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信用卡刷了新的洗衣機，閱讀使用說明書對我而言像是閱讀Time雜誌一樣費力。所有的3C用品叫人難堪，家中DVD機器上的時間永遠閃爍著12：00，自己戰戰兢兢地在說明書上畫線，這種神經質的時刻總是懷念起湯姆。
湯姆是我青春期的好朋友，安分守己而有節制，湯姆最大的歷險記就是考上外交系的夏天，南下來找我過暑假，他詫異怎麼有人可以這樣懶散魯莽地過生活，而我同樣羨慕著他完全可以用意志力去控制自己的人生，我們像是城市老鼠和鄉下老鼠一樣羨慕彼此的生活，或者我應該說，那個情感的基礎便是奠基在彼此可以代替對方爬上不可能到達的顛峰。

湯姆將電器說明書、保固卡、電腦驅動程式按百科全書的歸類，擺放在一個又一個的公文夾，每一本說明書像是高中歷史課本那樣，用花花綠綠的螢光筆畫得條理分明。湯姆向來如此，皮夾中的鈔票順著序列號安插；CD按照英文字母擺放，湯姆的世界根本是一個井井有條的戶政事務所，但是他規律如同公務員的生活沒有卡夫卡的卑微這回事，湯姆是張愛玲筆下的佟振保，在一個對的世界，自己絕對的主人，況且湯姆這麼俊美，只要他願意的話，紅玫瑰胸口的硃砂痣和白玫瑰窗前明月光都可以一網打盡。

俊美的湯姆像王子一樣穿著漂亮的衣服，湯姆漂亮的衣服總是洗標上的指示洗滌和乾燥，洗刷乾淨了，化纖棉麻尼龍便按著夏衫冬衣疊進櫃子裡，湯姆說洗標交代著一件衣服的身世，標示著成分國度處置方法。洗標不像品牌LOGO充滿直接了當的情緒，洗標是客觀而中性的視覺語言，是屬於我們這個世代的圖騰文化，放諸四海皆準但卻又不動聲色。可洗標上的簡明言語是權威式命令，不可乾洗、不可熨燙，一種本質先於存在的絕對，一切都已經事先安排好了，按著洗標的指示行事，可以防止縮水防止變形褪色。湯姆的洗標變成了人生的一種隱喻已經牢牢地縫在性格上了。湯姆的下個鐘頭要去健身、下週要拿日語二級檢定，下一年要去波士頓進修，這輩子摸得一清二楚夠了嗎，不，便開始吃素靈修研究塔羅牌，為美好的來世做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