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10-15 22:40:4633

【重貼】夜深忽夢少年事



近來總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學攝影的事。

那段輕狂年少的歲月裡,四位剛回國的年輕老師義務地
帶著我們做報導攝影,從自己選題材開始,拍攝、撰文
、送打,然後用最原始的剪貼影印方式出版,一週一次
。每個週末大家聚在一起 討論當週的作品,欣賞國內
外大師選輯。這不是社團,也沒有學分,除了放大機和
藥水由系上供應外,所有耗材一律由我們十幾人自掏腰
包,當然,如果 為了趕出刊而在暗房熬夜更是家常便
飯。

嚴格來說,學長們才是這個報導攝影小組的主力,我們
這群大一小菜鳥簡直就是他們眼中急欲甩掉的拖油瓶。
第一次 跟出拍攝,回來在暗房裡學捲片,第一次知道
什麼叫做﹁吃奶油﹂!開會的時 候看到老師們批評學
長的作品﹁不知所云﹂、﹁不會用鏡頭說故事﹂,低頭
再 看看自己那對焦不準、定影時間不夠的東西......
唉,還是放棄了吧!


我一直記得那天,走出舊系館,天都黑了!我們幾個
菜鳥垂頭喪氣地往宿舍走,沒人敢開口自己這樣錯過
了班上的 聯誼究竟是否明智?突然老師的車子從我
們身邊緩緩駛過,又倒了回來,搖下 車窗對我們說:
﹁第一次能有這樣的成績算不錯了﹂。然後,繼續很
酷地揚 長而去。

他一直很酷,除了那一百零一次地鼓勵之外,其餘時
候,他只是用所謂的新聞專業來要求,尺就在那裡,
才不管你是 不是學生而已!是女生又怎樣?當年他
在密蘇里的老師還不是一位拿過普立茲 獎的女記者!

每個週末,習慣了聽他促急地腳步聲從底下極有活力
地直奔舊系館的小閣樓而來,開始我們這一週的批鬥
,嗯,不, 成果分享。他可能剛從中南部出差回來,
或者才從報社趕到,其他三位老師或許還隔週才來一
回,他卻把他每週唯一的一天休假就這麼跟我們這些
小鬼頭 耗掉了。很多人不懂,以他的學經歷,各大
報都搶著請他開課演講,為何他卻 反而貼錢在這兒
陪我們用最陽春的方式記錄當時台灣剛解嚴的社會圖
像?


他從不誇言抽象的理想高調,甚至譏笑我們這些象牙
塔寶寶老是死抱著新聞道德而錯過了多少說好故事的
機會!在他 的驅策下,我們的足跡曾經出現在鄭南
榕自焚的現場,三月野百合、五月學運的舞台,也試
圖在麻瘋病院、榮家或是一些弱勢族群的小角落裡
挖掘鮮為人知 的溫情故事。我們的作品有的上了全
國性的媒體,還得了獎,最後甚至在我大三那年讓這
整個妾身未名的團體在系裡得到了合法位置的肯定和
固定的財源補助。


不,他臉上嚴峻的線條並未因此而放鬆,化為笑容。
在學長們相繼畢業離去,學弟學妹們又不能忍受這種
辛苦 的斷層中,我們拍攝的題材愈來愈回歸校園,
而終有一天,週末午后舊系館樓梯響起的不再是行
板積極的腳步聲,卻 只剩他沈緩的步履時,我,也
成了這個團體的逃兵。



畢業以後,有一次在立法院遇到他。﹁不要叫我老
師﹂他說:﹁在職場上,我們都應是平等的專業工
作者﹂。那一 天,我再度目視他的背影,跨著大步
伐遠去,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


有很多人總愛用夸父來比喻自己的執著,但夸父總
是在力竭之後,杖落於地才得以成就一片絢麗的桃
花林。我想,對我的老師來說,桃花該是永遠盛放
在他孜孜不倦、急於奔走努力的當前吧!


【後記】
這篇原本於2000/2/18 AM 12:51:30,
貼於黑店的粉白黛黑區。

第一次貼這篇文章時,我說:
”這篇是很久以前寫的,
最近老窩在網路同學會和老朋友憶舊,
就去把這壓箱底的文章重新翻了出來。

現在重看,覺得那段曾經飛揚的年少,
不知怎的在我的鏡頭裡竟是失焦的?

我描繪不出大家眼裡那個線條冷峻的嚴師,
奇怪的是,他留給我最深的印象竟是後期很無力的嘆息!”


這兩天聽說老師早就離開了教育崗位,
他告訴同學說:現在的小孩,唉......

聽了覺得很心痛,
又多了一個失望的人,
一代不如一代的感慨,
全在那聲嘆息中道盡理想破滅的絕望!


此圖為梵谷的作品:盛開的桃花(1888年4月),現典藏於阿姆斯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