著口水對他無辜笑著的小娃娃沒轍;後來懂事了,別人用文字寫日記,她卻是用繪圖方式記錄心情。
他的堅持,圓了她的夢。
但是她也有她的堅持,在成爲大學生的同時,她也豪情萬千地宣告:她要自己打工賺取學費!
這樣的生活很充實,也很平靜,她甚至希望,能夠就這樣和他相互扶持過一輩子,沒有大風大浪,平凡、踏實,這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晚上近十一點就寢前,她到廚房倒了杯水,經過還透著燈光的房門,她敲了兩下,探進頭來。「哥,還在忙嗎?」
埋首電腦桌前的沈瀚宇,十指在鍵盤上忙碌敲打著,瞥了她半秒,眼睛又黏回螢幕上。「進來啊!」
她晃進房間,盤腿坐在床上,偏頭欣賞他工作時專注的側臉,但仍沒忘記問:「我在這裏會不會打擾到你?」
「不會。」一邊回答,一串她完全看不懂的英文由他指尖流泄而出。
今天參與一場換心手術,由三名醫師聯合操刀,其他兩名都是院內的權威醫師,只是沒想到這麽重要的大手術,資歷尚淺的他會在名單之內,有這難得的機會去吸收實戰經驗,連他都受寵若驚。
這當中的栽培意味太過明顯,同期的醫師私底下又羨又妒,說他前途看好。
肉體上很累,心靈卻很充實,他負責寫下包含手術過程與見解的完整報告,他有自信,交出一份精彩絕倫的報告。
「哥,我有事跟你說,可以嗎?」
「妳說。」
「事務所禮拜天休假,齊哥說——」
「齊哥?」他停手,半側過身。「你們幾時這麽熟了?」
沈天晴抿唇輕笑。「他說『哥吾哥以及人之哥』,他和你感情那麽好,又那麽照顧我,我要是有點良心的話,就該拿出對你一半的敬愛分他。」
沈瀚宇輕哼:「這傢夥!」連這點便宜也要占。
「他說陽明山正逢花季,約我去走走耶,我可不可以去?」
沈瀚宇思考了下。「記得多帶件外套,山上會冷。」
「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回頭看一眼寫到一半的報告,繼續埋首努力。「可能沒辦法,這報告星期一要搞定,妳去吧,自己小心安全。」
沒辦法多抽點時間陪她到處走走,讓他倍感愧疚,能有人帶她到處走走,別成天悶在家裏,他其實是贊成的,齊光彥這個人,只是愛在嘴上討便宜而已,人格還是有的,把晴托給他代爲照料,他很放心。
他們該算是同類人吧,面對感情時,有顆不安定的靈魂,但從來都沒有刻意玩弄女人、輕視愛情,他們只是停不下來而已。
沈天晴趴臥在床上,托腮瞧他,百看不膩。
「我今晚可以睡在這裏嗎?」她喜歡看他工作的樣子,認真的表情很帥。
「燈太亮,妳不好睡。」
「不會!」她嘟著嘴反駁。
他思忖了下。「把腳縮進去,被子蓋好,感冒我可不理妳!」
她沒縮回亂晃的腳,而是跳下床,勾住他的脖子用力親了一記。「謝謝哥!」然後開開心心地鑽進被窩裏,滿足地閉上眼,沒留意到當場呆怔的沈瀚宇。
右手輕撫上頰邊的印記,一記突如其來的親吻,震麻了他腦海所有的思緒!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齊光彥和天晴愈走愈近,近到最後,她完全把他當自己人在看待了,這些全都是在不自覺中的。
真正察覺到,是在沈瀚宇實習生涯即將結束的前一個月。
那天,他接到齊光彥的電話|
「瀚宇,明天我想約小晴出去。」
「去問晴要不要去啊。你告訴我幹麽?」他回得莫名其妙。這傢夥搞錯物件了吧?
「我也知道要問她,可是每次約她,十次有九次半她會回答:『我要回去問哥哥。』你不點頭,她哪敢說好?小晴把你的話看得比中華民國的法律還重要,不如直接來問你比較快。」
值了一天班,精神有些疲憊,沈瀚宇放鬆筋骨,半躺靠在椅背上,隨口問了句:「你預備帶她去哪里?」
「貓空喝茶,順便看夜景談心。」
「喝茶?」他淡哼。「齊少爺,本人認識你快七年了,你連杯白開水都沒請我喝過,還看夜景談心咧!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談著、談著就獸性大發了?你說我放心把妹妹送進狼嘴嗎?」
「被你發現啦?」齊光彥痞痞地笑道:「其實我垂涎小晴很久了,這麽甜美動人的女孩誰會不心動?同樣身爲男人,你應該很清楚的——」
沈瀚宇唇畔笑意倏地一收。「齊光彥!你最好告訴我,你只是在開玩笑?!」
「誰跟你開玩笑了?我是真的想追小晴。」不然誰會那麽閑,早晚噓寒問暖;接到她一通電話,再遠都不辭辛勞;一有機會就拚命猛約佳人,只差沒挖心掏肺給她,照顧朋友的妹妹也有個限度吧?
所以小晴那句:「我要回去問哥哥。」才會讓他感傷到直想回家抱著棉被痛哭,他實在很怕哪天向她告白,她還傻呼呼地回他一句:「我要問哥哥可不可以讓你當男朋友。」
有沒有搞錯啊!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沒必要事事徵求家人同意吧?
這輩子他還沒對哪個女孩子如此用心過耶!偏偏小女主角老是在狀況外,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熱烈的追求誠意,淨說些殺風景的話。
這下可好了,當初爲了想更親近她,抓了個「哥哥」的名義,沒想到反而作繭自縛,不管他對她再好,她都一徑地認定那是「兄長式」的疼愛,嘔得他直想拿頭去撞牆,死給她看算了!
就在幾乎嘔出內傷時,他終於痛定思痛,決定遷就她。既然在她心中,哥哥的話佔有舉足輕重的分量,那他不如直接從沈瀚宇那一方著手,只要沈瀚宇同意,會比他彩衣娛親、耍盡上百種白癡追求花招還有效。
雖然這種方法有點沒人格,但是天可憐見,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他是律師,只懂得善用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打贏官司,在愛情中也是一樣。
但是,他沒想到,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大錯特錯!
「齊光彥!我把晴交給你,是要你照顧好她,不是要你成天想著怎麽染指她,連朋友的妹妹你都不放過,你這禽獸還有沒有人性?!」
齊光彥差點被吼破耳膜,隔了幾秒才把電話放回耳邊。「什麽叫染指啊?我可是認真地在追求小晴,你反應會不會太激動了?」
「認真?女朋友換過幾個,你有沒有臉自己算算看?我警告你,離晴遠一點,她不是你能玩玩的物件!」沈瀚宇氣炸了,沒想到他從一開始接近晴就是居心不良!
「那又怎樣?你換過的女朋友只會比我多,不會比我少,有什麽資格跟我說這種話?」齊光彥小小被惹毛,頂了回去。
「我從沒說過自己有多乾淨,就因爲這樣,我很有自知之明,好女人我要不起,像我們這種人,只會讓女人傷心。」不管渴望得心有多痛,他永遠只能遠遠看著,不敢、也不能伸出手去爭取……
「那是你,我不一樣。就因爲你莫名其妙的自卑,沒勇氣去爭取所愛,害心蘋傷了多少次心?可是我不同,愛上了,我會勇於面對自己的心,只要我想,就有絕對的自信給她幸福,你自己孬種,不要把我也算進去!」
「愛?」他輕輕地笑了,在齊光彥聽來,竟覺那笑聲淒涼得鼻酸。「不要跟我談愛,你不會比我更懂,起碼你不曾體會過由天堂掉入地獄,一顆心必須狠狠剖開,挖空裏頭所有的東西再縫回去,假裝那些東西從來不曾存在過,讓日子麻木過下去的感覺——」
將心挖空?那裏頭還剩什麽?
他的意思是,他的心早就死了嗎?
「既然割捨得那麽痛苦,爲什麽不放膽去要?我不懂你到底在猶豫什麽。」
「我!」沈瀚宇張口,卻無言。
「我不管你怎麽說,反正小晴我是追求定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她是個值得我去珍惜的女孩,我不是玩玩而已。」
沈瀚宇握緊拳頭。「如果我堅決反對到底呢?」
「我還是會盡全力去爭取,絕不放棄。」
「你以爲晴會聽你的,還是我的?」
「那就各憑本事了,但是,容我不客氣地說一句:沈瀚宇,你真他媽的自私!利用妹妹對親人的重視,綁住她追求幸福的腳步,這樣爲難她,你算什麽哥哥?說得更坦白一點,你『只是』哥哥,不是她的丈夫,憑什麽獨佔她,不許她去追尋真愛?」
一字一句,狠狠敲擊到他心靈深處,重重地、殘忍地敲擊著,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不記得他們最後是怎麽結束通話,他失神呆坐著,直到沈天晴由外頭回來。
「咦?哥,你不是說會晚點回來嗎?我還沒煮飯呢!」
他茫然擡眼,相映她臉上的盈盈淺笑,他連一絲虛弱的笑花都扯不開。「妳去哪里了?」
「我去齊哥那裏拿照片啊!」她揚了揚手中成疊的照片。「上回去九份的時候拍的,本來齊哥說要送我回來,但我想說路又不是不熟,就沒麻煩他了。你要不要看看拍得好不好看?」
沒留意到他神色不對勁,她興致勃勃地挨靠到他身邊,一張翻過一張,與他一同觀賞。
「這張怎麽回事?」他指著其中一張她讓齊光彥摟著腰的照片,這舉止有多親密,幾乎有了情侶的錯覺,她不曉得嗎?
沈天晴吐吐舌。「他在鬧我啦!知道我怕癢,每次都這樣,連拍照都乘機欺負我,我就躲啊,結果被他抓到,不小心就拍下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翻過幾張。「那這個呢?」
他必須努力壓抑,才能不用力對她大吼——妳到底在搞什麽鬼?
一個女孩讓男人親到拍照留念了,還能沒什麽嗎?
她悄悄覰了他一眼,小聲咕噥:「是他說要和我賭這條階梯是雙數還是單數,我輸的話要我讓他親一下,我又沒答應,是他偷襲我。」她不笨,心底隱約也察覺到齊光彥的企圖,但他不明說,她也不能表明什麽,畢竟他是哥哥的朋友,總不能讓哥哥難做人。
妳不也被偷襲得很樂在其中!
沈瀚宇盯視她噘著嘴抱怨的小女兒嬌態,忍著沒說出口。
終抄察覺到他異常的沈默,她偏頭問:「哥,你怎麽了?」
「沒事。」
「那禮拜六齊哥說!」
「不許去!」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揚高的音量,連他自己都嚇到了。
「……哥?」
「女孩子一天到晚往外跑,這樣像什麽話?」他壓低音量,硬是繞了個彎自圓其說。
「可是,之前也是哥說——」
「我沒要妳一天到晚黏著他不放!妳自己留意到沒有?妳現在一天到晚滿口都是齊哥,妳書還讀不讀?還有沒有把哥哥放在眼裏?妳滿腦子只容得下他嗎?」
現在的她,是不是沒他也可以了?
他惴測著,突然一陣惶恐。
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不被需要,一直以來,她把他看得比什麽都還重要,直到另一個更重要的人出現,佔據他一輩子都無法扮演的角色……就連最後守護者的資格都失去,那麽,她身邊還有他立足之地嗎?
他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哥——不喜歡我和他走得太近嗎?」她思考了好久,輕問出口。
「我……」只有他才知道,這不是針對齊光彥,而是任何一個對她有企圖的男人,這種想獨佔她的私心,連他都自我厭惡。
「妳知道!他想追妳嗎?」他困難地擠出聲音。
「追我?」她瞪大眼。「誰說的?」
「不用任何人說,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到!」
是這樣嗎?哥也察貸到了,所以今天才會表現得如此反常,他——在吃醋?
她淺淺笑了,靠在他懷中,溫柔地抱住他。「不管他喜不喜歡我,那都不重要,我只要跟哥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真的可以這樣嗎?以兄妹的身分,一生相守?
她將柔柔情意揉進他的胸懷,卻沒瞧見他緊鎖的眉宇之間,那抹深深的、深深的愁。
二之四 缺心
大一結束,沈天晴以亮眼的成績領取獎學金,同時拿著成績單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挑眉向哥哥炫耀:「我沒丟哥的臉哦!」
沈瀚宇不遑多讓地遞出一張人事命令,笑道:「哥也沒讓妳丟臉。」
這什麽東西?她好奇地攤開來。「你要去英國受訓?」
「妳不要緊張,才三個月而已。院長曾經暗示過,等受訓回來,我的職務和薪資會有所更動。」
「噢。」可是!三個月耶!中間剛好卡到她的生日,今年他又沒辦法陪在她身邊了。
她有些小失望,不過想起哥哥的前途,她強自綻開笑顔,不想絆住他。
爲了慶祝沈天晴的成績優異、同時也替沈瀚宇送行,一群人興致一來,約了到錢櫃唱歌唱通宵。
畢竟是年輕人,瘋起來完全不顧形象,一不留神,大夥兒都有幾分薄醉,開始搶啤酒杯的搶啤酒杯,搶麥克風的拚命飆歌飆到破嗓。
「我的歌、我的歌啦,你不要搶!」一腳踢開學弟,林宛萱奪魁,得意地扯開嗓門,唱著唱著,聲音開始哽咽,原本故作無謂的表情,由臉上崩坍——
「你像過去那樣走來 緊緊用雙手將我環繞
你的溫柔其實如刀 要我還你怎樣的笑
我明明都知道 這將是最後的擁抱
你給我一個圈套 我不能跳不能遁逃
我拿什麽和你計較 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經幸福的痛苦的 該你的該我的 到此一筆勾銷……」
迷蒙的眼,在空中輿沈瀚宇交會,淚水自臉上從容決堤。
吵雜的包廂淹沒了她無聲的淚,只有沈天晴——
她看到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你知道,那首歌是唱給你聽的。」
「嗯。」
喧鬧的包廂之外,走廊盡頭傳來輕淺的男女對話。
「我真沒用,連想好好爲你唱首歌都做不到。」她自嘲。
「小萱——」
身體一陣虛浮,林宛萱軟軟地將頭枕靠在他肩上,一如還戀愛時那樣。
「今晚去你那裏,好嗎?」她伸手,圈住他的頸子。
「妳醉了。」沈瀚宇輕扶住她的腰。
她隨意抵靠在牆上,纏在他身上的手沒放。「我沒醉,你知道我的酒量,這不足以使我醉。我只是想再抱抱你,感受你的體溫,這樣而已。」
沈瀚宇低頭凝視困在牆與他之間,她醺紅的醉顔。
「我們分手了。」他輕聲提醒她。
「我知道。但是你想要有人陪,不是嗎?」
「不能是妳。」既然試過,清清楚楚知道給不起她要的,再去利用她的深情予馭予求,填補自身的空虛,這種行爲太卑劣。
是啊,這就是沈瀚宇,他有他的人格、他的原則,也是這樣的他,讓她泥足深陷,愛得毫無理智。
「從分手到現在,你老實告訴我,你曾經想念過我、有過一絲絲心痛的感覺嗎?就算只有一點點?」
「……」
「你知道嗎?有時真的很恨你,恨你太誠實,連欺騙我都不願意。」他從來都沒有騙她,是她太傻,以爲只要他和她肯努力,終究會盼到期待中的愛情降臨。只是,她終究還是失敗了,代價是一身的傷,這從來就不能怪他。
「雖然分手是我提出的,我也不曾後悔作下這樣的決定,因爲我知道你給不起我要的愛情,可是你知道嗎?不管再過多久,看著這張俊俏的臉孔,心還是會痛得沒辦法再故做瀟灑……」
沈潮宇只是沈默,安靜、有耐性地聽著她說。
她苦澀輕哼。「多可笑,以爲自己夠理智,到頭來才發現,原來我比想象中的還要愛你,如果現在你要求複合,我想我一定會答應你……」
他不語,而她也沒期待他表示什麽,徑自接續。「但是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像我愛你那樣地愛我,我也不可能遷就那樣殘缺的感情。知道我爲什麽要提分手嗎?因爲你沒有靈魂!我明白你很努力地想愛上我,但是眼睛騙不了人,你沒有心、沒有靈魂,只要你一天找不回來,你就永遠沒有辦法去愛任何一個女人!」
她伸出手,輕輕撫著眼前這張至今依舊愛得心口發痛的俊顔。「每一個你交往過的女人都恨不了你的原因,就是在於你很認真地看待每一段感情,你從來就不是在玩愛情遊戲,愛不了我們,你心裏比誰都苦,所以我們沒有辦法恨,甚至心疼著這樣的你。瀚宇,我能問嗎?那個讓你失了心的女人,是誰?」
「……不能。」他輕輕吐出兩個字。
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這是你心靈深處誰也碰觸不了的禁忌,但至少我有權利知道,你會和我交往的原因,是因爲『她』嗎?有時我會覺得,你是透過我尋找著什麽……」
他垂眸,拇指指腹沿著她優美的唇形輕輕挲撫。「妳微笑時,頰畔會有淺淺的酒窩……」
難怪,他總是看著微笑的她失神。
勾下他的頭,她主動吻住他微涼的唇,這是最後一次,讓她好好記住與他纏綿的感覺。
沈瀚宇沒有拒絕,輕擁住她,描繪他最愛的優美唇形,同時也嘗到滑過相貼唇畔間,她心碎的淚。
「不管如何,你給過我最美的回憶,我由衷感謝,不管那個人是心蘋還是任何人,我都希望你能早日尋回那顆遺落的心。」她松了手,離開他的懷抱。「我先回去了,幫我跟大家說一聲。」
「我送妳回去——」
她搖頭,微笑婉拒。「你是今天的主角,怎麽可以先走?」
「可是妳喝了酒!」他怎麽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去?
「還沒醉到回不了家。你這個人就是這樣,明明不愛,卻又對我這麽好,你知道嗎?這樣的溫柔對女人而言,其實更殘忍,有時冷酷一點,反而是解脫。」
他無言了,默默看著她……
「再見了,我最愛的男人,祝你幸福。」戀戀不捨地吻了下他的唇角,越過他,獨自走向沒有他的人生。他沒挽留,倚在牆邊,目送她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收回目光,轉身想回包廂,冷不防地對上一雙清眸——
一張不言不語、幽然與他對望的清韻容顔……
他心臟一陣揪沈。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一直到回家,沈天晴始終沒多說什麽,異常地沈默,他不曉得,她到底站在那裏多久,又看到了多少,她不說,他也不問。
連齊光彥都察覺到他們氣氛不對勁,頻頻關心探問。
從進屋之後,他就一直站在陽臺抽煙,沈天晴洗完澡出來,在他身後站了好久,他都沒發現。
「你現在的心亂,是爲了宛萱姊嗎?」
一不留神,燒到了底的煙屁股燙到手指,他回神,趕緊拈熄。
「心蘋姊的愛,你戰戰兢兢,不敢接受;而宛萱姊的愛,你接受了,卻還不起,她們都是你在乎的,你卻誰都傷害了。」
不敢迎視她過於清亮的明眸,他狼狽地移開,再燃起一根煙。「妳才幾歲,懂什麽愛情?」
「我懂!你知道我懂!我不像你,不敢面對,只會逃避!」
他一霞,用力吸了口煙,再沈沈吐出,像要將心亂如麻的思緒,也隨著廢氣一同釋出體外。
沈天晴凝視著繚繞煙霧中,朦朧的俊秀容顔,歎息輕問:「哥,你心裏愛的到底是誰?會不會把心藏得太深,連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他愛的是誰?這是她第二次問他這個問題。
他愛誰,這點從來就無庸置疑,但是,他能說嗎?
如同上一回,他無法回應,只能沈鬱地吸著煙。
「哥,你不能這樣,想要誰,要表示清楚,否則,你愛的人隨著你隱晦不明的態度擺蕩不安,得不到確切答案,你不愛的人又無法徹底死心,你這樣!會讓每一個愛你的人很痛苦,你知不知道?」她說著,聲音隱隱哽咽,背過身去,不願讓他看見她的脆弱。
「晴——」他黯然,伸出了手,卻沒有立場給予撫慰,凝視著她清寂的背影,遲遲無法給她一記擁抱。
「其實,那些愛你的人未必真的奢望得到什麽,她們要的,只是一個明確的答案而已,有這麽難嗎?」字字句句全是不可錯辨的怨懟,他不是不懂,只是——
晴,對不起。
他無聲地,在心中輕輕說著無法出口的虧欠。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深夜裏,門鈴響起,劉心蘋卸了妝,才剛躺上床,就被逼著離開溫暖的床鋪。
沒料到的是,門外站著的人——
「瀚宇?」她驚呼。幾個小時前才剛從錢櫃分開,實在料不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他。
「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好啊!」伸手拉他,發現掌溫出奇的低,將他按坐在椅中,撫上他的臉,也是冰涼的。
「瀚宇,你沒事吧?」她彎身關切地俯視他。
他搖頭,擡眸看著這張沒有疑問的絕美容顔,她的眼中正盛滿不容錯辨的憂心與關懷了
這樣一個高雅、聰明、內外兼具的女子,不論愛上任何人,她都可以很幸福,爲什麽!偏偏要愛上他?
沈瀚宇眸光一黯,探手拉下她,出其不意地吻上紅唇。
她微愣,剎那的恍神,只感覺到他唇腔的溫度。柔軟的探觸,芳心泛著酸楚疼痛的幸福,幾乎想就此沈淪不醒——
但,也只是瞬間而已!
她用力推開他,想也不想地揮了他一記巴掌。「沈瀚宇,你把我當成什麽!」
他直視著她,神色沒半分改變。「妳還愛我嗎?」
又一記巴掌造訪他另一邊臉頰。「你混帳!」他憑什麽這麽問她?憑什麽?
「我懂了。」他貼頭.站起身。「對不起,我不該來的。」
這是他個人的悲哀.不該拖任何人下水。他沒有權利要求她的無怨無悔,她也沒有義務永遠守候。
他就這樣走了?
劉心蘋瞪著他落寞寂寥的背影,一瞬間的心酸揪緊了芳心。「沈瀚宇,你站住!」
他停住,才剛回身,柔軟溫香迎面撲來,怨懟地捶打他。「你好過分!憑什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先是莫名其妙地吻了我,又不給一句交代地疏遠我,假裝一切都沒發生,我不怪你,因爲感情的事勉強下來,看著你女朋友交了一個又一個,再一次又一次地分手,我只能靜靜守在你身後,陪著你在感情世界中浮沈……可是,你爲什麽又要來招惹我?這樣戲弄我很好玩嗎?就因爲我愛你,所以你就可以這樣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我也有尊嚴啊!你還要糟蹋我的感情到什麽地步才罷休?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愛你,看到你幸福就夠了,從來都沒奢求過什麽,有這麽難嗎?爲什麽要失魂落魄地跑來找我?爲什麽要這樣折磨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看了會心疼,明知道我放不下你,明知道……我已經愛到連尊嚴都沒了……」
她放聲痛哭,每說一句就捶一下,他也沒反抗,由著她發泄,直到她捶累了,雙手不知幾時纏上他腰際,緊緊拒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沈瀚宇捧起她淚痕斑斑的面頰。「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傷害妳。」帶著滿心歉疚,低頭吻住她。
她閉上眼,流著淚,心碎酸楚地回應他,因爲她知道,這是她唯一能擁抱他的機會,她不想放開,她知道這樣很傻,但是就算只有一夜,只要能真真實實地擁抱他,以她的體溫去溫熱他空涼的心,她願意!
「心蘋——」他及時打住,神情複雜地凝視她。「如果我是妳,會立刻放手。」
「我知道。」但是她不想。雙手將他抱得更緊,仰首主動接續未完的吻。
這一夜,她成功留下了他。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事後,她進浴室沖澡,圍了條浴巾出來時,他已經穿回衣服,沈默地在床頭抽煙。
她注視著煙霧彌漫中的面容,他什麽都不說,就只是神情凝重地猛抽煙。她苦笑,不打算爲難他,主動開口問:「要回去了嗎?」
他擡頭,瞪著她。
這句話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在問他:就這樣了嗎?一如數年前,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不要這樣看我,你知道我沒有表面上的瀟灑,我也想任性地留住你,但是,我可以這樣做嗎?你允許我這樣做嗎?」
沈瀚宇靜默了下,熄掉煙蒂,認真地望住她。「心蘋,我很感謝妳這樣對我,總是在我最寂寞無助時陪伴著我,看著我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妳從未離開一步,我不否認,今晚會來找妳,是在藉由另一種方式逃避某些事情,這一點妳也很清楚,可是妳還是留下了我,在我需要妳的時候,用妳的柔情擁抱我,給了我女人最珍貴的愛情與純真,就因爲這樣,妳的無私寬容才更令我汗顔——」
「你沒有義務向我解釋——」今晚的一切都是你情我願,他不需要有壓力,更不需要愧疚,儘管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但是我想。因爲我知道,這世上最愛我、而我也該去愛的女人是誰,所以我想真實地面對妳,也面對我自己。」他站起身,一步步堅定地走到她面前,指著胸口一字一句說道:「裏頭的這顆心破了一個洞,不論你給得再多,付出得再完整,都填不滿它,我是個殘缺的男人,所以不敢輕易拿這樣殘缺的自己去褻瀆你,你值得擁有更好的,而我,什麽都沒把握給你,也許執著到最後,你什麽都得不到,就算是這樣,也沒有關係嗎?」
劉心蘋沒想到他會對她說這些,動容地直搖頭,眼淚甩出眼眶。「沒關係,沒關係——」
沈瀚宇捧住她的臉,拇指劃去上頭的淚痕。「不用我說,你也清楚,你對我而言意義是不同的,雖然那還不是愛情,但是我希望有一天它會變成愛情,你願意陪我等到那個時候,和我一起修好這顆心的缺口,再將你完完整整地放進來嗎?」
她咬著唇,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頭,再點頭,眼淚落得更急。
他沈沈歎息,收攏雙臂,將她密密圈抱住,已經分不清這樣的決定是對是錯,多怕這一回,會再誤了一個好女人……
每錯一次,便要多背負一分愧疚、一分罪責,心已千瘡百孔,他真的希望這一回能有所不同,他不想再錯下去了,那種一再尋覓卻總是落空的感覺,好苦,好折磨——
第三部 秋纏
如果,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僅有的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化爲秋蟬,爲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三之一 失衡
在前往英國受訓前的最後一個禮拜,沈瀚宇和沈天晴之間的關係,有意無意地疏離了。
他忙,她也忙,少有機會坐下來談心;共處時,也常陷入僵冷怨言的局面,當她用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發一語地審視他時,他會下意識規避。
記不得從幾時起,她再也沒去和他共睡一張床,或許是發現他身邊睡了另一個人,再也沒有她容身之地。
記不得從幾時起,她的笑容少了,或許是從那一晚,她問他——「你心裏愛的到底是誰?」隨著他的無言,她的笑容也沈寂了。
她不再喊他哥哥,從那一天發現劉心蘋站在他身邊,很甜、很幸福地喚他時,就不再喊了。
心蘋姊那一聲柔柔的「瀚宇」,也許融了他的心,卻炙痛了她的魂。
於是,她也試著讓那聲纏綿的音律由她口中喚出,換來的卻是他指關節輕敲上她額頭,嚴肅糾正:「我是妳哥耶,沒大沒小!」
不一樣的,不論怎麽喊,都不可能一樣,別人傾盡溫柔的呼喚,能夠換來他輕憐蜜意的擁抱,而她,得到的只有訓斥。
不是她不想親近他,而是他將心層層封鎖,不容她靠近。
分離前的這一個禮拜,原本該好好珍惜,卻虛擲在無言的僵凝之中。臨行前,她請了半天假陪他到機場,在他上飛機之前,以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量,幽幽告訴他:「無論如何,我等你。」
他沒回頭,而她的淚,落在他不願眷憐的身後。
三個月後,他如期回來,心蘋姊說要在家裏準備幾道美食給他接風,用著讓她椎心的甜蜜口吻,問她瀚宇喜歡吃什麽……
她以爲可以由他眼中讀出思念的痕迹,可是他回來了,第一個擁抱的人是心蘋姊,思念的痕迹留給了那個他懷抱中的女人。
她,什麽都沒有。
看著他們濃情蜜意,眼波流轉間交換無盡默契,她的心好痛!痛得超乎她所能承受的預期,濃稠的苦滿得幾乎泛出喉嚨,她必須拿些什麽,將它壓回胸臆,於是那瓶爲他準備的紅酒,有大半瓶入了她的腹。
她的思念,沒人可以說;她的溫柔,沒人可以收留;就連心痛,都沒有表達的餘地——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將醉得一塌糊塗的天晴扶進房間休息,擰了條熱毛巾幫她擦臉。
「妳一定要讓我操心嗎?不會喝還喝那麽多……」他歎氣,拂開她汗濕的發。
她今晚的反常,恐怕連光彥和心蘋都察覺了。
光彥私底下還扯了扯他衣袖,悄聲問他:「你確定小晴是第一次喝酒嗎?」一不留神,大半瓶就讓她解決掉,大家全被她嚇壞了。
「據說是。」他面無表情地回答,抽掉杯子,不讓沈天晴再沾一口。
她瞪著他,滿臉的哀怨,他裝作沒看到。
分離了三個月,他該做的是和女朋友廝磨纏綿,傾訴別後相思,可是他卻送走了女友,留在這個喝得爛醉的丫頭身邊!
沈瀚宇,你在做什麽?
沈天晴,妳又在做什麽?
他閉了下眼,矛盾的心已經給不了自己答案。
起身想換掉冷了的毛巾,她探手扯住,不讓他走。「宇!」
他僵住,無法移動。
她糾纏著,將臉埋在他肩頭。「我不要喊哥哥,你本來就不是我哥哥,爲什麽要逼我接受兄妹身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我好不甘心,如果我不是你妹妹,就有立場和她們公平競爭了對不對?」
「晴……」明白是一回事,親口聽她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他震撼著,發不出聲音來。
「我不要當兄妹,我只想愛你,用一個女人對男人的心情,我明明比你交往過的任何一個女朋友都還愛你,從小就愛,好多年、好多年了……爲什麽你看不見,寧願擁抱她們也不看我一眼……不,你其實看見了,你比誰都清楚,可是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十五歲那年丟棄了我,二十三歲這一年,又一次丟棄了我……」
「不是這樣的!」真的不是……是愛情遺棄了他們……
溫熱的感覺湧上眼眶,跌落在她水光氤氳的眸中,交融了他與她的淚,跌出眼角,他抱緊了她,炙痛心屝地吻住她的唇。
無聲的淚一顆顆落著,在他們交纏的唇齒之間,鹹鹹澀澀、苦苦甜甜,交織成揪腸蝕心的酸楚……那是愛情的滋味,對他們而言極盡奢侈的愛情滋味……
凝視著她沈靜的睡顔一整夜,天亮前,他走出房門,同時,將那些酸楚的、深情的、甜蜜的一切,留在昨日的夜裏,那些說不出口的糾葛心事,再一次壓回深不見底的靈魂深處,永不開啓。
他去了齊光彥的住處一趙,大清早被吵醒的齊光彥一臉困倦,搞不清楚狀況地看著門外的他。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對看是認真的嗎?」
「嗄?」清晨六點整按他家的門鈴,就只爲了問這個?他咬著牙,沒好氣地回答:「很認真!認真到就算你半夜三點來按門鈴,我也不敢掄拳揍未來的大舅子!」
「好,那就放手去追求吧,追得到,她就是你的了。」他表情空寂,聲音聽不出情緒起伏。
齊光彥又愣住了,僅余的睡意全嚇跑光光。「你說真的還假的?」之前不是還誓死反對,只差沒和他翻臉嗎?
「再認真不過。」
「有附帶條件嗎?」突然對他太好,他會怕怕的耶!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給晴幸福,永遠永遠不要讓她傷心。」
「那有什麽問題,大舅子!」齊光彥眉開眼笑地喊了聲。
「不用叫得太早。等追到手再喊也不遲。」
「安啦、安啦!你等著看好了!」沈瀚宇肯點頭就已經成功一半了,還有什麽問題!
「還有,沒結婚前,你給我規矩點,不許對她亂來,否則你皮就繃緊一點,我的手術刀還沒解剖過活人!」冷冷地說完,他轉身離去。
喂,這種威脅很變態耶!
齊光彥還想上訴,一腔不滿憋在胸口。
清晨薄霧尚未散去,他獨自走向那片霧茫,絲絲涼意沁入肌膚,但是他並不覺得冷,因爲靈魂早已寒透。
他太高估自己,以爲夠理智,把持得住,卻悲哀地發現,面對她,他完全脆弱得不堪一擊,他可叢讓靈魂沈入罪惡的深淵,從此不見天日,但是她呢?她還那麽年輕,有好長一段美好的未來,怎能拖她下地獄,陪著他萬劫不復?
他早就該放手,讓給得起的人,去許諾她另一段充滿希望的人生,而他相信,齊光彥可以。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哥在躲她!
很快的,沈天晴就發現這一點。
他近乎刻意地將兩人獨處的時間縮減到最少,以往還可以偶爾一同吃個飯、逛逛街,現在不是多了劉心蘋,就是邀了齊光彥作客,有一回還將電影票扔給齊光彥,讓他陪她去看電影。
哥到底在做什麽?他想把她推給齊光彥,是這樣嗎?
他難道不曉得,除了他,她心裏再也容不下第二個男人了?他該知道,這樣做會有多傷她的心!
可是如果不是,爲什麽最近她和他相處的時間少了,和齊光彥在一起的機會卻愈來愈多?這難道不是他刻意促成的?
他的做法,一次又一次傷透了她的心。
有一回,四個人約了一同出遊,他卻在用餐時,臨時說要看電影。
好,她也沒意見,可是他竟拒絕她同行。
「爲什麽?」她用受傷的眼神瞪著他。
「小晴晴,妳得體諒一下戀愛中的男人,妳這樣寸步不離當個超強電力的飛利浦,會剝奪妳哥的『幸福』!」齊光彥笑得很曖昧,一副過來人的瞭解表情,把劉心蘋調侃得羞紅了臉。
「是這樣嗎?」她目不轉睛地直視沈瀚宇,非要他親口說出來。
沈瀚宇避開她的目光,乾笑道:「還是男人比較了男人,我們要去看十八禁電影。」
笑得那麽假,他到底在騙誰?
「我明白、我明白,你們放心去『自由發揮』吧,我和小晴會自己打發時間。」齊光彥正中下懷,笑得合不攏嘴,順手搭上沈天晴的肩。
這算什麽?她不是泥偶娃娃,任他們捏圓搓扁!
「我不要,你們要去就去,我會自己回家。」揮開肩上的手,她冷著臉起身,奔出餐廳。
「喂,小晴!」齊光彥一驚,趕忙追上去。
「這樣好嗎?」劉心蘋憂慮地問。這樣會不會造成小晴對她的不諒解?就算要撮合她和齊光彥也有更好的方式,沒必要引起她的誤解,認爲他見色忘妹,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
可是,他好象就是存心這麽做……
她淡顰起眉,看了遠去的身影,再看看身邊無意識地握緊椅子扶手、強自壓抑的沈瀚宇。
其實,他才是最想追上去的人吧?
當發現追上來的人是齊光彥時,她的心冷了。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追來又有什麽用?
這樣的狀況一再發生,齊光彥亦步亦趨,固執守候,而沈瀚宇和劉心蘋親密的形影時時出現眼前,不曾顧慮過她的感受,她再遲鈍也看得出他的決心,無所謂了,反正麻木的心,已經無法再更痛了。
直到這一天——
氣象報告說有颱風形成,大約傍晚登陸,沈瀚宇當天沒值班,早早便回家,預先做好防台準備。
吃過飯後,兩人各自回房。這種情況已經維持有一段時日了,以前還會在飯後一起坐下來聊聊瑣事,現在同住一個屋檐下,卻是各自爲政。
更晚時,風力轉強,幾株脆弱的樹枝被吹斷,掉在鐵窗上,稍稍嚇到了他。沒多久,連電都停了,四周一片漆黑,大概是強風不曉得破壞了哪里的供電系統吧!那是台電該煩惱的問題,反正他們有準備蠟燭和手電筒。
就寢前,他謹慎地再次巡視屋內一圈,確定門窗都有鎖好,正要回房,經過浴室時,裏頭傳來輕細的叫喚:「哥……」
他停住腳步。「什麽事?」
「那個……我在洗澡,裏頭太暗,我衣服不小心掉在地上,濕掉了……」她聲音困窘。「你可不可以……」
他幫她介面:「要拿衣服嗎?在哪里?」
「衣櫃,在第一格。」
他點頭,到她房間打開衣櫥,順手挑了最上頭那件她常穿的家居服,看著旁邊整齊疊放的內衣褲,猶豫數秒才問:「貼身衣物要不要?」
「……不用了。」叫他做這種事,簡直羞愧欲死。
沈瀚宇拿好衣服,輕敲門板,背過身去,將衣服遞出。
浴室門打開一小縫,她不敢探頭看他,伸手靠感覺去摸索正確位置,一接一放間沒拿穩,衣服掉在地上,偏偏兩人太有默契,一個開門、一個轉身,同時彎身去撿——
畫面定格!
足足有五秒鐘,誰也無法有更進一步的反應,然後,他像失手殺了人般,倉皇狼狽地轉身逃開,回房將門緊緊關上,閉眼重重喘息。
儘管只是一眼,也足夠他將赤裸嬌軀一覽無遺,牢牢映入腦海!
從沒想過。那個他親手洗過澡、換過尿片,流著兩管鼻水跟在他身後的女孩也長大了,有了成熟女子該有的誘人體態,足叢讓任何身心正常的男人發狂——
停!沈瀚宇,你在想什麽,這是意淫!你怎麽可以有這麽下流的思想!
他一手按住狂跳的胸口,皺著眉,深感自厭!
敲門聲在身後響起,他差點失聲尖叫地跳起來。
「什……什麽事?」像看見什麽洪水猛獸一樣,他遠遠退開,瞪著房門,聲音低沈慌亂得連他都不認識。
沈天晴主動旋開未上鎖的門。
「妳……妳……很晚了……那個……」他語無倫次,心頭慌得發麻,這一刻他絕對不適合與她獨處。
「你在緊張什麽?」相較之下,她沈著多了,定定審視著他。
「我!沒有啊!」
「沒有嗎?我是你從小看到大的,這麽熟悉的一個親人,就算無意間看到我的身體,了不起就是尷尬而已,只是妹妹的話,你根本不需要那麽大反應!」
「我說我沒有!」
沈天晴沒將他強烈的否認放在心上,繼續說道:「你是在騙我?還是連自己都騙了?如果真的不在意,就不會表現得如此失常。你其實不如表面上說的那麽不在乎我,對不對?我不明白你爲什麽不肯坦白面對,已經存在的東西,不管你怎麽極力否認,它還是存在——」
「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
「瀚宇!」
「喊哥哥!我的名字不是妳叫的!」
「不要再拿兄妹當藉口了!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想再當你妹妹!」
「如果不當兄妹,我們之間就什都不是了,妳要這樣嗎?這是妳希望的嗎?」
「你!」他固執得讓她生氣!
被逼急了,她管不得其他,衝動地拉下他的頭,湊上嘴。
思緒,一片麻。
腦袋當了機,失去運作能力,他只能憑著本能,擁抱這個揪住他整顆心,讓他不能呼吸的女孩——
溫軟唇腔帶給他最銷魂的甜蜜滋味,這些年來尋尋覓覓,找的也不過就是這種能夠讓他神魂震蕩,不顧一切去沈淪的感覺,但是繞了一大圈,才悲哀地發現他仍在原點,依舊只有最初的那個女孩,才能給他最真實的悸動……
他收緊臂彎,失了自製地與她糾纏,雙手順著柔軟的曲線遊移,貪渴得想感受更多,補足這些年的酸楚等待,指掌順著衣衫下擺深入,碰觸到柔軟渾圓,她沒有穿內衣……
他倏地清醒過來,用力推開她,呼吸濁重地喘著氣。
「這樣還叫什麽都沒有嗎?你會這樣吻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女人?」
「我會!」他真的會!他甚至可以麻木地和不愛的女人做愛!
「既然這樣,那你在顧忌什麽?反正我又不是第一個!」
「我會!」他真的會!他甚至可以麻木地和不愛的女人做愛!
「既然這樣,那你在顧忌什麽?反正我又不是第一個!」
「沈天晴!」他大喝,退開一步,歪讓她再靠近。「妳把自己當成什麽?一個好女孩,不該隨隨便便跳上男人的床!」
「爲什麽心蘋姊可以,我卻不行?你不公平!」
「因爲她是我的女朋友。」
「那你愛她嗎?」
他一怔,僵硬地別開臉。
「你並不愛她,對不對?那爲什麽要和她上床、讓她當你的女朋友?」
「這不是妳該問的問題,讀好妳的書,我的事用不著妳操心。」
「那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我的!」她用力吼出來。
他愣住,無言以對。
「如果你真的不愛我,那一夜爲什麽要流著眼淚,那麽傷心地吻我?那些女人你明明一個都不愛,可是你卻寧願和她們在一起,也不肯回頭看我,接受我真的有那麽困難嗎?」她哀怨地問他,眼淚順頰而落。
「就因爲是你名義上的妹妹,所以就不能愛你嗎?這是多麽不公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們,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和她們交換,就算只能陪你一段也好,總好過現在,?span class=”highlight”>晴C睜看著你和別的女人好,卻連傷心的立場都沒有,我才是那個愛得最悲哀的人……」
「夠了,晴,不要再說了!」他蹙眉,壓抑地低吼。
「你會心疼嗎?那些被你棄如敝屣的感情,你曾經在意過嗎?」指尖撫上他痛苦深蹙的眉宇,她悽楚地笑著,淚也落著。
沈瀚宇抓住臉上深情撫觸的小手,閉了閉眼,逼回眸中的水光,再睜開時,深處壓抑著掙扎,他退開一步,拉出距離。
「不要逼我!晴,我真的試過,但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妳只能是妹妹……」
「你騙我!」她絕對不相信他一點也不愛她!
「不管妳信不信,這是事實。」不敢再看她傷心欲絕的面容,他拋下她,轉身離開,步伐踩得決絕!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習慣了他在深夜造訪,當看見門外一身濕透的他,劉心蘋沒有疑問地收容。
他熱烈地擁抱她、糾纏、熱吻,用著幾乎焚盡一生熱情的方式,瘋狂地與她纏綿,來勢洶洶的情欲,幾乎令她無力招架。
屋外狂風驟雨漸歇,而屋內狂濤駭浪的激情也逐漸止息,劉心蘋起身,披上睡袍下床找醫藥箱,坐在床邊幫他上藥。
剛剛開門,看到額頭流著血,淋雨淋得渾身濕透的他,簡直嚇壞了。
「怎麽弄的?」她一邊問,撕下透氣膠帶固定紗布。
「來的時候,不小心被掉下來的樹枝刮傷。」
處理好傷口,她關注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不然他不會在颱風夜來找她,她感受得到他一身絕望無助的氣息。
他抱著她,在她體內縱情時,眼淚沒有停過。
「沒有。」他轉過身,蒙頭想睡。
「不要瞞我!」她不容他逃避,伸手扳過他,正奸望見兩顆眼淚由他眼角滑落。「瀚宇,你這樣讓我很擔心。」
「我只是……想麻痹而已。」用感官的極致去麻痹心靈的絕望,他知道他很爛,但是那都無所謂了,只要能夠忘卻痛苦,不去想起那張淚眼淒傷的清顔,他不在乎自己有多爛!
「是因爲小晴嗎?」她語出驚人,換來他驚愕的瞪視。
「不必那麽驚訝,我早就看出不對勁了,你們之間的感情互動太不尋常,不是一般兄妹該有的。」
「……」他輕笑,用沒有靈魂的空洞神情。「妳要我說什麽?承認自己很變態嗎?」
她搖頭,輕聲道:「從認識你的時候開始,你身邊從來就不缺女人,很多朋友都說你不好,奉勸我別對你認真。但我總是固執地認爲,你不是那種玩弄女人感情和身體的人,雖然你的戀情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一段接一段,從沒見你失意過,可是——我還是不相信,如此溫柔的男人,會壞到哪里去,那,到底是爲什麽?你不愛她們,卻和她們交往的動機在哪里?
「我一次次地觀察,一直到後來,總算明白,她們都有個共通點,在某些地方像極一個人,也許是眼睛,也許是鼻子、嘴巴、眉毛、神韻,甚至是微笑時兩頰淺淺的酒窩,你只是在用這種方式,去拼湊記憶中深深想念的女孩的模樣,寄託內心深處無法宣泄的情感。偏偏你又矛盾地知道,無論再像,她們都不是她,也無法取代她,於是,你一次又一次犯著相同的錯,也一次次地失望,飄泊的感情無法停靠。其實,你從來就不是他們所以爲的濫情,相反的,你就是因爲用情太深,才會把自己陷在絕望的感情漩渦中,回不了頭。
「我嫉妒那個幸運女孩,也很氣她爲什麽不好好把握你,讓你傷透了心,不得不在別的女人身上療傷止痛。直到看見小晴,再慢慢去拼湊那些你交往過的女孩的模樣,我什麽都明白了,就算是我都不例外,你曾經說過,我有一雙很美、很有靈氣的眼睛,所以你總是會不經意地撫著我的眉失神。也許連你都沒發現,只有在那時,我才能在你身上找到一絲愛戀的痕迹,卻不是針對我,而是在透過我,去看那個你深深愛戀,卻一輩子都無法碰觸的女孩。我不嫉妒她了,甚至同情她,雖然她擁有你的心,但是她和你的距離,比我更遙遠——」
「夠了!」他憤怒地打斷。從沒有一個人,將他剖析得如此透徹,甚至連那些他不敢面對的隱晦心事,都被赤裸裸地揭露開來,無所遁形……
與其說憤怒,倒不如說是恐懼,恐懼透過她雪亮的眼,讓他更加看清自己……
「我說這些,不是要揭你瘡疤,只是想告訴你,我懂你的無助,所以不論何時,我都會在你身邊,讓你有支撐下去的力量。」她的溫柔如流水,輕輕撫過他的臉龐,流進心底,包容他無法見容于世人的黑暗靈魂。
一陣水霧浮上眼眶,他悸痛地抱住她,顫抖地哽咽道:「爲什麽不是妳……」
爲什麽……爲什麽他愛的人不是牠?
劉心蘋張開雙臂,收容他的軟弱,他像個孩子似的,埋在她柔馥胸懷中無助地落淚——
三之二 剪愛
「我們結婚吧!」那一夜,在她懷中流幹了淚,他語出驚人地說了這句話。
當時,她又驚又喜,質疑他的清醒度有多少。「你——確定?」
「我確定。」他異常堅決地點頭。
然後,她用力地抱緊他,換她在他懷中落淚。
她知道就這樣答應他很不理智,也很清楚他只是在利用她,來牽制即將失衡脫軌的感情,但她還是願意嫁給他,以一生爲賭注。
因爲她明白,他已經走投無路了,半身懸在崖邊,他向她伸出了手,她沒有理由不去緊握,?span class=”highlight”>晴C睜看他摔得粉身碎骨,就算!最後她會陪他跌落崖底。
愛情,本來就沒有道理,他因爲愛,所以娶她,而她也是因爲愛他,同時也成全他愛另一個女孩的心,所以嫁他。
沈天晴得知喜訊時,反應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平靜到近乎面無表情。
「妳——沒什麽要說嗎?」就因爲接受得太淡然,沈瀚宇反而不安。
「你要我說什麽?恭喜嗎?好啊,你想聽,我就說。恭喜你,親愛的『哥哥』!」溫溫的、沈靜的笑顔,看在他眼裏,只覺心慌……
近乎刻意的,他三番兩次讓劉心蘋在他房裏過夜。
直到某天晚上,她突然來敲他的房門,問了他一句:「你是認真的嗎?確定要娶她?」
他視線定在某一處,不敢看她。「我以爲,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好。」她點了一下頭,擡手緩慢的一顆顆解開衣扣,沈瀚宇被她的舉動嚇到,整個人彈跳開來,撞倒身後的臺燈,雜物掉了一地。
「沈天晴,妳在幹什麽?!」
「我已經沒有更多的要求了,至少這一夜,把我當一個普通的女人就好,反正你可以和不愛的女人上床,不是嗎?」
「沈天晴!妳把我看成什麽?要是連自己的妹妹都能亂搞。我還是人嗎?」
「我不是你妹妹,你要我說幾遍?我不要當你的妹妹,你可以不愛我,但是我痛恨你拿兄妹當藉口!」
「妳是!在我心中,妳永遠是我妹妹,不管妳承不承認!」他重重喘了口氣。「把衣服給我穿好,立刻離開我的房間!」
「原來,我就連主動送上門,你都不屑一顧。」她輕輕笑著,笑得悲哀,穿回衣服,失神地離開。
沈瀚宇仿佛榨幹了全身的力氣,虛脫地跌坐在地上,矛盾地抱著頭。
他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還斬不斷他們之間的糾纏嗎?是不是真的要他遠遠逃開,不再見她,才能徹底了斷?
在那之後,她有如變了個人,單純的生活突然多彩多姿起來,她不再推拒齊光彥的邀約,同時也不推拒其他男同學的邀約,他們對她有好感,她就大方接受,這些人的存在,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是有人關心、有人在乎的。
短短半個月,已經讓沈瀚宇撞見好幾次男孩子送她回家,在門口吻別的畫面,而且都不是同一個人!
一開始還看得到齊光彥的人,到後來完全消聲匿迹,而她的交友關係卻更精彩絕倫,最後還讓他看見那個送她回來的男孩子將手伸進她上衣裏頭……
他差點沖出去殺人!
這一天,他們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衝突,他甚至口不擇言地說:「沈天晴,妳一定要把自己弄得那麽賤嗎?妳知不知道妳現在的行爲像極了妓女!」
「你憑什麽說我?你自己也乾淨不到哪里去!爲什麽你能玩,我就不能?就因爲我是女人嗎?」
啪!
一記巴掌,是他給她的回報。
他希望打醒她,所以下手重得完全沒有留情。
她哭了,撫著熱辣辣痛著的頰,悲哀地告訴他:「這一巴掌,竟然就是你對我感情的回報……沈瀚宇,我會牢牢記住的!枉費我們認識了一輩子,你太不瞭解我了,你以爲,我真的會在乎什麽女人的貞操嗎?貞操之所以重要,是因爲要把它留給最重要的男人,如果這個男人不屑一顧,那我還拘泥什麽?既然你愛不了我,我只是想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找一點愛情的感覺,你沒有權利阻止!」
她的話狠狠打擊了他,愣愣看著她沖出家門,他甚至沒有力氣去追。
從小,大人們都說她叛逆,但她總是不在乎別人的觀感,是非分明,只求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就像國小時,導師冤枉了她,她就和同學賭導師的內褲顔色,讓她春光大泄。
就連對自身的貞操,也只是因爲她在乎的人在乎,所以她在乎。
她自有一套獨特的思考邏輯,誰都改變不了她,有時,他會覺得是他一手造就了這個愛恨分明的她。
而現在,也是他親手毀了她的愛情、她對人生的熱忱,她的每一句話,重重敲進心上,烙印腦海。
他所造成的傷害,是無力去彌補了,但是齊光彥呢?這傢夥在搞什麽鬼?他不是滿口說著有多愛晴嗎?爲什麽放任她沈淪,卻袖手旁觀?
想到這裏,他隨後追了出去。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幹麽?」齊光彥沒什麽好臉色地讓他進屋,連水也沒倒一杯。
「晴有沒有來你這裏?」
「怪了,她是你妹妹,又不是我的,怎麽討人討到我這裏來了?」齊光彥答得更諷刺。
「我和她發生一些不愉快……」說到這裏,沈瀚宇停下來看他。「你和晴到底怎麽回事,她最近的行爲你都不管嗎?」
「怎麽管?」他挑眉,神情竟有些嘲弄。「我充其量也不過是她的衆多男友『之一』而已。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沒結婚前,大家都有交友的權利啊,就多交幾個,比較看看嘛,你不也是這樣?」
沈瀚宇臉色一沈,再遲鈍也感受得到他的敵意。「小齊,我在和你談晴的事,你不要字字句句都針對我。」
「有嗎?」他笑哼。「你真是雙重標準。自己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就沒想過會有報應,哪天自己的妹妹也會被人玩弄嗎?」
砰!茶几被撞倒,齊光彥跌坐在地板上,一管鼻血湧出,沈瀚宇緊握的拳頭還停在半空中,怒瞪著他。「這種話都說得出口,你要我怎麽相信你愛她、你會珍惜吔!」
齊光彥滿不在乎地站起身,隨手揮去臉上的血漬。「換句話說,你比我愛她、珍惜她是嗎?那你去啊!爲什麽要裝模作樣地把她讓給我,讓我當個出盡洋相的小丑?沈瀚宇,你虛僞得讓我想吐!」
沈瀚宇臉色一變,怒斥:「你鬼扯什麽!晴是我妹妹!」
「妹妹?有哪對兄妹會像你們這麽變態,動不動就抱在一起睡,哥哥結婚妹妹失魂落魄,就連我吻著她,和她做愛時,她都流著眼淚,嘴裏直喊你的名字!」
砰!沈瀚宇又一記拳頭揮了出去。「你要怎麽說我都可以,反正我早就是一灘爛泥了,但是我不許你污蔑她!」
「說說都不行?要真這麽在乎,爲什麽不抓牢她,要讓她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求慰藉!」齊光彥脾氣也上來了,忍無可忍地還他左頰一記重擊。
沈瀚宇顛晃了下,咬牙忍住痛楚,與他扭打成一團。「我警告過你,不許對她亂來的,如果你真的愛她,爲什麽不能耐心等她、包容她!」
「因爲我還有尊嚴,不管我再愛她,都不容許一個女人這樣糟蹋我的感情!我和她根本什麽都沒有,你以爲一個女人在我床上,心碎地喊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時,我還做得出什麽事嗎?事實上,毀掉她的人是你,不是我!」用力吼出最後一句話,一記猛拳往他腹部重擊而去。
沈瀚宇踉蹌地跌坐地面,喘息著恍惚失神,再也說不出話來。
是他,毀掉她?!
齊光彥看他這樣,簡直火到最高點。「我都說成這樣了,你還不跟我說實話!沈瀚宇,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你要我!說什麽?」他,早就無話可說了。
「說什麽?說你和小晴根本沒有實質的血緣關係!她什麽都跟我說了,如果你再死咬著身分當藉口,愚蠢地放棄她,我會狠狠揍死你!」
他仰起頭,輕輕地重復:「她是我妹妹。」
「你、再、說、一、遍!」齊光彥磨著牙,準備殺人!
「她是我妹妹。」他逐字不漏,語調死寂地重復。
「沈、瀚、宇!」一把揪起他,拳頭正欲落下——
「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這一次,多說了幾個字。
拳頭定格在半空,齊光彥見鬼地瞪著他。「你、你說什麽?」
「晴是被我家收養的,這點,我和她都知道,她唯一不知道的是,爲什麽我爸要收養她?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在那時,一個家境不算寬裕的家庭,生我一個孩子已經很勉強了,有什麽理由多收養一個小孩來增加負擔?」
齊光彥傻傻地松了手。「你是說——」
沈瀚宇退開幾步,跌坐在沙發上,將臉埋進掌中。「你以爲我沒試過嗎?我比誰都愛她,如果可以,我爲什麽要放手?你不是我,不會明白我從小看著她長大,一點一滴堆疊下來的感情有多深重,你知道她十五歲那年的生日,我想送她什麽嗎?是一輩子的愛和幸福!可是就在我告訴父親這個決定的時候,一記巴掌還有殘忍的真相,卻是我唯一得到的!
「晴從來就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她的父親和我是同一個!不只是我,連我媽都被蒙在鼓裏。你能想象這件事一旦爆發開來,對我家的衝擊有多大嗎?媽媽是傳統的婦女,一輩子隻知道爲丈夫、兒女奉獻,在她付出了大半青春之後,才發現她換來的是一個對家庭不忠的丈夫,而這個對不起她的丈夫,還將背叛的鐵證放在她面前,日日看著、還疼惜著!她的無怨無悔瞬間成了最大的諷刺!沒有人有辦法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我走了,媽媽也崩潰了。
「現在,你還要我說什麽?承認我確實病態,愛上自己的親妹妹嗎?是,我愛她!比你、比任何人都愛,隨你說我骯髒也好、齷齪也好,這個亂倫的罪責,我已經承受八年多了,不差這一回!」
齊光彥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小晴……不知道吧?」
他搖頭,疲憊地閉上眼。「不要說,一輩子都不要說,這個罪我來扛就好,亂倫的罪愆很難捱,反正我的人生已經毀了,我不想再毀掉她。」
原來……他所有無情的舉動,只是因爲情太深,想保住他最愛的女人。
「可是……這樣她會恨死你。」
他苦笑。「無所謂,就讓她恨。我只拜託你代替我好好守護她,把所有我不能給她的,完完整整地讓她擁有,總有一天,她會知道你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儘管,永遠都不能以一個男人的身分,光明正大地愛她、擁有她,但是只要看到她燦爛無憂的笑顔,那便足夠。
他甘心將她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上,延續疼她、愛她的任務,看著她幸福、看著她繼續歡笑,到死也不讓她知曉,他對她付出了什麽樣的感情……
這輩子,他只會是她的兄長,在她無助時,只要回過頭,他會一直在她身後,當她永遠的依靠、永遠的娘家、永遠的……哥哥。
他,只是哥哥。
只是……哥哥……
咚!盆栽被撞倒在地面的聲響引起他們的注意,仰起尚未來得及掩飾淚水的臉望去,他和齊光彥同時倒吸了口氣,誰都反應不過來。
小晴……幾時站在門口的?又聽到了多少?
該死!他們該先把門關好,而不是只顧著幹架!
她臉色死白,一轉身,向外狂奔。
身後,兩個男人全愣得回不過神。
「快去追啊!她一向只聽你的話,都這時候了,你還在死守什麽顧忌?萬一她想不開怎麽辦!」齊光彥伸手推他,他猛然驚駭,拔腿追了出去。
晴會想不開嗎?
會,絕對有可能!當一個人用盡一生心力所構築的美夢被摧毀時,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尤其是烈性如她!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這是夢!這絕對是一場可怕的夢,誰來告訴她,是他搞錯了?還是她聽錯了?這怎麽可能……
她和沈瀚宇是兄妹?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居然是她的親哥哥!這是什麽惡劣的玩笑?!
她縮在枝椏間,緊緊環抱住顫抖的身體,她覺得……好冷,一股無法克制的惡寒由體內泛開,寒透四肢百骸,她甚至……投懷送抱,一心想把自己給他……
原來,她滿心期待的美好愛情,只是不堪一擊的泡沫,她渾然不覺地遊走在禁忌邊緣,一失足就會萬劫不復,他用僅余的理智在支撐著她的平衡,她卻沒領過情,甚至……無知地怨恨著他!
她寧願什麽都沒聽到,寧願繼續無知下去,好過面對殘酷現實的打擊……
現在才知道,能夠無知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他嘗過這樣的煎熬,所以不要她也步上他的後塵,他用這樣的心情在保護她,可是她卻什麽都不知道,她只是一直在用自己的無知爲難他、傷害他……
「晴,妳下來!」找遍了這附近所有能爬的樹,在發現蜷縮在濃密枝椏間的身軀時,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他完全沒有任何的把握,只是憑著直覺,想起她從小到大的習性,只要遇到難過的事,就會找棵樹把自己藏起來……
聽到他的聲音,她差點摔下樹去。
「妳抓牢點!」沈瀚宇驚吼,心臟差點被她嚇出胸口。
「你……你走開……我不要看到你……」她狼狽地背過身,把自己藏在枝葉間,不讓他瞧見。
她沒有臉見他!
「我知道妳怨恨我的隱瞞,不管怎樣,妳先下來再說。」
「我不要,你走開!」她有什麽資格怨恨他?是她的存在,造成他的家庭破碎,她終於領悟媽媽說那些話的意思。
是她執意愛他,逼走了他;也因爲違反倫常的感情,爸爸大受打擊,一病,就再也沒好過;還有媽媽的詛咒和怨恨……
她說,她毀了她的家庭,她會不得好死……
現在才知道,她的罪孽好重,那些苦都是她該受的.她從來就沒有資格大喊無辜……
如果沒有她,他本來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這些都是她的錯,是她毀了他的人生,該怨恨的人是他!
「好,妳不下來是不是?我上去!」沈瀚宇言出必行,挽起袖子往上爬。
「不要!」她驚喊,阻止不了他,又不知道該怎麽辦,眼看著兩人的距離逐漸縮短,她沒勇氣面對他,心慌意亂地往後縮,一不留神,栽下樹去,沈瀚宇連考慮都沒有,第一時間伸手拉她,卻沒來得及穩住自己,與她一同跌了下去。
下意識裏,他緊抱住她,用身體保護她,落地的剎那,撞擊的痛楚幾乎令他痛昏過去。
「晴,妳有沒有怎樣?」他咬牙問道。
她害怕地睜開眼,看見他手臂上大片擦傷、瘀腫,有一道傷口還流著血……
眼淚再也止不住,一顆顆滾落下來。「你爲什麽不先保護好自己?我每次都只會拖累你,從小就是這樣……」
小時候害他摔斷腿,長大了還是讓他受傷,連人生都被她拖累了,甚至連親生父母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她把他害得好慘,這樣的她,哪里值得他再去拚死維護?
「如果保護不了妳,我不需要把自己保護得太好。」凝視著她的淚眼,他輕聲說道。
所以,如果今天她跌下的是萬丈深淵,他也會毫不遲疑地陪她墜落?!
她咬著唇,泣不成聲。
沈瀚宇無言地將她收攏入懷,他靜靜擁抱,而她靜靜流淚,誰都沒起身,月色殘光照在他們交疊的身影上,流泄淡淡酸楚的溫存——
「我讓妳很難過嗎?」不論是他隱瞞的真相,還是他與心蘋結婚的決定。
她埋在他胸前,只是專注流淚。她不須回答,因爲答案誰都清楚。
「我希望妳明白,妳對我來說,比我自己更重要,所以我不惜一切都要保住妳,不管我做了什麽,目的都只有這一個,妳懂嗎?」他不再隱瞞,敞開心事讓她看見。
她點頭,再點頭,發不出聲音。
「如果,我不結婚,妳是不是就會好過一點?」他撫著她的發,輕問。
她愕然仰首。
「如果這是妳希望的,我可以一輩子不結婚。」只要她不受傷害。
「不可以!心蘋姊是個好女人,你不要放棄她!」她已經連累他半輩子了,她不要他連最後可以掌握幸福的機會都錯過。
「可是妳——」
「你不結婚,並不能改變什麽!我們是兄妹!不是嗎?這是你一直告訴我的一句話,現在我懂了,我懂你在說這句話時的無奈和悲傷,也諒解你的選擇,這樣做對大家都好,所以你去,我不會怪你。」
「晴……」看著她強忍眼眶的淚,佯裝出笑臉,他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關係,真的。只要你結婚,我就會死心,這不是你當初這麽做的目的嗎?那就不要改變它。你一向都很理智的,怎麽現在反而猶豫起來了?」
是啊,他一向都很理智,因爲還得保護她,不得不清醒,現在反而由她扮演起這個角色,他比誰都清楚,這角色有多苦、多難……
「好,我聽妳的,但是晴,有些話,妳要好好記在心裏,無論何時,都不許忘。」
「什麽話?」
他稍稍鬆手,讓她枕著他的肩,同看星空。
「妳記不記得小時候敦妳看天文,妳曾說過,我就跟我的名字一樣,像是片浩瀚宇宙,而妳只是宇宙之下小小的一方晴天,有時妳覺得和我比起來,妳好渺小,這輩子都只能活在我的羽翼下,永遠離不開。其實,妳有沒有想過,浩瀚宇宙再大,也只有地球能讓生物存活,至少目前人類智慧探索到的是如此,我所有的生命力都留在這片晴空當中,妳是我所有的寄託,又怎麽會是渺小的?不管我在哪顆星球停留,都是荒蕪的,所以妳得爲了我,好好護住這最後的生命力,好嗎?」
她,是他生存的動力和希望!
懂了他的意思,她含淚而笑。「我答應你。」
三之三 別離
他和劉心蘋的婚禮仍是如期舉行,在一座小教堂當中,只有雙方少數親友觀禮,正式成爲夫妻。
劉心蘋出身望族,家裏希望能夠爲她舉辦盛大熱鬧的婚禮,但沈瀚宇推說工作忙,舍掉繁文耨節,一切從簡,而劉心蘋一切全依他,讓父母對她頗有怨言,但是她不在乎,排場不重要,重要的是,嫁的人是誰。
齊光彥與沈天晴成了婚禮上的伴郎與伴娘。
看著他爲心蘋姊戴上戒指,這一回,她沒落淚。
因爲,她要笑著看他迎接幸福。
因爲,她要一個人好好走下去,替他護住最後的一片晴空。
她,會像她的名字一樣,活出朗朗天晴。
誰都沒留意到,俯下頭親吻新娘的新郎,目光是停留在伴娘身上,淚水無聲墜跌,只有她,清清楚楚看見了。
他的心,她懂,不管外在形式、相聚還是分離,那都不重要了,因爲他們的心靈從來不曾分開過,世俗不容他們相愛,所以他們以靈魂相依。
花了好多時間,她終於懂了這一點,所以今天她可以笑著祝福。
她要他過得好,她最親愛、最親愛的哥哥。
入夜了,今晚是哥哥的新婚夜,他的同事以及大學摯友吵著要鬧洞房,有人提議買十幾二十個小鬧鐘,設定成不同的時間藏在房裏不同的角落,每隔半個小時響一次,讓新人疲於奔命,虛度春宵。聽說這惡毒手法是由網路上學來的,她沒有跟著起哄,趁他們沒留意時,悄悄找出每一個鬧鐘。
現在的他,應該正擁著新婚妻子,度過最寧靜溫存的新婚夜吧?
她相信,心蘋姊會以她的溫柔,撫慰他疲憊滄桑的身心……
只是……好孤單,在這樣的夜裏,特別覺得無助,好像又回到十五歲那一年,遍尋不著他時的心慌……
這樣的感覺很不該,她明知道她從來都沒有被拋棄,他的無奈和她一樣深,她怎麽可以埋怨?怎麽可以想流淚?忍了一天的心酸,全在這時破柙而出……
「宇……」因爲知道他不會聽到,她放任自己,一遍又一遍,讓那纏綿的音律繞在舌尖,重溫愛他的心酸與甜蜜。。
「這次,是妳要下來,還是我上去?」樹底下,傳來低沈喑啞的嗓音。
她驚愕望去,不敢相信他會出現在這裏。
「你來做什麽?」他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飯店裏過他的新婚夜,明天按計劃去度蜜月嗎?
「妳這樣喊我,我能不來嗎?」
「你回去!去陪心蘋姊,我不需要你!」她心慌地趕他,怕再多猶豫一秒,她會任性地留下他,不讓他走。
「妳說謊。」他不爲所動,定定望住她。不需要他,不會用讓人心碎的聲音,一聲聲地喊著他。
「妳不下來,我上去。」
「哥,你不要——」來不及了,他已經付諸行動!
她不敢移動,也不敢再出聲干擾他,怕他分神。比念書她或許沒他拿手,但是比爬樹,他絕對不比她俐落,這輩子他就爲她爬過兩次樹,也跌了兩次。
好不容易看到他安全到達,她松了口氣,撲上前用力抱住他。「我發誓,我真的再也不爬樹了!」她好怕他又跌下去,她再也不要讓他爬樹來找她了!
他淺歎,柔柔撫著她的長髮。「妳知道,我一定會來找妳的,不管妳躲在哪里。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嗎?」
是啊,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不管躲到哪個角落,只有他能夠找到她,把在外頭野了一天的她拎回家吃飯。
一回到他的懷抱,就再也離不開,埋在他胸前,鼻頭酸酸的,雙手戀戀不捨,放不開。她悶聲道:「你應該去陪心蘋姊,我們這樣——對她好不公平。」
「我沒有辦法,我想見妳。」一整晚,他滿腦都是她離去時,那雙空寂落寞的眼神,他也知道不該,但是他壓抑不住飛奔向她的衝動。
她吸吸鼻子,忍住心酸。「那心蘋姊怎麽辦?她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不能——」
「我知道!所以今晚是我最後一次放縱自己,過了今晚,就真的只是兄妹了,所有的感覺都要牢牢地收起,我當我的好丈夫,妳追尋妳全新的美好人生,淡淡的手足之情是唯一能留下的……妳還忍心在這個時候趕我走嗎?」
「不想!」她悶悶地送出話,小臉依戀地廝磨著他的胸膛。
她懂他的意思,今晚,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沒有道德的牽制、身分的考量,將違背倫常的罪愆遠遠拋在身後,這一刻,他們只是單單純純的男人與女人,以心相依——
算她自私好了,心蘋姊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擁抱他,而她,卻只剩今晚了。
「會不會冷?」
她搖頭。「不會。」有他在身邊,她永遠不會冷。
他背靠著樹幹,將她密密摟在懷裏,她的雙手圈在他腰際,傾聽著他的心跳,貼靠著、倚偎著,就像是對纏綿了一生一世的愛侶。
「那你會不會不舒服?」她是靠在他身上,被他呵護著,但是他就不一樣了,坐在樹上、靠著枝幹的滋味不會美妙到哪里去。
「不會。」他同樣回答。和她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
「晴,有樣東西給妳。」
「什麽?」頸膚一陣冰涼,她低下頭,一條銀鏈系上頸間,是兩顆鏤空重疊的心形墜飾,小巧精致,在月光下閃動著幽淺流光。
「同心鏈。本來打算在妳十五歲生日那年送給妳的,並不值多少錢,明知道再也沒機會送出去,卻還是捨不得丟棄它,一直保留到今天。現在,我把它交給妳,就當是紀念。」
同心鏈、同心鏈,永結同心。
他對她從來就不是表面上的無情,他愛她的歲月比她想象得更早、更久。
她偎著他,胸臆間熨貼著同心鏈,以及他與她,互動的心。
「好可惜,這棵不是楊桃樹,我現在好想吃楊桃。」她喃喃低語,多想再次重溫那年無憂純淨的情懷!
「我們現在去買。」他坐直身,當下就要拉她下去。
「不要啦!」她趕緊拉住他。「我隨口說說的,現在又不是楊桃的産季,而且又那麽晚了,時機不對。」
沈瀚宇沈默了。
小小一顆楊桃,讓他領略了愛情的滋味,可是也一如她所說,他們愛錯了時機。
身分不對、方法不對、地點不對,相愛時機,也不對。
所以,他們永遠只能嘗到,酸酸澀澀、難以入喉的楊桃滋味。
她握住胸前的銀鏈。「哥,你會過得很幸福吧?」
他回眸,無法答復她。
「心蘋姊很愛你,我相信有她在身邊,你一定可以過得很好。過去那一段,錯都錯了,我們都把它忘掉,各自重新開始,好不好?」
「……妳忘得掉嗎?」
「嗯!一定可以的。」深怕說服下了他,她用力地點頭,再點頭。
「夠了!」他捧住她的臉,對上她淚光閃動的眸子。
「答應我,哥。你一定要過得很快樂、很幸福,連同我的分,一起幸福下去,這樣,我才能死心……」
「連同妳的分?那妳呢?」
「我也會找到我的幸福,你不要擔心我。」她強忍酸楚,說著違心之論。
「齊光彥嗎? 」
「或許。你不能否認,他對我真的很用心,除了你,就只有他對我最好了。」
「妳會像愛我那樣,把所有對我的感情……都給他嗎?」
「我會!你也要這樣做才可以,心蘋姊值得。」
他閉了下眼,強自壓抑地點頭。他沒有資格抗議什麽,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宇……」她心疼著,輕撫他沈痛的面容,他不去思考,將她緊攬入懷,絕望地吻住她。
這是最後一次,他放縱自己的感情,在彼此交融的淚水中擁吻,同時嘗到他與她鹹鹹的淚、炙熱的唇。往後,在沒有她的人生裏,他永遠會記住這一晚,有個女孩,與他交換這輩子最刻骨銘心的吻。
無法告訴她的是,不管這一生他會有多少女人,心中最深的摯愛是她,同時,卻也是他這輩子永遠不能擁有的人。
他放手,不是怕毀了自己的人生,而是想保有她的人生,她還有無限可能,有太多男人等著愛她,她會找到更好、更適合她的,而他會永遠將她放在心中,永不忘懷這一生,他曾如此深愛過一個女孩。
這樣就夠了,他並不遺憾,至少這一刻,她還愛他。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她不知道新婚夜失蹤,一夜不回的他,後來是怎麽向心蘋姊解釋的,也或者什麽解釋都沒有,不管他做了什麽,心蘋姊只是一貫的體諒。
但,她是看在眼裏的,她是他們之間的一個阻礙,儘管心蘋姊什麽都沒說,默默包容。她比誰都清楚,只要她還在的一天,他們就永遠沒有辦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
於是,在下一個學期開始時,她告訴沈瀚宇,她要去學校住宿。
「家裏住得好好的,爲什麽要搬去學校宿舍?住在外面多不方便。」
「我在家裏,你更不方便吧?」她眨眨眼,若有所指地輕笑。「家裏隔音效果實在不太好,我搬出去以後,就不用再讓大嫂『消音』了。」
沈瀚宇不爲所動,眉頭皺起。「不要跟我嘻皮笑臉,我不是不瞭解妳。」笑得那麽假,她是在騙誰?
她放棄撐得牽強的笑容,歎了口氣。「不然你要我怎樣?待在這裏,對我真的就比較好嗎?答案你很清楚!既然早晚都要放手讓我走,你現在還在拘泥什麽?」
「我……」他被問住了,答不上話來。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的話。」她補上一句。
「一定得這樣嗎?」能割捨的,已經什麽都割捨了,他只是想看著她,知道她過得好不好而已,連這樣都不行嗎?
「如果你真的爲我了,就讓我去,好不好?」見他愁鬱不語,她又道:「而且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來,寒暑假我還是會回來住啊,到時可能又要委屈你禁欲了,我要求良好的睡眠品質。」
她都說成這樣了,他再不願,也只能放手。
事情成了定局,但是交換條件是要她辭去原來的打工職務。現在的他收入穩定,經濟狀況許可,沒必要讓她這麽辛苦。
就這樣,她搬去學校宿舍,開始她單純的學生生涯,和同學上圖書館找資料,聊聊校園八卦,偶爾也看得到她和齊光彥牽著手一同出現,等到假日空閒時,回家陪兄嫂吃頓飯,知道他們過得好,才能真正放心。
大三下學期,期中考剛考完,一時興起,回家繞繞,放鬆緊繃的心情。
「嫂,妳在煮什麽?大老遠就聞到香味了。」一進門,她將鑰匙擱在茶几上,丟開背包往廚房鑽。
「小晴,吃過飯沒?」劉心蘋一邊洗菜,微笑著向她打招呼。
「開玩笑,都要回家了,當然是打算空著肚子來吃垮哥。」
劉心蘋輕笑。「吃不垮的,妳哥還求之不得呢!」
「我知道啊!」她挽起袖子。「妳在煮什麽?我來幫忙。」
「不用了,這裏我來就行,妳去陪妳哥聊聊。」
她停下準備切菜的手,關心地問:「大嫂,妳和哥——還好嗎?」
劉心蘋扯了扯唇角。「還好啊!妳有空也多回來走走,瀚宇很挂念妳。」
「可是我覺得妳怪怪的……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妳不要瞞我。」總覺得今天大嫂心事重重的……
劉心蘋頓了頓,關掉水龍頭。「學術研究的事,妳哥有告訴妳嗎?」
她一愣,搖頭。「什麽學術研究?」
「國外有個醫學機構在邀約,原本的人選並不是他,後來聽說那位醫師爲了女朋友而放棄,院方希望他去,但是他說,他沒必要頂替別人不要的,沾這種光並不值得驕傲。其實,他根本不是會拘泥這種小節的人,誰都知道那只是藉口,他是放不下妳。」
「妳跟他談過嗎?」
「談過,但是他根本聽不進去。」劉心蘋歎了口氣,眉心淡顰。「你們的感情有多深厚,我很清楚,他放不下妳也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替他惋惜。」
「你們吵架了?」
「這一去,多少年很難預估,有妳在,他怎麽可能走得開?他的心情和那個放棄機會的醫師是一樣的,結果,我一碰到他的致命傷,他就動怒了……」
說到底,又是因爲她嗎?
她心情沈重,問出口:「妳要我去勸他,是嗎?」
「對不起,小晴,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但是現在只有妳能說服他了,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多少人搶破了頭,他卻說放棄就放棄……」
「不要這樣說,要不是因爲我,你們也不會鬧得不愉快,該說抱歉的人是我。」要不是她,大嫂可以得到更完整的丈夫,解鈴還須系鈴人,她知道該怎麽敞。
劉心蘋搖頭,苦澀一笑。「我明知道情況是這樣,還是決定要嫁他,就沒什麽好怨的了,我早就做好包容一切的準備。」
「不會更糟的,我會說服哥,讓妳和他到另一個沒有我的地方重新開始。但是妳一定要相信哥,我和他沒有開始,也不需要結束,丈夫是妳的,沒人搶得走,就算是我也一樣,能夠給他幸福的人只有妳,我是這樣認爲的,妳也必須如此深信才可以。」
「小晴……」在她溫柔寬容的眼神下,劉心蘋在她面前感到自慚形穢,頭一回覺得自己好狹隘膚淺。她怎麽可以怨懟小晴故意霸住沈瀚宇的心,讓他走不開呢?她一定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今天才會對她說這番話吧?
沈天晴淺淺笑了。「請妳讓哥快樂,這是我唯一要求的。」說完,她轉身離開廚房。
劉心蘋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一瞬間恍然明白——
原來——小晴才是那個最愛沈瀚宇的人!雖然她從來不曾真正擁有過他,但是對他的感情,從來就不比任何人少,甚至,就算是她這個當妻子的也一樣!
如果不是血緣開了他們一個大玩笑,今天,他們應該會是世上最幸福、最相愛的一對吧?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那天,他們經歷了一場爭執。
她要他好好考慮自己的前途,但是對他而言,再美好的前途,都不及一個她重要。
「我答應過爸,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會好好照顧妳!」一直到後來,他逐一回想,才明白許多年前的那個晚上,父親語重心長對他說的那些話背後的深意。
在當時,他以爲那是託付終身,後來才知道,是父親清楚自己的健康出了問題,也預料到這個家早晚會容不下晴,在父親走後,他就是她唯一的血親了,才會要他好好保護她。
可是他卻因爲身世的衝擊,選擇一走了之,讓她平白受了太多委屈,他絕對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因爲他無法預料,這次要是再離開她,下次回來,看到的會是怎樣的她!
她這個人就算受了苦,爲了不爲難他,也會隱忍著不說,他永遠記得母親去世時,與她重逢的情景,這種感覺,一次就夠痛到骨子裏了,他絕對不要再來一次,絕不!
「我這麽大了,不需要你照顧啦!就算要照顧,也還有齊哥啊!大不了我答應你,每個月定期寫信,有事一定打電話告訴你,行了吧?」
「我不相信妳。」他完全不給面子。
「你!」她爲之氣結。「沈瀚宇,你不要逼我生氣哦!」
「我就是逼妳生氣又怎樣?」他是哥哥,她能教訓他不成?
可——惡!她火大,抓起枕頭朝他砸去。
被砸個正著,沈瀚宇怒瞪著她。「沈天晴,妳!」
她不馴地昂首,回瞪他。
一秒、兩秒、三秒。他歎了口氣。「沒有用的,妳就算逼我生氣,我還是不會去。」
她深吸了口氣。「好,那我們誰都別生氣,冷靜下來談。你要我怎樣保證才肯去?」
「妳怎樣保證我都不會去。」抓來看到一半的書,懶得和她多費唇舌。
她隨後抽掉書,扔在旁邊。「好,你不走,那換我走,下學期我就申請看看學校有沒有什麽交換學生的,萬一我客死異鄉,罪過你要背。」
「妳再說一遍。」沈瀚宇站了起來,一拳重重捶上桌面。
「說一百遍都沒問題,你敢揍我嗎?」
劍拔弩張的氣氛持續半晌——
沈瀚宇泄氣地揉揉額際。「妳難得回來一趟,就爲了趕我走嗎?我這麽礙妳的眼?」他很受傷。
「對,你就礙了我的眼。你不知道我也很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過我精彩的人生嗎?你時時在我眼前晃,要我怎麽重新開始?我想要一個全新的人生,而那個人生,不需要你。」
明知她只是在用話激他,但他還是被打擊到了。
她,不需要他,所以,她要他走。
他在她的人生中,已經是多餘的了……
「妳確定嗎?」真的……再也不要了嗎?
「原諒我這樣說,但這是事實,而我也不想看到你爲了我耽誤自己的前途,那是沒有意義的,你不是答應過我,會多爲大嫂想想嗎?可是我看到的並不是這樣。哥,你是個有擔當的男人,說話要算話,不要讓我對你失望。」
「……」沈瀚宇背過身去,看著窗外不說話。
「哥?」
「我還能說什麽?」她都說成這樣了。
她是他的致命傷,一旦她鐵了心要說服他,他是無力招架的。
「妳真的——會過得很好嗎?」
「我以童子軍的名譽發誓!」她舉出三根手指頭。
「省省吧,妳從來就不是童子軍,拿別人的名譽發誓,算什麽好漢。」
「反正你相信我嘛!」
「一個月一封信,兩個月最少一通電話,我會算時間,遲了我會立刻回臺灣。做不做得到?」
「沒問題!」她連連點頭。
他忍不住又是一陣歎息。「妳倒很瀟灑,一點都不難過。」
「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啊,又不是生離死別,你還會再回來的嘛,不要一副見不到我最後一面的樣子好不好——」
「不要亂講!」他驚斥!說不上來爲什麽,在這時聽到這句話,讓他心驚膽跳,有股很強烈的不祥預感……是心理作用嗎?
「我隨口說說的,你不要緊張啦!」她感到歉疚,伸手安撫地握住他。他一反掌,拉過她緊緊抱住,臉頰摩挲著她的發頂。
「不要騙我,知道嗎?不然,我絕對不會原諒妳。」
「嗯。」她輕輕點頭。
其實,他錯了,她不是不難過,只是把淚流在心底,不敢讓他看見。
失落的歎息悄悄吞回腹中,他這一走,今年她的生日,他又得錯過了……
三之四 思念
一個細雨綿綿的下午,沈天晴送走了生命中最親、也最愛的男人,從此,獨自過回一個人的生活。
臨上飛機前,沈瀚宇將她的手放到前來送機的齊光彥手中,對他說:「我把妹妹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我回來時。她要是少根寒毛,你小心我的拳頭!」
齊光彥點頭允諾。
她目送著他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直到再也看不見,她輕輕抽回手,向齊光彥輕輕說了聲謝謝,率先走出機場。
他懂她的意思,謝謝他的配合,沈瀚宇走了,他們也不需要再演戲了。
她會和他同進同出,也只是想讓沈瀚宇安心而已,她從來就沒有打算拋棄那段感情,她騙了沈瀚宇,騙了所有的人,爲的只是讓他能夠放心地走,開創他全新的人生,而她,在沒有他的餘生,默默追憶。
所有人,包括齊光彥、甚至是她最愛的那個男人,大概都料不到吧,她對他竟用情如此之深。
沒有沈瀚宇的日子很平靜,沒有什麽大風大浪,幾乎可以說是平淡到幾近無趣了,只有每次坐在書桌前寫信給他時,才能感覺到心的起伏與跳動,但是她又不敢把信寄得太頻繁,怕流泄出思念的痕迹讓他察覺。
哥,我好想你。
這一句話,只能一遍遍在心裏低回,不曾化諸文字。
滿篇的家書,謹慎地挑著日常瑣事來寫,告訴他,她日子過得有多精彩、多快樂,要他別挂心,從不敢任性地訴說思念。
一年、兩年過去了,除了每年農曆春節來去匆匆外,只能靠書信與電話聯繫。
畢業之後,她在美術館找到一份待遇不差的工作,但他還是定時彙來生活費,她抗議過,但他不爲所動,說她要是嫌錢太多,可以存下來當嫁妝。
不知他是否曾留意到,他們的分離與相聚,都以三年爲重要資料。
十五歲那年,他們分離;十八歲那年,她去見他;二十一歲那年,母親辭世,他歸來;二十四歲這年,他結婚,帶著新婚妻子遠赴重洋……
今年,她二十六歲了,再等一年,她可以期待另一次刻骨銘心的重逢嗎?
現在,她偶爾也會提筆畫點東西。去年他的生日,她就是畫了一幅記憶中的畫面,寄給他當生日禮物,畫中,他與她背靠著背坐在窗邊,窗外細雨斜陽……
他說,這樣的雨後會有彩虹。
最後是不是有彩虹,她不記得了,只記得她就是在那一天……吻了他。
好奇怪,她發現年紀愈長,反而愈常想起以前的事,尤其是那一段在鄉下,有他相伴的日子,純真,無憂。
只要想起他,她就會有滿滿的衝動,想提筆將它記錄下來。或許是害怕吧,怕她有一天會老得什麽都記不起來,所以她要趁還記得的時候,將它保留下來。
有人說,因爲心中的感動很滿很滿,所以用文章渾灑滿篇感動,現在,她終於懂了這種感覺,她現在就是有很滿很滿的感動,所以用圖畫表達。
就這樣,關於年少記憶的作品愈來愈多,一幅幅全是繞著那個溫柔男孩打轉。直到有一天,館裏辦展覽,館長與她約好到家裏討論細節,不經意發現了那些圖,驚爲天人。
「我不曉得妳有這麽高的繪畫天分,在我館裏當個小職員實在太埋沒妳的天分了。」館長抓著其中一張油彩畫左瞧右看。「畫中這個俊俏的男孩,是妳很重要的人吧?我看妳每一張圖都是以他爲主軸。」
她只是淺笑不語。
後來也不曉得是怎麽演變的,館長爲她引薦國內知名畫家,積極幫她籌備舉辦展覽事宜……
一直到現在。她都還很茫然。她從不以爲自己的畫有什麽特別值得注目的地方,更不曾想過繪畫天分這回事,但是他們說,她的畫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因數,她揮灑在紙墨上的不是色彩,是情感,所以他們看到的也不是畫,是深沈的情感。
這陣子爲了展覽的事,有許多細節要忙,還要交出足夠的作品,令她嚴重睡眠不足,有幾次畫到一半,視線突然一陣模糊,她想應該是太累了,休息一陣子就會沒事。
這一天,接到齊光彥的電話,想起好一陣子沒見面,約了一起吃飯。
現在的他們只是朋友,她清楚地告訴過他,不想再和任何人在感情上有交集。但是他說,他答應過哥哥要照顧她,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雖然他嘴裏不說,但是她知道,他一直在等她……
吃過飯後,他們興之所至地逛街,她想起要買些繪圖顔料,順路繞到美術用品社,在過馬路時,雙腿仿佛一瞬間失去了力氣,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跌了下去。
「小晴,妳沒事吧?」
「我……」那一瞬間,視線是模糊的,只有一片霧濛濛的白光,她伸手摸索他的位置,找到他伸出來的手,靠著他的力量站起。
「小晴?」他覺得怪怪的,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要晃了,再晃還是五根手指頭。」視線恢復清明,她輕輕吐出口氣。感覺雙腳比較使得上力。「我知道你要問什麽,我只是最近太累,有點體力不支而已,忙完這一陣子我會好好休息的。」
齊光彥搖頭。「我看不妥當,醫院就在前面,去檢查一下好了。」
「不要啦,又沒怎樣,你不要浪費醫療資源。」
「大不了我出錢,確定沒事不是更放心嗎?妳要再有意見,我直接打電話向妳哥告狀,說妳不乖。」
一搬出沈瀚宇,她只能乖乖閉嘴。
沒辦法,這三個字是她的死穴。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Multiple Sclerosis?」
坐在一旁陪她等報告出爐的齊光彥,乍然聽到陌生名詞,抓了抓頭髮,一臉茫然。這什麽東西啊?聽都沒聽過。
「中文名稱叫多發性硬化症。」
還是不懂。「那會怎樣?和感冒差不多嗎?吃藥多久會好?」
「呃?」醫生滿臉黑線條。
光看醫生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問了個蠢問題。
好啦好啦,他承認他孤陋寡聞,他又不是學醫的,哪會知道Multiplo Sclerosis是什麽鬼東西?今天要是沈瀚宇在,大概就不會問這麽白癡的問題了。
回頭看見沈天晴茫然失神的表情,他問:「看來妳聽過,要不要解釋一下?」
「基本上,多發性硬化症算不上是遺傳疾病,但是可能和基因有關,也就是說,親族中有人患過此病,機率會比較高。」醫生發揮專業素養,向他解釋。
沈天晴恍惚地點了下頭。「我爸!就是死於多發性硬化症。」
「什麽?會死人?」唬、唬爛他的吧?「那、那她……」
「不一定,視個人狀況而定。有些人會頭暈、疲勞、抽筋、視力模糊,吞咽困難,四肢無力,更糟一點,可能會下半身癱瘓,完全看不見任何東西,這得看她病情控制得如何。」
這麽嚴重?!齊光彥傻眼,說不出話來。
「所以你們要先有心理準備,有什麽事沒做的,把握機會,目前這種疾病還沒有找到根治的方法,所以,我們也不能保證——」
「媽的,什麽叫不能保證?!」齊光彥火爆地拍桌叫喝。這蒙古大夫的意思是說她會死嗎?
「光彥——」她神色空茫,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什麽事?小晴。」他趕緊繞回她面前。
「不要……」
「什麽?」他傾耳,捕捉她輕細的音浪。
「都這時候了,妳還滿腦子只顧著他!」齊光彥不由得火大起來。她能不能自私一點、多愛自己一點啊!她這個樣子……真他媽的讓人心痛!
「不要告訴哥……」她喃喃重復。「拜託,不要讓他知道……我不要……耽誤池……」微弱的力道揪扯著他的衣服,心慌地說了一遍又一遍。
「好,我不說、我不說,妳不要緊張!」他一張手,用力抱住她。
她松了口氣,擠出虛弱的笑花。「他好不容易,可以過平靜的生活,我不要……不要再成爲他的負累……不可以……」
她不記得那天是怎麽回到家的,在床上睡了一整天,齊光彥也在她身邊陪了她一整天,寸步不離。
那些絕症病患在得知自己病情時都是什麽樣的心情,她無從得知,奇怪的是,睡醒之後的她,居然能夠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思緒從來不曾如此清明過,許多以前沒想過的事,全都浮上腦海。
她很認真地告訴眼前的齊光彥:「你是一個很好的人,你對我的用心,我都感受到了。對不起,我的心太滿,已經沒有空間容納你了,如果我先遇到你,一定會愛上你的。」
「笨蛋!不必這麽早就交代遺言!」他難過得說不出話來,抱著她掉淚。
他看起來比她還無法接受她的病情,他說,她這輩子不曾快樂過,老天爺一直在玩弄她的人生,他替她不平。
誰說的呢?她快樂過啊,認識了哥,就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一件事了,她從來就不曾後悔走過這一段。
她還有很多事沒做,沒有多餘的時間沈浸在悲傷和怨天尤人當中,她要趁還能畫的時候,好好將生命中最美的那一段記錄下來,因爲有一天,她會連畫筆都拿不起來……
別人或許不懂,但是哥,他一定會懂的。
她希望他看到這些畫之後,能夠支撐著他熬過失去她的悲傷。
生命會結束,但是這一段段最美的回憶、最純淨的感情,卻留了下來,陪伴著他。他不需要難過,因爲他們親密的從來就不是肉體,所以不管他們人是不是在一起,靈魂始終不曾分離過,這一點,他與她都很清楚,擺脫了肉體與世俗的規範,超然的心能夠更自由的愛他。
這或許是上天賜予她,最後的慈悲……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英國.倫敦
沈瀚宇站在窗前,觀賞窗外絲絲細雨。
多雨的倫敦,一年四季少有晴天,他懷念臺灣的陽光,以及——他生命中那片小小晴空。
晴!她現在還好嗎?
他無時無刻都有飛奔回臺灣的衝動,但是她說,她要過新生活,他的存在會阻礙到她追求幸福的腳步……
就爲了這句話,他壓抑著,不敢任性。如果這樣能讓她平靜,他是該走得遠遠的,小心收拾好滿溢的思念,不能、也不該再去干擾她。
近來的陰雨綿綿,讓他想起她的生日又要到了。臺灣的天氣如何呢?依往年經驗去猜,十之八九又在下雨了吧?
她老是在盼著天晴,讓他帶她出去遊玩,度過最快樂的生日。現在呢?她還在期待嗎?還是現在已經有另一個人陪在她身邊,她早忘了那個最原始純真的期盼?
是啊,光彥會陪著她的,她會有一個最甜蜜的生日,不需他操心了……
回過身,目光定在桌面上的信件,他斂眉凝思。
她答應過,每個月一封信,近三年來,固定會在十五號收到她的信,從沒有例外過,這個月卻整整遲了一個禮拜,是她忘了嗎?
他挑了幾封觀看。每次收到她的信,總要反復讀上數十次,內容早已倒背如流。晴的字體很漂亮,工整娟秀,看得出她一筆一劃很用心地在寫這些信,可是近幾個月,字體愈來愈潦草,最後的兩封還是用電腦打字。
她說,是因爲最近太忙了。辦畫展的事,她很得意地告訴了他,然而太多事令她焦頭爛額,覺得二十四小時不夠用,如果不是怕他飛回臺灣扁人,還真想寫E-mail比較快,省時省力又省郵費……
她一直想讓他覺得,她日子過得很充實、愉快。
他回信時,特別叮嚀她別累壞了自己。
可是,真的有這麽忙嗎?忙到連寫信給他的時間都沒有?
這是不是代表他在她心中已經逐漸淡去?
最近老是心神不寧,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輕輕的敲門聲傳來,他將信折好放回信封。「進來。」
鐘點女傭看了看他。「先生……又在看妹妹的信了?」
「嗯。」他淡應。「這麽晚了還不回去?」
「那個……嗯……有件事,可不可以問你?」他看起來很重視這名親人……
他疑惑挑眉。「問吧!」
「先生是學醫的,那,你知道什麽是嗎?」
「Multiplo Sclerosis?!」收好信,他偏頭回視。「多發性硬化症,這病很麻煩哦,它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方面的疾病,因爲我們神經纖維的外層叫『髓鞘』的物質受到破壞而引起的;也算是自體免疫系統疾病,由於免疫系統無法分辨自體細胞與外來侵犯物而攻擊身體內的組織,白血球會通過血腦障蔽進入中樞神經系統中攻擊髓鞘,造成髓鞘和神經的損傷。」
「你說得好複雜,我聽不太懂。」
他淺笑。「簡單的說,當這些髓鞘被破壞之後,神經訊號的傳導就會變慢,甚至停止,然後出現不同症狀,而這些症狀是因人而異的,一般多發生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女性比例又高出男性兩倍,有血緣關係的親屬,爲求保險起見,最好也去檢查一下。」
說完,他起身倒水,順口間:「怎麽?妳認識的人有這方面的困擾嗎?我唯一能給的建議,就是叫病人的親友多陪陪他吧,目前爲止,多發性硬化症的成因還不清楚,所以至今尚未研發出能根治的辦法,干擾素算是目前經臨床研究證實,可以延緩惡化的有效藥物,也就是說——」他搖搖頭,給了她一記「懂了吧」的眼神。
「會……會死?!」是這樣嗎?她嚇到了。
沈瀚宇點頭。「失明、殘廢,甚至於死亡,都有可能。」
「那……」她欲言又止,思忖著,她該說嗎?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應該會很難過吧?
他喝了口水,停下來看她。「妳到底想說什麽?」
「先生在臺灣的妹妹……」
一不留神,水杯掉落地面,尖銳的瓷器碎裂聲,劃過惶然跳動的心。他彎身去撿,怔忡擡眸。「晴?」
「對,好像是這個名字,那天打掃時,聽到太太在講越洋電話,好像就是說硬化症,還有那個叫什麽晴的女孩……」
雪白的瓷器碎片染上殷紅,豔色血河順著掌心往下滑,彙成彎流,一滴、兩滴……
三之五 永恒
這是一個名爲「回憶」的展覽。
一展出便造成轟動,擄獲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心,站在每一幅畫前,每一個人都屏息著,被畫中所流露的強烈情感震懾,沒人捨得移目。
從年幼時,楊桃樹下捧著書本的沈靜男孩和他懷申恬然安睡的女孩;到少年時,斜雨窗下並著肩,溫柔俊秀的少年與純情無邪的小小少女,沒有人會懷疑,畫中男女有多麽深厚的感情。
有時,也看得見稍稍年長的婦人與男子穿梭其間,威嚴的面容,慈祥的眼神……像是一部成長記錄片,記錄著最幸福的年少時光。
一名沒沒無聞的年輕畫者,一夕之間備受矚目,各大報藝文版爭相報導,將其譽爲最有潛力的明日之星。
這是一個成功的畫展,同時,也是最深情的畫展。
在畫展展出的第六天,一名男子佇立在某張畫前,整整三個小時。
畫中,繪出男子的側影,迎著光,模糊的輪廓隱約勾勒出絕俊容顔,半斂的眼眉,藏住深潭裏的沈晦心事,身處陽光中,背景卻是一片黑暗。矛盾,卻也強烈。
那張畫名爲「光與影」。
畫名之下的簡介,只寫了幾行娟秀的字體——
光與影 晝與夜 潺潺流光的輪替
男與女 生與死 愛情天平的兩端
天堂 地獄 永不交集的 你和我
男子沈然而立,良久、良久——
沒有人留意到,兩顆清淚悄悄自他的眼角滑落。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上一篇: 七月七日晴《上》 By:樓雨晴 ,,
下一篇: 魚and水 :)改 ,,
結局在這ˊˇˋ
病房的門輕輕開啓,床上安睡的女孩立刻醒來。
「看護小姐,是妳回來了嗎?」
來人一步步輕緩地走上前,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在她眼前輕晃了兩下,鎖不住焦距,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
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他壓抑地轉過身,用顫抖的雙手,將帶來的花插上。
「我聞到野薑花的香味了。妳終於買對一次花束,我很喜歡野薑花的香味哦!」她淺笑,下意識地伸手撫向胸前,觸不到本該存在的東西,笑意一收,她驚慌地摸索。「看護小姐,麻煩妳幫我找找看,我挂在身上的那條鏈子不曉得掉到哪里去了,那對我很重要,我不能失去它——」
他回眸,目光搜尋到落在枕邊的煉墜,拾起放回她手中。
她撫觸著墜飾的輪廓,收進掌心,然後松了口氣,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我記得妳曾經問過我,爲什麽這麽寶貝這條鏈子,它看起來價值不高。其實妳錯了,它對我來說,意義等同於生命,因爲這是我很重要的一個人送的,是他愛過我的見證。他長得很帥哦,如果妳見過他,就不會老是問我,像齊先生這麽好的人,爲什麽我不接受他了。生命中有了他,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對任何男人動心。
「可是,我把他趕走了。我說,我不需要他了;我說,我要重新開始;我說,他的存在會阻礙我得到幸福……其實,那些全都是騙他的,我只是想放他自由,失去他之後,我生命中已經沒有幸福了……」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眸底的淚,擠出酸到不能再酸的笑容。「看,我很厲害吧,他一點都沒有懷疑哦,虧他還那麽瞭解我,有時想想都好佩服自己,居然能夠成功瞞過他,而且一瞞就是三年,他要是知道一定會氣死,呵呵!反正我也等不到這一天,他就算不原諒我也無所謂,可是……可是……我好想他……好想、好想再見他一面……」再也撐不住顫抖的笑容,她哽咽地說出口。
「所以,每次想他想到承受不住時,我就會緊緊握著這條項鏈,感覺他還在我身邊,它是我寄託思念的依靠,這樣,我就有勇氣繼續撐下去……」
他雙手緊握住桌沿,怕自己會失控地沖上前,不是狠狠痛揍她一頓,就是緊緊擁抱到揉碎她。
眨去眼角的淚光,她動手想將項鏈戴上,扣了幾次沒成功,她羞澀地笑笑。「可能又要麻煩妳了,幫我把鏈子戴上好不好?我看不到!」
他吸了吸氣,咽回喉間酸澀,二度幫她系上這條同心鏈。
「呃,還有,我這麽久沒寫信給我哥,他會擔心,可不可以麻煩妳寫下我念的內容,用電腦印出來,不然他會認出筆迹。我不想再麻煩光彥了,我每次都做讓他很爲難的事情,這次要他幫我隱瞞我哥,我哥知道後,一定會揍掉他半條命,可惜那個時候,我已經沒有辦法幫他說情了,真的對他感到很抱歉……」
想說情也來不及了,在問出醫院的地址後,他把齊光彥揍到必須去醫院挂急診的地步。
「看護小姐,麻煩妳扶我起來,我有點渴,想喝水。」
他倒來半杯水,插上吸管,伸手扶她。正欲接過杯子的她一頓,怔然松了手,水杯掉在地上,蕩出清脆的玻璃碎裂聲。
「哥……?」
他抿緊唇,咬牙不吭聲。
「哥,是你對不對?我感覺得出是你……」他的氣息、還有被他碰觸的感覺,她到死都不會忘記!
她迫切地探向身後貼靠的胸膛,順著肩膀往上移,找到那張日夜思念的面容,她貪渴地撫摸著,以指掌記憶著深深愛戀的俊貌,然後牢牢摟住他的脖子,喊出聲:「哥,我好想你!」
「妳還有臉說,沈天晴,妳這個大騙子!」沈瀚宇喑啞地低吼,用力回摟她。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伴隨著淚痕,死命地糾纏。
「來不及了!我說過,妳要是欺騙我,我絕對不會原諒妳,我們這筆帳有得算了!等妳好起來,還有商量的餘地,否則,妳就給我走著瞧!」他眸中也有淚,說著狠話時,懷中的身軀卻不捨得稍放。
才離開多久,她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他果然不該離開她!十八歲時離開,讓她受盡苦楚,二十七歲時離開她,竟然是躺在病床,連命都快沒了,而她還可惡的打算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
他就知道不該輕易相信她的保證,一輩子沒當過童子軍的人會有什麽童子軍人格?他真是笨得該死!
「哥,你不要生氣,我們這麽久沒見面了,我真的好想你哦,你不要一回來就凶我,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你的手足之情。」她軟聲低噥,鼻尖依戀地輕贈他頸膚。
「少來!撒嬌也沒用了,誰稀罕跟一個把我要得團團轉的人有手足之情!」說是這樣說,雙手仍是忙不叠地在她身上遊移。她瘦了好多,幾乎只剩一把骨頭,他用力抱著,位於心臟的地方狠狠抽痛。
稍稍松了手,他上下打量她。「來,讓哥好好看看妳。」
「我現在……變得很醜吧?」怎麽也沒想到,分開這麽久,一回來竟然讓他看見她病得最憔悴的模樣,他會不會很失望?本來還曾經在心中仿真過無數個見面時的可能性,她要打扮得美美的去迎接他,現在全毀了。
「不會。」他聲音沙啞地回答,五指輕輕梳順她的發,他還看過她流著兩管鼻水。頭髮都沒長齊的樣子,在他心目中,晴就是晴,從來就沒有美醜之分。
「可惜,我現在看不見你了……」她好想、好想看看他。三十歲的他,一定更有成熟男子的魅力。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臉上,低聲說:「妳可以感覺我。」
纖細的手指開始在他臉上滑動,看不見之後,觸感反而更加敏銳。「和我想的一樣,還是那麽帥,一定有更多女人被你迷倒了,對吧?」
「我不知道。」那從來就不是他關心的重點。「想知道的話,自己爭氣點,趕快好起來,就可以親眼看到我了。」
「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會。我會在妳身邊,看著妳好起來。」
可能嗎?他也是醫生,應該比誰都清楚,這種病是好不起來的……
「哥,你知道嗎?在我知道自己的病之後,我並不難過,只是擔心而已,我擔心你不能承受。光彥、心蘋姊、還有我認識的每一個人,他們都會傷心,不過那總會過去,可是你不一樣,我不要你在我身邊,看著我被病痛折磨,然後殘忍地要你目睹我的死亡,我知道那會讓你崩潰,所以我歪讓任何人告訴你,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沒日沒夜地記錄著我們的過去,我交代他們,將這些畫全留給你,日後你要是看到,就會明白,我掏盡生命中最後的光熱,把畢生的感情都留給你,而這些足夠支撐你熬過所有的悲傷……
「我拚命地畫、拚命地想你,不斷和時間賽跑,爭取每分每秒,一直到看不見、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覺之前,我手裏都還拿著畫筆,看見角落那幅畫了嗎?那是我畫的最後一幅畫,也是最捨不得與人分享的一幅。」
「看見了。」樹影之下,沐浴在月光中的男人與女人倚偎親吻,女孩胸前,靜靜躺著雙心項鏈,交融著吻與淚,淒傷卻也甜蜜。
這是他們之間最後的情感紀錄,在他新婚那一夜。
「可惜的是……總覺得還少了點什麽,我現在卻連筆都握不牢了……」
「例如——光與影,晝與夜,潺潺流光的輪替?」
「你看到了?」
「嗯。」他輕應。「我來替妳補上,好嗎?」
「好。」
得到她的許可,他拿起筆,凝思了一會兒,在一旁輕輕寫下:
偷 一晌貪歡
換 一世情懷
從此 南方北方
地球的兩端
聚也相思 離也相思
「天堂地獄,愛情天平的兩端,永不交集的你和我」,不該是他們的結局,這,才是他要的。
「你寫了什麽?」
「不告訴妳,這是懲罰。」
「哥!」她抗議。
「晴,我們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語,對不對?」
她靜默了下。他繼續又道:「我們已經錯過太多、太多了,是不是兄妹又如何?有沒有血緣又如何?我們之間親密的從來就不是肉體,妳那些畫想告訴我的,不就是這些嗎?那麽,世俗的規範又有什麽關係呢?看了妳的畫之後,我一直在回想妳十五歲以前的日子,同樣是妳,同樣是我,爲什麽要有差別?人類的生命是那麽脆弱,這一次,我想放縱自己,只要我的心沒變,妳的心也沒變,這樣不就好了嗎?」
「哥!」可以嗎?真的可以這樣嗎?
當一個人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許多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她想把握住僅剩的生命,爲他燃燒最後的光熱。
輕輕地,她笑了,她想,這會是她這輩子最美的笑容。靠在他臂彎,低聲問:「哥,你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打死我都不敢忘。」
「外面……是不是又在下雨?」她聽到雨聲,也聞到泥土的濕氣。
「沒關係,很快就會停的。」
「那,等雨停了,你不可以食言哦!」
「放心,我這不就趕回來了嗎?妳現在就可以開始想,雨停後要去哪里了。」
「我想看雪。感覺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在掌心裏,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雪呢,可惜這個時候,臺灣看不到雪……」
「沒關係,我可以帶妳去日本、去瑞士,去所有看得到雪的國家,保證讓妳看到一大片皚皚白雪。」
「可是,我現在看不見了……」
「妳可以感覺。」
「我的腳,沒有知覺,不能走了……」
「我可以抱妳、背妳、幫妳推輪椅,辦法多得是。」
「我體力大不如前,很容易疲倦,走不遠。」
「那就不要走遠,等妳累了,隨時可以靠在我身上休息,我體力比妳好。」
「我會抽筋、疼痛,像針刺一樣難受。」
「我幫妳按摩,做物理治療,別忘了,我是醫生,懂得怎麽照顧妳。」
「我會拖累你……」
「胡說,妳只會給我快樂。」
她說一句,他答一句,終於,她展顔笑了。
「真的嗎?那,哥,你快幫我祈禱,讓雨早點停。」她已經等好多年了,這也許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個生日,再等不到,她恐怕……再也沒力氣繼續等下去了。
「好。」他輕道,喉間湧出的酸意,強自咽下。
「哥,你窗戶沒關好是不是?雨水打進來了。」她摸了摸臉上的濕意,一顆、兩顆,滴在她臉上。雨水,是溫熱的嗎?
「對不起,我立刻關上。」他忍住哽咽,胡亂抹去臉上的淚。
「不用了,你不要走。我好累,你抱著我,讓我睡一下好不好?」她疲倦地沈下眼皮。
「好,妳睡,我一步都不會走開。」他小心摟抱住她,輕輕拍撫。
「嗯,你說的哦?不可以不見,不可以再讓我找不到你了哦!」
「誰會像妳這麽皮啊!從小到大,每次亂跑的都是妳,要我滿村子找人,把妳拎回家。」不論過去、現在,他一直都在原地守候,不曾走開過一步。
「呵——」她相信,不管她躲到什麽地方,他一定找得到她的。她安心地閉上眼,聲音逐漸模糊!「哥,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一句話了……」
「什麽話?」
「等我醒來……等我醒來後,一定告訴你……」
「好,我等妳。」他輕聲承諾。
微風吹動未完成的素描手稿,一頁頁隨風翻飛,定在其中一張淩亂的字迹上——
如果 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 僅有的 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 化爲秋蟬 爲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風乍停,窗外紛飛細雨止息。
二○○三年七月七日,天空,放晴了。
【全書完】
《補述》
在那之後,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沈天晴是否仍活著,成了衆人心中解不開的謎。
整整半年,劉心蘋尋著丈夫的足迹與訊息,始終沒有著落。
直到隔年初春,她收到一封遠方背來的消息,信中,只寫了短短幾行字:
今生,我欠妳。
我與她,生死纏綿。
沒有稱謂,沒有署名,就像他們留下來的那幅畫以及手稿。愛情至此,很多事反而不需要說得太清楚了。
她循著信中郵戳的發信地,來到了屏東一處淳樸鄉居,只找到一座新墳,上頭,有他的名字,以及他摯愛了一輩子的那個女孩。
她不曉得,埋葬在裏頭的,是他的身體,還是他絕望的心,死去的愛情?
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爲她知道,這不只是一座墳,同時也代表了他的重生,這一生,他們都愛得太苦太累太煎熬,至少,他們不需要再去顧忌世俗與道德的譴責,他和她,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她終於看清,有些愛情是超越生命的,在參與了這樣一段愛情之後,她還有什麽好拘泥的呢?許多事她已釋懷,這份愛情從來就不屬於她,一路走來,她戰戰兢兢,握緊了,怕捏碎;握松了,怕失去。她也倦了,不屬於她的,就放掉吧,他們的解脫,同時也是她的。
爲他們點上三炷清香,同時,將沈天晴的手稿一張張地焚燒,凝視著火光一寸寸帶走他們的深情。
如果 我還能再多活一天
我要勇敢告訴你——我愛你
將我最後的 僅有的 二十四小時的美麗獻給你
等待來生 化爲秋蟬 爲你吟唱一個夏季的纏綿
屬於他們的。全還給他們吧!她還他們,相愛的自由。
她相信,真正的愛情並不會隨著生命的終止而消失,它會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再度抽芽,茁壯。
離去前,耳邊傳來蟬聲唧唧,像是溫柔淒美的情纏旋律,吟詠著不爲人知的永恒愛情。
秋蟬,秋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