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大家先看一下下面這則報導，我的評論在後面：

英研究︰睡午覺 增加糖尿病風險
更新日期:2009/03/10 04:09

〔編譯魏國金／綜合倫敦九日外電報導〕英國科學家發現，午睡會提高糖尿病的罹患率。研究顯示，每週至少午睡一次的人，其罹患有導致中風、眼盲與腎衰竭之虞的糖尿病的機率，比不午睡者高出二十六％。

比不午睡者高26％

據報導，這份在英國糖尿病專業年度會議上發表的研究，檢視了中國一萬六千四百八十位長者的午睡習慣，其中六十八％每週至少午睡一次。雖然研究人員也將其他因素納入考慮，但發現午休與糖尿病罹患率的增加有關聯。
整體而言，每週午睡一次者，其患有第二型糖尿病的機率，比不午休的人多出二十六％；而這類糖尿病通常是不健康的生活方式、肥胖所致。
伯明罕大學專家指出，究其原因包括，午睡的人可能運動量較少，此外白天小睡片刻可能會干擾夜間睡眠；目前研究已知，夜晚僅睡數小時的人，罹患第二型糖尿病的機率較大。

荷爾蒙活絡 阻胰島素運作

研究人員也說，短暫入睡後就醒來，會使荷爾蒙與身體機制活絡，這些身體反應會阻止胰島素有效率的運作。伯明罕大學塔荷里博士補充說︰「我們的研究對第二型糖尿病的危險因素提供了洞見，隨著第二型糖尿病患的增加，竭盡所能幫助人們防範發展罹病條件，就至關重要。」

英國糖尿病學會研究主管法蘭指出，科學家已從先前探究夜間睡眠干擾與第二型糖尿病罹患機率的關聯性研究了解到，夜間睡眠的中斷恐增加第二型糖尿病的罹患率。 我們也知道體重過重的人罹患第二型糖尿病的風險較高，同時也可能有睡眠問題。他說，上述研究或許是解釋睡眠干擾與第二型糖尿病可能關聯的另一方式，「然而 就第二型糖尿病罹患主因而言，睡眠干擾或午睡的危害性，仍不及於體重過重、年過四十或糖尿病家族史等確證危險因子來得重大。」

[我的評論]

我是覺得這個研究結果很奇怪啦！所謂日間短暫的睡眠會導致「荷爾蒙與身體機制活絡」，似乎有點太空泛了，不知道它的詳細內容。而且中國的研究怎麼卻在英國報告勒？這一萬六千四百八十位中國老人的人口學特性如何，新聞中並未提及；研究設計是怎樣的，也沒有詳述，這兩點是判斷研究價值時很重要的依據。一般而言，要確定某種因果關係，光只靠單一研究的結果是不夠的。

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性，是資料分析的問題。

反正老人閒閒沒事，比較願意接受冗長的問卷訪視，所以研究人員就可以把所有有關生活方式的問題，鉅細靡遺地問個透徹。那麼累積了這麼多變項（我常見到有好幾百個變項的研究資料，看了就昏倒了，遑論分析？），該怎麼處理呢？

這就要從一種很白目，但卻很受歡迎的統計方法講起了。這也算是電腦科技普及的後遺症吧…

我們做任何分析性研究，心中一定要先有特定的「假說」（Hypothesis），不可能漫無目的地亂翻亂找，這是最基本的科學素養。舉例而言：花費鉅大的火星探險研究，想要找到火星有生命的證據，就要保守地先假設火星的生命型態是跟地球類似的。既然是這樣，那麼「水」就是生命不可或缺的，於是就會有一連串的試驗可以嘗試看看是否有任何生命的跡象。但像我前面所說的那種有好幾百個變項的白目研究，比起太空探索，當然是廉價多了（就其研究經費而言），但其實不是變項夠多，就一定會是個好的研究。君不知：你在一個 model 中同時放越多個變項，想要同時控制很多的「干擾因素」（confounding），對自由度的損傷就越大（換句話說，就是統計檢力 -statistical power- 會越小）。甚至我還見過變項數目比樣本數目還要大的研究，這對做資料分析的人而言，只能與無問蒼天（新台幣真難賺呀…）。

好啦，面對這麼龐雜的變項，又有方便的資訊科技在手（便宜的硬體加上盜版的統計軟體）可資利用，一般的研究人員要怎麼作資料分析？呵呵，於是就有種方便又刺激的「『大易』分析法」被發展出來，碩士班的統計課老師也拿來教，並且常常被白目地濫用（這是我第三次說「白目」了），叫做： stepwise model selection（抱歉喔！我不知道這個中文怎麼翻譯，也許「步步錯模式選擇」是個不錯的翻譯，哈哈）；也就是說，把model selection這種牽涉到研究人員的尊嚴與研究本身的靈魂此等重要的事，交給茫然無知的電腦代勞，不管每個變項的意義與背後的生物醫學關連，就讓電腦用一些您設定的簡單 criteria ，幫你找出「電腦揀的」答案。的確，我知道電腦可以揀土豆，但是讓電腦來幫研究人員選 model ，那就太懶惰了啦！當掉！

為什麼我要這樣說？因為這樣的做法，是心中無假說的人才會採用的。沒有特定假說的研究（換個學術一點的說法，就是假說不夠 specific），是沒有靈魂的。亂槍打鳥的結果，常常打到的，就是蒼蠅啦、老鼠啦等等的，獵不到像「鴻鵠」這種大鳥的。

啊？不懂？？那我來個比喻吧！孫中山在其著作中有提到過「竹槓與彩票」的比喻（大概是把「彩票」比喻成民主主義，「竹槓」比喻作民族主義吧！我不太記得了），大意就是用竹槓幫人家挑重物維生的苦力，把買來的彩票（這個現在叫做「樂透」）藏在竹槓裡（至於是怎麼藏的，請你去問孫先生，我不知道喔），結果竟然中了特獎（現在這個叫做「頭彩」）。這個苦力高興地想說：我再也不用做這種挑重物的辛苦工作了！於是就興奮過度地把竹槓往河裡一扔，要跑去領獎金。這時才想到，彩票藏在竹槓裡啊！！！但是這個比喻跟我前面幾段說的特定研究假說與 stepwise model selection 有什麼關係呢？有～，大有關係！！分析性研究的假說通常是來自於一個概念，而這個概念要轉化成可被客觀測量的東西，才可以拿來做研究，因為這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記得國中理化課提到的「操作型定義」嗎？這就是了！二十幾年前學的東西，至今仍然受用，台灣的基礎教育實在功不可沒呀）。而這個假說中可以被客觀測量的東西，在統計分析上，叫做 major exposure of interest （這個也很難翻譯，但我在課堂上都比喻說是電影中的主角）。因此，這個「主角」就是「彩票」，而統計分析的結果，就是「竹槓」；沒有彩票在其中，竹槓就只是一根棍子而已。

拉拉雜雜講那麼多，我到底想引出什麼？是的，套句台灣的電視中那些天天只靠一張嘴就把別人判生判死（其實該打嘴巴）的所謂「名嘴」們愛說的話：我「高度懷疑」，這個睡午覺會導致第二型糖尿病的分析結果就是用 stepwise model selection 得來的。有一句俗話可以形容得很傳神：「只見秋毫，不見薪輿」，這就是個好例子。我不相信他們在生物醫學證據薄弱的情況下，會把午睡當作是唯一的 major exposure of interest ，然後針對這個主角來調整其它已知的危險因子（年齡、性別、肥胖、缺少運動、久坐的工作型態、家族病史、高脂高熱量飲食等），最後得出這樣的結果。他們應該是像撈魚一樣，撈到一隻是一隻，再想辦法來解釋，這就不是流行病學研究的初衷了。統計只是個工具或僕人，人類才是他的主人，我們千萬不要反而被僕人所奴役啊！

當然，也有可能人家是有做到我前面所提的那些科學的基本步驟，只是他們運氣太好（或是運氣實在太差？！），偏偏遇到了一群奇怪的中國老人當作樣本，而有了這樣的統計結果（這個我們叫做 casual finding，跟一夜情一樣，刺激是很刺激啦！但後患無窮）。面對這樣的結果，就需要有更多的研究，以不同的人口群、不同的研究設計（例如說隨機臨床試驗）與更準確的測量（午覺睡多久、多頻繁，以及糖尿病怎麼診斷等），才能讓我們離真理更接近一步。科學或科技就是這樣，說來好像很無能，但是祂不斷在進步，這才是「灰熊」厲害的所在。

最後，送給大家一句我常引用的名言（其實就是我審人家的稿件時，若是人家白目地用了那種不負責任的分析法，我就會送他這句話，然後退稿...）： Stepwise regression is used in the exploratory phase of research but it is not recommended for theory testing (Menard 1995). Theory testing is the testing of a-priori theories or hypotheses of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variables. Exploratory testing makes no a-priori assumptions regarding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 variables, thus the goal is just to discover relationships.

愛睡午覺的阿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