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拍下照片的二十分鐘後整輛巴士就會擠滿了老人

「待在四川出差的那一陣子，我差不多天天晚上跑按摩店，固定幫我按的小妹手藝很好，山上下來的一個小女孩吧，十五六歲左右，乖乖的，談吐也不是太老土，後來我問她願不願意到我飯店來幫我按……」
吃飯的時候，我同事開啟了這樣的話題，我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冏囧有神地問後來呢。同事說，約定的時間過了半個小時，但仍然不見小村姑的到來，他下樓一探究竟，見小村姑怯生生地站在飯店旋轉門口，一臉的惶恐。同事說他那時候住的是希爾頓還是凱悅什麼五星級的飯店，住在山上村姑壓根就以為旋轉門是什麼奇巧的機關，而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多像小時後看《好小子》那幾個山野小鬼跑到繁華都會的橋段。)
小村姑踏進飯店猶如小狗置身陌生環境，四處跑竄，警敏好奇，進了房間看到雪白燦亮的豪華廁所甚至發出衷心的驚嘆：「比咱家的房子都大。」同事對她說妳在浴室看到的東西，全都可以帶走。甚至，幫她放了熱水，要她體驗一下泡泡澡的滋味。
我以為我會聽什麼情色鹹濕的故事，但是並沒有，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小村姑幫他按摩，他泡茶給小村姑喝，帶她去買球鞋，並且請她自助餐，吃飯的時候勉勵她可以去學開車學一技之長她們那個晚上就幹了這些事情，那個故事根本就是沒上床的《麻雀變鳳凰》。
對財經市場的分析，時局的批評，中年男人談天話裡的可信度其實跟青春期的少女的話語一樣不牢靠，但我同事說的故事，絕對是真的。
這個人，是個好人。
我們在韓國一個叫做順天的鳥地方公幹，途中，他會幫路人攔計程車，用自己的專業相機幫遊客拍照，拍完照之後會用PHOTOSHOP修過片EMAIL回去(曾經有個因為這樣而結識的日本女孩來台，他居然開車到機場接機，並犧牲自己的假期載她們去貓空喝茶金山泡溫泉)。他提醒我說到落後國家出差一定要帶拍立得，天曉得那些一輩子沒照過多少照片的小朋友收到這樣一張照片有多開心呢。
所以我相信倘若旅途中碰上大地震，他絕對會徒手挖瓦礫救人的。
出差期間，早上出門他會提醒我出門前要吃克補，晚上回來會秀出數位相機中我走路的背影，說看吧沒騙你吧，你的鞋子真的變形了，如果不換一雙，很傷脊椎。
大概我的朋友都是匪類吧，我不知道這個世界真的有人可以好成這樣，也不知道，原來，跟一個好人出門，是這樣的疲倦。
結束了一天的任務，疲軟如水溝爛泥攤在公車上一動也不動，偏偏好人同事看到老婆婆上車，倏地一聲就站起來攙扶老婆婆坐下。我很累，但在那樣善良溫和的情境已然形成一種巨大的壓力，也無法安安穩穩地坐著。沒有那種熱血心腸，卻又壞得不夠徹底，旅途上我便這樣被動地陪他幫路人提購物袋讓座。非常非常的疲倦。
沒有可以議論的立場，也無從爭辯，全然的善在某些時刻令人感到壓迫，譬如賑災募款。好人同事的正直與善良其實是照見自己的小奸小壞，旅途中很絕望地認清事實，如果現在是童話故事，他將會是到金銀斧頭的善良樵夫，而我必然會失去一切的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