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我從小作文就常是高分的，寫一篇四平八穩的八股文真的是很容易，但卻不是一篇真的「寫作」。三個小時的作文課，我也是不打草稿一個多小時就寫完了（用墨水寫有時候兩頁之間會黏在一起，有一次老師少看了黏在一起的兩頁，也還是給我高分，可見評比之草率），還能幫人家想就同一個題目可以寫什麼不同的。大學聯考國文英文兩科也都是「非選擇題」（40％）部分比「選擇題」（60％）還要高分的。到了高中大學慢慢有了自己獨立的思想，才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可悲，文章看似面面俱到，實則沒有用心去體會思考，那樣的文章根本沒有靈魂。從台灣的那樣教育體制禁錮中爬出來，才知道有自己想法的快樂與可貴（也才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現在就算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寫出來，也不需要擔心會被怎樣怎樣（全世界華人社會只有台灣能做到這一點，所以應該覺得很驕傲，我們的偏見少一點、離真理近一點、也有尊嚴一點）。文字的力量無窮，可以喚起群眾、引領風潮，也能改變氣氛、移風易俗。作家也許也算是種專業（雖然很多演藝人員也出書啦），但是絕非是可以壟斷的；網路上轉寄文章固然廉價省時又容易，但是撇開著作權不談，那也只是別人的想法，要轉介給別人也最好加上自己的想法與文章出處。也要稍微編輯一下，不要像開禮物一樣，包裝一層又一層，要打開來看起來很累的。

阿國

2002.07.04 中國時報
你學的是中文寫作 還是作文？
賴慈芸

近日國家各級考試要不要廢考作文的爭議又起，雙方看來都有道理。反對考作文的理由包括評分不易，鑑別力有限，增加考生負擔；另一陣營則憂心學子國人的母語程度江河日下，唯恐沒有考試把關，語文程度更是淪落不堪。

我在大學英文系教書，教中英翻譯，也教英文寫作。所有在大學教授翻譯課程的老師，都知道現在大學生的中文程度有多可怕，可以說是改翻譯作業時的最大夢魘。但是，由於我也教英文寫作，我其實很同情學生。因為，我知道他們中文寫不好，原因之一是他們沒有學過寫作，只學過「作文」。

而所謂的作文，大多數同學的經驗就是老師出個題目，然後大家埋頭就寫，寫完老師批改評分。偶爾告訴你不夠通順，破題不佳，或是起承轉合不好，再揪出幾個錯別字。文以載道，重要的不是你真正的想法，而是符合題目隱然設定好的偉大方向。我從小作文常常得獎，因為我很擅長一開始就把開頭和結尾都寫好，相互對應，四平八穩，最能討評審老師歡心。我至今還記得我中學時作文比賽得獎的一篇作文，題目是「國旗在我們的心中升起」。內容完全與我無涉，還能寫到得獎，真不知道是怎麼寫出來的。

一直到我自己教導英文寫作，才深刻的體驗到我們其實沒學過中文寫作。英文寫作的各級教材非常多，各種教學法不斷推陳出新，教師間也有各種通訊期刊，不斷研發新的教法和交換心得。比較傳統的教材會從寫主題句開始，一步步導引學生縮小範圍，用事實和細節來支持自己的意見，再教如何銜接段落；有的新教材提倡讀寫日誌(Reader's Journal)，專門教學生如何在閱讀一篇文章或一本小說之後，寫摘要、寫心得和仿作；也有的教學法把短篇小說拆開來，先讓學生看一段，自己接著寫寫看，再看原來作者的下一段是怎麼寫的。有的教師用影音教材，放一段影片，讓學生寫故事大綱和反應等等；有的教師讓學生編寫班級報紙，用自己的語言來描述班上事務；有的教師讓兩班學生寫交換日記。

重點是，所有這些教法，都是要誘導學生表達自己的經驗和想法，而不是像我當年一樣專門去寫能夠討好老師的「好作文」。事實上，英文寫作課程往往要求學生從自己的經驗和興趣出發，自訂題目，自己去蒐集資料；而「作文」課只教你如何針對天馬行空的題目「破題」。「國旗在我們的心中升起」與一個十來歲的中學生有何關係？除非我是外交官子女，歷經戰亂，否則寫來寫去也不過就是「作文」而已。

我上學期在英文寫作課的期中考，發給學生一篇譚恩美回憶少年時與母親衝突的文章，要求他們以自己的經驗寫下回應。大多數學生都寫自身和親人的衝突，寫得很真誠感人，但也有少數學生寫些「年少不懂事，母恩浩瀚，以後要好好讀書報答母親」之類，空洞無物的陳腔濫調，我都給了低分。我告誡學生，千萬別把以前寫「作文」的習氣帶到我的班上。

我贊成各級考試都要考中文寫作，但前提是學校教育要教中文寫作，不要再教「作文」了；要教學生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教「如何寫出會得高分的作文」。考試的方式也必須改革，讓學生能夠表達自己的經驗和真正的想法。如果教學模式沒有改革，考作文不過是折磨一般學生，而教會一些比較聰明的孩子揣摩上意，知道「對鏡」就是要寫出「虛實交互」罷了。

（作者為銘傳大學應用英文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