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遠方來，聚首自家巷口外的上海小館。

老友去國多年，再重逢總是不厭其煩的乾杯。酒過三巡，臉紅了，耳朵熱了，盡說些下流的笑話。我勾著他的脖子摸摸他的頭，說真是不得了了，哈佛博士耶，讓我摸一下沾沾光也好。口氣忌妒且羨慕，又希望他等等走路跌倒，又衷心為他祝福。

那青春的同路人，昂首闊步，越走越遙遠，如今已是自己無法超越的背影。

互為彼此難堪過往的污點證人，回憶過去也是有的。那是一個誰都可以慷慨地把小說和CD借給誰的年代，那時候在社辦、在彼此的住處沒有節制的喝酒，醉了就癱在對方的床沉沉睡去，半夜醒來脖子後方隱隱約約察覺迫切的呼吸和潮濕的酒氣，那時候我們彼此友愛彼此敬重，然而到後來，千方百計想致我於死地的，也是這個同窗。回憶點到為止即可，好像是萬金油說的，往事都不堪追問，再下去都是懸厓。

酒精作祟，回家後整個人飄飄然的，太陽穴有什麼東西要跳出來，一整晚上全是妖魔，只得抹薄荷膏斂神。隨手翻翻老友大衣口袋摸來的朱天心，初夏荷花時期的愛情。這女人再小說裡面藉由一本配偶年輕時候的日記，再度回到十七歲。真正的十七歲寫出了擊壤歌，古都時強作冷靜又傷懷地逛了一遍青春的大觀園，如今都是停經或者快要停經年齡了，還要在小說裡面當成是另外一個人，追憶似水年華，像王彩樺學濱崎步到底是要欽佩還是覺得怎樣呢？數落別人都是快樂的，往往看不到自己的自艾自憐，想到這一點，頭就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