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09 00:25:1633

消失的群像

八月八日父親節,我來到久違了的北美館。明知今天全館的重點都在一樓的科比意(Morceaux Choisis, 1912-1965),但我卻是為了三樓的周慶輝攝影展而來,來看這些「消失的群像」。

「消失的群像」在我的解讀裡有兩層意涵,最外顯的當然是如展出的副標「勞動者紀事」所言,這些作品都是周慶輝揹著他的傳統相機深入中國大陸各地而紀錄下的各種傳統手工勞動者及其勞動現場的影像;但更撼動我的卻是這種古典黑白寫實攝影,這種我習慣稱之為可以用畫面說故事的報導攝影,這種已經從我的現實生活中真正消失掉了,已被數位相機取代的攝影。

如果做夢是年輕人的專利,那麼屬於我年少無知時最恣意放縱的那段,必然是這古典黑白寫實攝影/報導攝影。有多久了?久到讓我已經記不得暗房裡嗆鼻的藥水味在寒冷的冬夜可以讓手指變得多疼多粗!也都快忘了自己曾經為了籌錢添購一個鏡頭而在暑假裡站了一個月的賣場!更不用說為了一盒相紙而啃一星期白土司過日子的大學生活了!

但是,今天站在北美館看這場攝影展,那種內心澎湃洶湧的記憶猶如當年在省美館看布烈松、在夏門看阮義忠。展覽冊子上引述的郭力昕的評論,更喚起了當年我們每個週末午後,一群人擠在舊系館三樓看幻燈片、討論作品的歲月。對我來說,這些都是消失已久的記憶,就像我那台發霉已久的FM2相機與斑駁散落的攝影報導作品,已經塵封於過往的某個時空,永久永久的停格了。

也許我沒有鑑賞的能力,但感動仍然在。

我最喜歡【馬幫】的那個系列,潛意識裡會把左伊同學拍過的「張伯伯和馬小姐的故事」拿來相比,更虛榮的記起當年我那張一個大馬頭與一台腳踏車對比的構圖居然可以換來林老師難得的讚美!我喜歡周慶輝在拍攝這個系列時選取的不同角度,包括外在環境、被攝主體的生活以及一些小細節像是路旁的馬屍和枯骨的畫面。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那幅突然有個馬頭伸入屋內及旁邊那個人表情的對比,很有「決定性的瞬間」的味道。

在【巴東扛伕】系列裡,他雖然以文字預先標明了這群人是「沒有容顏,沒有聲音,把家計一肩扛」,可我就是覺得我在畫面中看到了他們的「表情」──不需要正面臉部特寫的表情。

我想到以前林老師總是嫌我拍出來的東西「不夠銳利」,氣的他常想要摔掉讓我重配眼鏡。在某幾張影像裡,周慶輝讓我發現了,有的時候一個面孔的特寫真的需要足夠銳利,才能抓住臉上所有的滄桑線條,而這是在表情之外最讓人動容的image.

那個【四川鹽井採鹽水】系列有一幅是沒有人的,整個畫面是凌亂的廚房與散置的鍋碗,但真正的重點是灑落下來的光線──光與影的變化本來就是黑白攝影所要玩的魔術嘛!

楊照為這次展覽的作品下了一個註腳:周慶輝「不讓觀者透過他的鏡頭獲得『到此一遊』式的滿足。我們不會覺得因為周慶輝去了、看了、照了,我們就能從這些照片裡看懂了縴夫、挑夫、打魚或砍樹或拆解火車的人。照片裡傳遞的是不斷撲面而來的神祕感,逗引著暗示:他們有那麼多故事藏在一舉一動間,我們不知道故事,但照片挑起了我們的好奇」。

想想,這不就是當初為什麼我們喜歡拍照,為什麼我們要那麼克難式地成立報導攝影小組的原因,不是嗎?

再想想,當年郭力昕回來教我們的年紀,不過就是像我們現在這般大吧,一晃眼這中間的轉替到底代表了什麼?那一年那一群年少氣盛的夸父們,如今還有誰繼續在按快門?還有誰知道自己在拍些什麼呢?

消失的群像,喚起我的卻是消失的年少時光,還有,夢想。



圖說兼後記:
最後我被困在北美館一樓大廳,讀著從圖書館裡借來的朱銘等待雨停。坐在冷氣房裡看著落地窗外的滂沱大雨,這經驗著實不愉快,即使如我這等閒人,也不願將時間揮霍在這上頭。為此我深深遺憾為何出門前不隨手多帶把傘?更不用提後來一路淋雨回家的狼狽……


PS1. 展覽時間2002/7/6~ 2002/9/15, 北美館Gallery 3A.
PS2. 有關林老師和報導攝影小組的片斷回憶,在底下的【夜深忽夢少年事】那篇可以找到。

上一篇:瀑布上的房子

下一篇:丟與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