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2)※修正版
像發餿一樣難聞的氣味衝斥在鼻腔,隱約佈上青綠色霉點的肉塊,在沒有任何知覺的舌尖上打轉。
那盤被遺忘在櫥櫃中大約三天的辣唐揚,索性而乾脆的,成為我這兩三天磨胃的便當。
不得不一邊感受著才剛剛成立的小團體就像是被風一吹就會瞬間瓦解的散沙。
附和著那些女孩每天中午都必須刻意展現的緊密友誼,僅管自己其實毫無食慾,也必須像機器般咀嚼著口感有些黏稠的腐爛肉塊,牙齒越是反覆咬合,下顎就越是發軟。
秋水愛子還小心嗆進鼻腔裡的血水會不小心噴在誰的臉上。
那些女孩正一邊盯著別人的便當,在心裡暗自排比著優越。
所有人都在踩著對方的底線彼此試探。
我不得不僵硬的挪動著側壓的雙腿,並且由衷的感謝那件過膝的裙子,可以完美的遮蓋著大腿上怵目的瘀青,這的確替我節省了不少的麻煩。
對於那些正常的人類而言,大概會驚愕並且依舊帶著不可原諒的語氣咆嘯著:「這根本是崩潰的道德和倫理!這樣的行為和關係是不被社會給允許的!」即使他們總是瘋狂的吹捧著那些具有母性光輝的AV女優,上次似乎還聽見總是由崗川帶頭的那些男生,一臉猥瑣的討論著A片裡頭的亂倫情節,時不時對著裙襬沒有過膝的女性吹著難聽的口哨。
那麼自己究竟是哪裡不正常?
越是察覺那份與眾不同的突兀感,日漸騷動的內心就越是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難耐。
小佐惠看著奈奈美粉色的塑膠盒裡,明明盛著醬油味的大蒜炒麵,周圍卻裝飾著色澤鮮豔的草莓而發出了幾聲訕笑。然而中餐一向豪華的凜川真理子,今天的便當似乎是百貨街裡那家有名的三星鰻魚飯。真理子的表情雖然看起來有些無奈,但語氣裡頭卻掩不了從骨子裡透出的自滿和驕傲,她輕挑著眉頭故作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其實是我母親說她今天來不及幫我做便當,明明我都說了沒關係,但她還是非要請管家送來剛做好的鰻魚飯。」
「希望不會讓妳們覺得不舒服。」
「當然不會。」尤其是說著這話的小佐惠,按耐不住的口水簡直已經漫出了嘴邊。
對於那期待著熱烈回應的眼神,我只是簡單的向上扯了扯嘴角,畢竟鮮少進入這種團體活動的自己,並不確定怎麼樣的表現才能滿足女孩之間那小小的虛榮心。我不自覺多看了幾眼真理子手中的鰻魚飯,還是得多虧那彷彿就要溢出盒外的褐色醬汁,才能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真理子的高級便當上。
我關緊了自己手中差點灑落一地的便當盒,基於此時它正毫不客氣地散發著無比詭異的氣味。
「好羨慕真理子啊!那是那間叫做『極上』的鰻魚飯吧?聽我家媽媽說,那家店裡的東西可是很貴的呢。」
「對啊對啊,看起來感覺超好吃!真理子真幸福。」附和在奈奈美的語後,手中捧著梅子飯糰的小佐惠聽來也十分飢渴的說著。
「真是的,才沒有妳們說的那麼誇張。」真理子掩著嘴角笑著,散發出一種對於美枝子她們而言類似聖母一樣的光輝,「因為太常吃,都沒覺得有什麼特別,反而有時候還會感覺有點油膩。」然後不忘附上幾聲無奈的輕嘆後才又繼續說道:「還是說,如果妳們有興趣,要不我們就一起分著吃吧?」明明帶有幾分施捨的意味,可在小佐惠她們聽來這反倒成了友情堅定的證明。
最好能夠表現出幾分感謝到就要痛哭流涕的崇拜。
我在真理子笑著瞇起來的雙眼裡,讀到些許了這樣的情緒。
「哇!真理子果然最好了!」聽著女孩們因欣喜而顯得尖銳的嗓音,彷彿深夜裡的呻吟穿透著我的耳膜,讓人忍不住的皺起了眉頭。
「愛子呢?」
「不來一塊嗎?妳的便當感覺似乎不怎麼好吃呢!」真理子一邊將散落在臉頰旁的碎髮塞到耳後,一邊朝著我發出了某些“妳應該知道我正在期待著些什麼”的訊息。
這麼說來,從一入學就被喻為班花的真理子,總是喜歡在臉上掛著一副充滿無盡包容和治癒的假象。
儘管總是親暱的輕喚著如同家人一般的愛稱。
真理子卻最擅於揭露並放大他人的腐爛。
凜川真理子似乎特別偏好於那些脫了線的娃娃。
這或許是除了我以外,其他人全然不知的,那個在別人眼裡彷彿天使一樣的凜川真理子,其實最喜歡藉由別人來滿足她內心的虛榮以及百般無聊的匱乏。
尤其是她近期最喜歡的新寵物,不對稱的縫合、粗糙的線頭外露,一旦拉扯就會棉絮炸開的秋水愛子。
「果然被發現了呢。」我盡可能表現出一副略帶尷尬並且需要受人幫助的表情,顯然由真理子逐漸放大的笑容看來,她對於我的配合應該十分的滿意。「我母親昨晚似乎累壞了,今天早上並沒有什麼精神,結果一個不注意還是把飯菜全都給燒黑了。」最後只要硬是擠上一個相當無奈的笑容,像呼吸一樣正常的,面不改色的說著謊話。
畢竟那個女人可是從來沒有為我做過任何稱得上正常的便當。
隱忍的笑聲一個不小心就從鼻腔洩漏了出來,奈奈美和小佐惠拼命忍耐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扭曲,然而真理子則是上揚著嘴角,看起來已經沒有任何想要繼續窺視我便當的慾望。
說到底,心虛和愧疚的那種情緒,對我們這樣的人而言大概是不存在的吧。
「謝謝妳真理子。」放下手中意外沉重的筷子,使勁壓緊手中的圓盒,我笨拙地將那條黑色的布巾繫上歪歪的蝴蝶結,「不過我真的已經吃飽了。」遲遲嚥不下的肉渣全都塞在我的食道裡發酵。
「好吧,既然愛子都這麼說了。」真理子揚起了一個極為好看的笑容,「如果改變主意就跟我說吧,我會把兩塊烤鰻魚留到最後在吃。」
「真理子真是溫柔呢。」充斥著盲目崇拜的語氣,這些吹捧的話語往往是由奈奈美負責起頭。
「就是啊!」然而慣於煽動的小佐惠則擅於乘著別人的話語,緊隨著附和。
現在想想,這大概是就是管家和鰻魚販的目的。
嘴巴說著自己的母親來不及做便當,其實不過是真理子擅長的一種手段。
一邊低調的強調著自己的與眾不同,一邊高調的收買著人心。
人類的這種心理,還真是奇怪
我跟著一同扯起因為僵硬而有些發顫的嘴角。
不過也許所謂的人類,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擱下手中沉澱的盒子,我決定暫時忽略那僅僅用於裹腹的唐楊。
意外的,令我感到胃部翻騰難受的兇手,並非是幾分鐘前,還含在我嘴巴裡的異色午餐,而是她們攪和著食物的唾液,流連在唇齒間,津津有味的咀嚼聲。
唾液,以及拼命翻攪的舌頭。
耳邊傳來「踏踏踏踏」急促的腳步聲,總是喜歡在腦後綁著兩條麻花辮子的美枝子,粗魯的拎著裝有草莓麵包和草莓牛奶的塑膠提袋,混濁而豆大的汗珠,沾染著臉上塗滿的膚白色粉末,從額頭滑落至鼻頭。
「えエエエー?」她尖銳的發出刺耳的長音。
「這不都吃得差不多了嗎?」然後鼓著圓圓的腮幫子,「真是過分!」這樣的埋怨著,表情看來似乎有些不滿。
「笨蛋美枝子,還不都是妳太慢了!」揮動手中泛著油光的竹筷,一邊的奈奈美則是毫不吝嗇的表現出對於美枝子相當微妙的不耐。
「えエ?怎麼又是我的錯?」
「好吧、好吧,對不起啦!今天餐廳裡頭的人實在太多了。」
她越過一臉滿足吞嚥著最後一塊烤鰻魚的小佐惠,擦上透明指甲油的手掌則輕壓過我的肩膀。短短幾秒內充斥在所有人餘光裡的,是美枝子那因奔跑而翻起的裙子而遮蓋不住的,鑲有蕾絲邊緣的吊帶襪。
少女白皙的肌膚曝露在空氣中若影若現。
如果空氣也有顏色的話,此刻鐵定是曖昧又令人窒息的粉紅色。
不對,空氣怎麼可能會有顏色。
這種天方夜譚的比喻往往只會出現在美枝子的幻想裡。
我轉過頭剛好對上小佐惠滿是嫌惡的表情,然後對於突然閃過這樣念頭的自己不免感到幾分滑稽。
肯定是自己紅腫的雙眼,又開始遍佈著些微的血絲;肯定是那本被刻意放在床頭,既矯情又做作的少女漫畫,那些被塞進腦海中的浪漫文字和景象像是酸掉的葡萄一樣,酸澀得讓人直打的哆嗦,卻又偏偏殘留在神經的記憶上。
難以理解,卻又印象深刻。
緊接著記憶就像是淹過腦門的海水般,在眼前無限放大的是那條沾滿黏液的舌頭,它總會緊逼著不斷收縮的瞳孔,並且肆意的舔吮。
刺得讓妳睜不開眼。
「那是那個什麼吧?」
「新產品發售日?」
啊,對了。
還有我痠痛無比的腰部。
「えエ?妳說餐廳公告上面寫的芥末炒麵麵包?」她們嘴裡一邊含著捨不得吞下的鰻魚肉,說起話來含糊不清,卻絲毫不影響她們熱絡的討論。
「對啊!」
「聽起來可真不吸引人。」皺起了秀麗的眉頭,美枝子索性盤起了雙腿,她就坐在奈奈美的身邊,毫不吝嗇的向眾人分享著她新買的紫色內褲。
想起小佐惠那不時脫口而出的調侃:「啊啊!美枝子真是個H的女生。」對於三班的某些同學而言,這似乎幾乎已經不是什麼特別的秘密。
「可不是?」小佐惠忍不住誇張的翻起了白眼,「但是迴響真夠嚇人的!」然後擦了擦沾上嘴角的醬汁繼續接著道:「還好第二節的時候,我就讓那個川下先幫我買個梅子飯糰。」
「小佐惠還真是過分!」
「我可不想被妳這個違反校規的H魔人這麼說。」
難得有些沉默的真理子,好看的嘴角持續在上揚,看來有誰正撐大著那不懷好意的眼神,意圖驅趕她最厭惡的無趣。
「說到這個,關於川下最近的謠言,妳們知道嗎?」用力咬了一口100円的草莓麵包,美枝子那顯得散亂的麻花辮子,看來讓人感到有些煩躁。
「還以為妳要說什麼呢,那種事情早就知道了!」小佐惠則是回應得一臉不屑。
「誰在說妳這個八掛魔人了!」憤怒的朝著小佐惠的方向做出了一副鬼臉,美枝子抬高了下巴,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悶哼後才又繼續接著道:「我是在問真理子和愛子。」
不意外的是,人們對於自身以外的八掛,總是藏不住臉上那十足十的玩味。
「妳們說由奈同學怎麼了嗎?」真理子開口悠悠地問道。
而我想真理子臉上那一閃即逝的表情應該不會是我的錯覺。
「喂喂!美枝子妳是笨蛋嗎?」奈奈美用力的朝著美枝子的頭頂上拍打了一下。
「カアアア...好痛!奈奈美妳幹嗎?」
「注意氣氛啊笨蛋!」無時無刻都在看人臉色的奈奈美,總會不自覺地刻意放大周圍的每個眼神。
即使凜川真理子目前還踩著溫和和友善的人設,奈奈美看起來仍十分害怕會被驅逐出這個虛假的友誼圈。
「這麼說來,真理子和川下的關係以前似乎還不錯的樣子。」望著她們欲言又止的模樣,毫無顧慮開口的自己反倒像極了讀不懂空氣的笨蛋。
不過似乎也的確就是這麼一回事。
畢竟不知少了多少條神經的秋水愛子,完全無法理解人類那些多到難以釐清的情感。
她們明明興高彩烈的自己開了頭,然後又像是可能會被人拔了舌頭一樣自己噤了聲。
然而凜川真理子其實根本就不會把我們所說的任何一句話當成一回事。
不得不說,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場令人心生煩躁的擾人相聲。
「愛子妳?」猛然瞪大的褐色瞳孔,奈奈美的表情像是吃到了芥末一樣,嗆得就要咳出聲來。
「嗯?」我向右偏了偏感覺有些沉重的頭部,臉上則是一臉十分困惑的表情,「我還以為奈奈美是打算和美枝子這麼說的,難道是我搞錯了嗎?」
撐著毫無波動而空洞的眼眸,在人類自我而善於自欺的解讀下,只要撐大了瞳孔直視著對方,就會被人用著“誠懇”亦或者是“真摯”這樣的字眼形容著吧?
看向感覺自己就要說不出話的奈奈美,我想我表現得十分“誠懇”。
「啊...」奈奈美顯得有些乾澀的嗓音,發出了像是呆滯般的嗚鳴。她用力的強迫著自己就快要脫落的下巴瞬間歸位,那種像是被好心的路人提著一桶凍骨的冷水,潑熄了滿身的火氣,卻被塞了滿嘴煙灰的憋屈。由於對方是好心,所以只能帶著一肚子無法宣洩的情緒,奈奈美加重指間的力氣,決定將那份無力感發洩到還被擰著耳朵而動彈不得的美枝子身上。
「ふゥ。」真理子悅耳的笑聲,不輕不重的打進我的耳膜裡。
「都是妳這個笨蛋!」奈奈美使勁拽著美枝子的耳垂,顯然真理子的笑聲讓她原本有些緊繃的身體稍微放鬆了不少。
「嗚哇...痛、痛、好痛啊!」
感覺就要哭出來的呻吟,被牽制住的身軀在地板上不斷的扭動。美枝子修長的雙腿毫不害臊的撐開,那條薄得簡直有些透明的紫色內褲,感覺就要透出水來。
幾乎只是看著都能一眾少女感到一股莫名的寒冷。
「感情真好呢~」平淡的語氣,搭上上揚的嘴角,真理子下彎的眼眸看起來異常的愉悅。
「如果只是因為擔心我的話,這麼小心翼翼是不需要的。」
「對於相處還算不壞的同學,一點點關心也是應該的,不是嗎?」
「特別的關係什麼的,那種事情一點都不存在唷。」
凜川真理子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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