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報紙登出有關流行病學的新聞，總忍不住要寫篇文章去投稿，發表一下個人的看法，但是結果可想而知嘍...]


您好：

我有一些意見想要與貴報的讀者分享，全文如下：

今日貴報報載：「台大醫院追蹤八千多名精神分裂症患者發現，十一月至一月天寒時出生的小孩比較容易罹患精神分裂症，懷疑可能與出生後感染流行性感冒病毒，造成腦部傷害所致。」筆者就讀碩士班時曾於民國八十五年受教於該研究之研究主持人胡海國老師（精神病流行病學課程），為恐該報導所提供之訊息誤導大眾，造成不必要的心理恐慌與醫療負擔，有違研究者當初從事此研究之美意，故提出流行病學方面之見解，以釋眾疑。同時亦提出幾個新近相關研究的資料以為佐證，做一持平之論述，以對未來相關研究與民眾對該症病因的正確認知，略盡筆者一己棉薄之力。

有關流行病學研究結果的報導，大眾媒體基於報導「新聞」的角度，取材方式傾向較為聳動，本為無可厚非之事，但亦應盡量說明該研究之背景、限制與研究者對於大眾的建議，方能減少負面的衝擊，提供大眾正確訊息，避免大眾盲目地追求不一定正確的「預防措施」。像上略報導，並無提及對照組（control group）選取的方式。事實上，所有「好」的病例對照流行病學研究都一定是由正確診斷的病例組和具有「可比較性」（comparability）的健康對照組的，否則只是屬於病例系列（case series）的描述性研究，對於大眾健康並無太大的直接助益（但病例系列對於臨床教育的確是有其必要的）。若該研究只有這八千多位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資料而無適當之健康對照組，其結論發生謬誤的可能性是很高的。比如說：假設育齡年齡的夫妻在農曆新春前後（約國曆元月至三月）計畫生育者較多，則全台灣在當年的冬季十一月到來年的元月出生的小孩就較其他月份多，而其中一小部分在未來發病為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也是以十一月到元月出生的較多。難道我們能夠就此推論說冬季出生是精神分裂症的病因嗎？這只是因為這個病例樣本的出生月份分佈不均勻，而有「統計學上的相關」（statistical significance）而已，若我們知道了全台灣該年出生的小孩出生月份的分佈後，該推論也就不攻自破了。我相信胡海國老師的研究必定是有適當的對照組的，只是報導並未提及，而使得大眾只得到部分訊息，那是有誤導大眾認知的危險的。

另外，報導中提到「台大醫院精神部對國內八千多名精神分裂症患者進行追蹤調查，結果發現十一月至一月出生的小孩，罹患精神分裂症的比例高於其他各月份」。若研究者手中已有病例，要找其病因，應該是「回溯」調查，而非「追蹤」調查。在追蹤調查中要能夠得到這樣的結論，必須要在一般人口中隨機抽取一個很大的健康人口樣本，追蹤一段很長的時間到有足夠的病例發生，才能夠得到這樣的結論（因為精神分裂症相對上為稀有的疾病）。根據世界衛生組織1986年公布的資料，工業化國家的精神分裂症發生率僅約為千分之0.16到0.28（人口之平均年發生率）或是百分之1.0到1.9的終生盛行率，所以若要追蹤一群人出生到罹患精神分裂症實在所費不貲（試想追蹤一百個人一輩子，結果好不容易等到一個人或兩個人罹患精神分裂症，然而運氣實在不好，他兩人的媽媽都太不確定在懷孕期間是否感染過流行性感冒病毒或只是得了小傷風），但就報導中的資訊來看，該研究應為一回溯性研究，實難有此結果推論才是。

再者，在有關「在懷孕期間或出生後感染流行性感冒病毒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的病因」方面，其實還是有爭論的。直觀地從人類病毒學的角度上來看，流行性感冒病毒（influenza virus）並非直接侵犯中樞神經，而是感染上呼吸道，因為只有上呼吸道的黏膜上才有適當的接受器（receptor）能夠讓病毒進行感染的過程。筆者並非神經系統病毒學專家，不知道是否有相關基礎研究曾發現到流行性感冒病毒能侵犯中樞神經並造成與精神分裂症患者腦中一模一樣的（或只是類似的）前期病灶。但就直覺來看，可能性並不高。就近一兩年來已發表在醫學文獻上的資料來看，否定此假說（hypothesis）者居多。像去年十一月發表的一篇丹麥的研究（Exposure to prenatal and childhood infections and the risk of schizophrenia: suggestions from a study of sibship characteristics and influenza prevalence. Arch Gen Psychiatry. 1999 Nov;56(11):993-8.），追蹤了一百七十多萬的該國民眾，結果得到了兩千六百六十九個精神分裂症病例。他們的研究結果並不令人驚訝：母親懷孕期間的流行性感冒感染和精神分裂症的發生並無統計上相關。另外一個在荷蘭做的、去年八月發表的回溯性研究（Prenatal exposure to the 1957 influenza pandemic and non-affective psychosis in The Netherlands. Schizophr Res. 1999 Aug 17;38(2-3):85-91.）也指出：1957年的一次A2流行性感冒全球大流行期間也受感染的懷孕三到六個月婦女的小孩（出生於次年二月中旬到五月中旬）罹患精神分裂症的頻率並未顯著地高於同時期未遭感染婦女的小孩（該研究的病例數為兩百七十五）。還有有一篇在我們鄰國日本所從事、發表於去年七月的研究（Schizophrenia and the influenza epidemics of 1957 in Japan. Biol Psychiatry. 1999 Jul 1;46(1):119-24.），也是針對1957年全球流感大流行時懷孕五個月左右母親的子女所做的追蹤研究，發現那個時期出生的女性後來罹患精神分裂症的頻率是一般的兩倍以上(relative risk 2.86, 95% confidence interval 1.37-5.26)，具有統計上的顯著差異，男性則無此差異存在。 最後我例舉一篇在英國做的研究（Maternal exposure to influenza and paranoid schizophrenia. Schizophr Res. 1997 Aug 29;26(2-3):121-5.）以一萬七千多個精神分裂症病人與其對照組做的分析指出：精神分裂症和出生月份有統計相關，但和母親懷孕五個月時的流感感染並無相關。由上述的幾個最新、最大規模的研究得知，流行性感冒和精神分裂症的關係實在還需要更進一步的探討，離事實真相大白之日尚早矣！

總之，筆者對於大眾傳播媒體的建議是：對於處理流行病學研究結果的報導方面，應盡量以研究者所提供的論文摘要為準，若研究者並未提供摘要，則報刊在刊出前也應先經研究者過目（其時效性應不會如一般新聞吧？），以免對大眾造成傷害、對研究者造成困擾。大眾對於相關報導，也應抱持「懷疑」、「做參考」的態度，奉勸不要僅因為一篇報導而惶惶不安（比如說現在懷孕卻又感冒的婦女不必過份擔心也不應有罪惡感）。精神分裂症誠為一種相當嚴重的疾病（但現代精神醫學已使病患有相當好的生活品質與社會參與），大眾對它的無知與對患者的排斥，才是我們整個社會要擔心與反省的吧？

張XX (筆者現為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流行病學系博士班學生)

並祈

平安！

>社會綜合　2000.01.11 　中國時報

冬天出生易罹患精神病

張文╱台北報導　台大醫院追蹤八千多名精神分裂症患者發現，十一月至一月天寒時出生的小孩比較容易罹患精神病，懷疑可能與出生後感染流行性感冒病毒，造成腦部傷害所致。台大研究也發現，國、高中生罹患精神分裂症後課業會明顯變差，老師和家長必須特別注意。

台大醫學院精神科教授胡海國表示，過去國外流行病學調查曾經發現，精神分裂症可能緣於病毒感染。國外文獻也指出，胎兒六個月大正值腦部快速發育，孕婦若在此時感染流行性感冒病毒，可能波及胎兒腦部發展，埋下病因。

台大醫院的研究則進一步發現，小孩若在流行性感冒行盛的季節出生，也有較高比例罹患精神分裂症，研判與嬰兒感染流感病毒有關。台大醫院精神部對國內八千多名精神分裂症患者進行追蹤調查，結果發現十一月至一月出生的小孩，罹患精神分裂症的比例高於其他各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