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一個除夕，我應該是大三還是大四吧！發生了一件很荒謬又很怪的事，我一直忘不了；但幾個月前跟我大姊提起這件事，她竟然已經忘記了…

這件事要從我們整個家族的某個嚴重的偏差觀念談起：我們張家的人認為讀書受教育是全天下最沒路用的事情。他們認為是懶惰的人才藉「讀書」的理由，以逃避農工生產勞動。他們認為世界上最乖的小孩就是從小放棄受教育，不要讀書去做苦工，然後把薪水整袋交給父母，父母再從薪水裡拿出一兩張鈔票給他零用（真是讓人感動落淚呀！小孩要當經濟奴隸才是及格的孩子，而且只是「及格」而已喔！！）。從小我爸爸媽媽就一直威脅我書讀不好就去做工，不用在那邊浪費我的時間跟他們的金錢（雖然我相信他們花在我教育上面的錢少得可憐，我大姊還出得比較多一點），而我國小的寒暑假，也都是花在做家庭代工、暑假作業跟背誦下學期的國語課本上面了。啊，什麼？暑期輔導課？對不起喔，我真的沒有聽說過這個專有名詞。我快退伍時去看爺爺奶奶，親愛的爺爺問我說：「退伍後欲做什麼？欲「吃頭路」（受雇）還是「做生理」（創業）？」我說：「我欲讀冊」。我爺爺還驚呼：「讀冊欲吃沙？！」（意思說讀書跟吃沙子一樣，是沒有營養的東西）我只好連忙解釋說我同時也會去當公務員，不是只有讀書而已。

既然他們認為「讀書」就是「吃閒飯」的同義詞，大家就可以想見我放寒假在家裡時，會是怎樣的情況：我簡直是父母的奴隸兼眼中釘，把我呼來喚去，一下子做這個、一下子做那個，但我不管怎麼做他們都不滿意，他們總是嫌我慢、嫌我笨手笨腳，因為我從不是一個手腳俐落的工人或是前一段說的那種「好孩子」。他們兩個是沒辦法一起合作的，任何事都沒有well organized，所以每件事都變得很瑣碎（例如拿一樣東西要拿三趟才拿齊），只要我做A交代的，B就不高興；我做B吩咐的，A就發飆；卻沒人關心我是不是凍著了餓著了、是不是在學校被欺負或生病不舒服等等，感冒了也不敢在他們面前咳嗽，我也不敢想像我若是殘障而被迫待在家裡被他們照顧，會遇到什麼樣的無情對待。我若是在成年前自殺身亡，毫無疑問地，一定會是在農曆年前。我大姊說過：「我們家真是個恐怖的地獄」，我舉雙手雙腳贊成。

所以到了除夕那天，我姊姊們會回家（但當然都盡量遲回嘍），就分散了他們兩人的注意力（多一些人被嫌被罵被討厭），我才會有一點點喘息的空間與機會（還有過年前後，他們脾氣也會好一點，因為偉大的傳統習俗指出春節發脾氣，會倒楣一整年，哈哈）。我記得那時是除夕下午時間，我大姊不知要去買什麼東西，我當然就自告奮勇陪她一起去，好逃離一下下。當時下著小雨，我騎著媽媽的機車載著大姊，她在後座撐傘（我知道這樣很危險啦，但那是很多年前了）。因為幾個小時後就是除夕夜了，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就在離家不遠的健康路、神農路口，因為車子很多，有點塞車。我們前面的一台白色轎車開得很凶猛，本想一路衝過去，但被前面一台車擋住了，司機就大按喇叭發洩不滿。

接著，在很短的時間內連續發生了這幾件事：

突然，路口號誌燈就轉成了紅燈，那台車無路可走，於是司機就又很兇狠地倒車回來，但是大家都知道：機車沒有倒退檔，所以我沒辦法躲，於是那台車就撞到了乖乖停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我，但還好不嚴重，我們沒摔倒也沒受傷，只是撞出了「碰」一聲而已。於是司機（一條大漢）就氣急敗壞地跳了下來，滿臉通紅氣沖沖地跑過來要打我（可見剛喝過不少酒）。我大姊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就用張開的雨傘跟他對槓起來（還一面用台語咒罵，哈哈），我完完全全楞在那邊，不知道怎麼辦，就這樣怔怔看著這齣街頭鬧劇活生生上演。

打了幾秒鐘，他就是打不到我大姊，而四周的宜蘭鄉親們就開始按喇叭，鐘鼓齊鳴、五雷轟頂，那個大漢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一樣，掉頭跑回車上，就急速開走了，留下一對發楞的姊弟…

就這樣，我才知道，有時候不管再怎麼弱小的人挺身出來保衛自己，也還是會成功的。

還有，可能是腎上腺素的”flight or fight”（打或逃）功能，我姊姊才會跳出來跟一個大男人在街上打架，事情過了之後，她也就忘了。

勇哉，大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