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4-19 18:36:32sybil

冤家 2

郡南王府的後花園裏,童言的嬌嫩嗓音不停地喚著坐在亭裏的人。不待陸丹鳳回神,另一個柔悅的笑罵聲已傳來。

“雪兒,看看你,餅屑吃了你四師父一身,這哪像個過幾天要當小新娘子的人。”

坐在長椅上的陸丹鳳、只見三歲的鬼徒兒趴在他曲起的右膝上,一雙烏亮大眼,滴溜溜地轉著,邊吃著餅還淌了他一膝的口水。

“四哥,你別介意,徒兒好像特別愛鬧你,老愛賴在你身上吃東西。”白瓊露拿著手絹像個慈母般地擦著徒兒的小臉。

“五……無師……無父……”小千雪塞了滿口餅,口齒不清地喚著。

“什么無師、無父的,你呀,以後吃東西不準說話。乖,別再吵你四師父了。”深知四哥那愛光鮮的性子,白瓊露想抱起她。

“不——不要——人家要四——師腐——”她死趴著陸丹鳳的膝蓋,喊著漏風的音,不肯讓白瓊露抱走。

“哎呀,四哥,真是抱歉。”見她在掙扭中,又把咬在嘴裏的餅泥黏到陸丹鳳身上,白瓊露忙又拿著手絹四處擦。

“沒關係的五妹,就讓她待著好了。”陸丹風幹脆抱起膝上的小家夥,讓她制造臟亂的範圍擴大到胸口。“過幾天就是王爺和雪兒的婚事,府中一定有很多事要你打點,你去忙吧,雪兒我來照顧。”

“那就有勞四哥了。”白瓊露柔顏一笑。

“五妹。”陸丹風忽又喚住轉身離去的她,喟然道:“你待雪兒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如今王爺執意以復仇的方式立三歲的她為妃,你心中不好受吧!”

白瓊露回首,深凝他半晌,柔聲道:“不好受的又豈止五妹,還有另外四位寵她如父親般的師父們,我是否也該問四哥,你的女兒要嫁了,婚禮的真相卻是復仇,你心中是否也痛苦?”

痛苦?唇角扯出一個萬般復雜的笑容,抱起懷中的小徒兒。迎視著那雙黑亮的小眼珠,腦海裏勾起的,卻是那久遠的記憶。曾經一雙小小靈慧的鳳眼,咧著唇邊那明顯的小犬牙,衝著他喚著叔叔直笑,而今……

“什么都比不過失去來得痛苦,只要能看著我的徒兒、我的女兒成長,這樣的難受不算什么,只要在她身邊自然有機會助她脫離復仇的陰影,只求她……別從我生命中消失,不要……再從我生命中消失……”驀然地閉上眼,他將徒兒摟緊。

牙兒!無邪的童顏在最後的印象卻是驚煌的哭喊,總是甜笑的聲音,已隨著被丟進火海的身軀轉換成凄厲,當年陸家莊遭人侵襲放了把火,整座山莊頓成灰燼,震撼了邊陲之地!

“四哥……”對他異於平時的模樣,白瓊露無言默立。在郡南王府裏,他們結義的手足間,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觸及痛苦的往事。

月色下,陸丹鳳緩緩睜開眼,平日的輕佻逸去,雙眸盡是沈肅的毅然,低語的唇,像對著夜空和自己立誓,幽聲道:“這一次我不會讓遺憾再來……”

☆        ☆        ☆

華燈初上,明月如柳孤懸,洛陽近郊的一處冷泉,深水挂崖飛下,濺起煙茫水霧,水岸邊,排開二十多名手執各類武器的漢子,守護溪岩上的主人。

當刺耳的來鳴聲劃空時,一群黑衣蒙面人疾奔而來。

“舵主!”對著高岩上的人,黑衣人中的為首之人恭敬回稟。

潔澈的月光映出岩上兩具高挑的身軀,夜色中,一個頭戴鬥帽覆紗掩面的黃衣身形相當鮮明,身旁則伴著一名綠衣少女。

“東西呢?”綠衣少女揚聲問道。

“這……”領頭的黑衣漢子略顯躊躇。

見此,綠衣少女凜聲問道:“韓尊信的人頭呢?”

“因為有禦前神捕插手,所以……”

“任務失敗!”綠衣少女瞬然沉下臉色。“你該知道組織的規矩,任務失敗者,自斷一臂,第二次若還未能戴罪立功者,死!”

隨著綠衣少女的話,岸邊的魁梧身影殺氣漸起!

“翡、翡翠姑娘,屬、屬下不算失敗,今次雖沒能殺了韓尊信,但是已、已將密函奪回!”黑衣大漢下意識摸向已失去的臂膀,緊張的吞咽聲清晰可聞,連身後的手下,面對岩上和周遭涌來的蕭瑟寒氣,都不禁一驚!

“有禦前神捕在還能讓你奪到密函!”黃衣覆面者首次開口,幽談的聲音,在月色下冷團,卻也讓人聽明白了這黃衣覆紗下的人是個女子。“本舵主倒想知道,這一次阻礙任務的禦前神捕是誰?追風神捕雲天驕?”據消息看來,腳前神捕中的四人,唯有此人在洛陽。

“是……是觀音神捕伍書翎!”

“伍書翎!哼!”黃在女子冷嗤。

“舵,舵主!”黑衣大漢戰兢地看著背著手轉過身去的主子。

“觀音神捕是腳前神捕中的領導者,由他出馬,你還能得到密函!”綠衣少女翡翠好笑地環胸。

“屬下真的奪到密函!”他急忙由懷中拿出信件,討好地吹噓。“這是屬下領著一幫兄弟出生入死得來,舵主放心,宗越法王那幫人馬還不知道。”

咻地一聲,一條軟鞭劈空而來,直接卷上他手中的密函,眨眼間,密函已到黃衣人之手。

“這就是你拼命得到的!”誰知黃衣女子看完後,怒喝的再次一揮長鞭。

紙張隨著長鞭釘到眾人身旁的樹幹上,月光下,只見上頭端正而戲謔地寫著——你若知道螳螂捕蟬,一定也明白黃雀在後!

末尾的署名,是張瀟灑揮畫的鬼面具!

“這……”怎么回事?黑衣漢子措愕得還來不及反應,輕悅的嗓音已飄揚而至!

“呵,新月又如眉,敢問今宵長笛為誰吹?”動聽的旋韻帶著柔聲笑語,卻教在場諸人登時駭住!

淡淡的花香隨著一曲奮音高揚,清風拂動林消,增添緊張的蕭瑟,眾人警戒地環視周遭。

“久仰天閣宮盛名,貴幫雖崛起於邊關,卻能揚威中原武林,讓各教忌憚,今天伍某能一會江南分航舵主戚時雨,也算三生有幸!”聲如松竹之風,淡雅如絮,卻又句句凜凜含感,翩熟的身影在眾人屏息中緩緩昂立樹梢。

“伍書翎!”眾人驚望著樹梢上,那一身華服羽冠的絕塵佳公子!

來人雍容的氣度中帶著幾分閒適的悠然,最叫人難以轉移視線的,是那張在男子面相上極少見的修長,充滿睿智的靈雅與貴氣,一枝瑩綠長笛在手,柔和的優美俊顏與涵養,看似慈祥的出世高人,可知他觀音神捕之名從何而來。

隨著他的出現周遭火光驟亮,舉目環顧盡是高舉的火炬與官差,整座林子已遭包圍。

“天閣宮不過是江湖小幫會,伍神捕以這么大的聲勢招呼,小女子豈敢擔待!”黃衣女子戚時雨,從覆紗的鬥帽下傳出冷問聲,雖不因眼前的陣仗而慌亂,但面對那擁有挺拔身軀,卻能飄立於樹梢上的敵人,絲毫不敢大意。

伍書翎一笑。“天閻宮這十多年來為福江湖,勾結朝廷命官,野心坐大,朝廷注意已久,伍某食君之祿,自有義務為聖上分憂。”

“官字兩個口,欲加之罪,時雨一介小小平民又能如何,但是我天閣幫分布之廣。

你伍書翎有這份能力嗎——“話聲一落,猛地鞭影竄出朝樹梢上的入掃去,氣勁連岸邊的沙塵都帶起,幾乎讓人連眼都來不及眨,樹梢上的身形頓失蹤影,長鞭打斷樹幹!

“戚舵主,看來要你束手就擒是不可能了。”柔聲笑語再次響起,修挺的身軀卻已昂立在威時雨身旁不遠處的一處溪岩上。

話聲未息,先前為首的黑衣大漢忽地躍出,高喊:“伍書翎——一先交出你的狗頭吧——”猛烈衝向眼前的觀音神捕,想以這次其不備的偷襲,搶得立功的先機。

伍書翎看也不看地掠過手中長笛,一手悠背於身後,另一手的瑩綠長笛已直取黑衣大漢咽喉!

“憑你,還是退下去吧!”伍書翎對著被長笛勾住咽喉、整個人給挑在半空的黑衣大漢,氣定神閒地悠笑著。隨即一揚手,嘩啦一聲,黑衣大漢翻白眼的摔落水中!

在場的天閣宮門人,對伍書翎輕松的以一根笛子將魁梧大漢挑空摔出,深感震驚!

也明白江湖傳言,禦前神捕的領導者,其智慧與能力,就如他“觀音”之別號,深不可測!

“紫金玉牌在此,凡我官門中人,盡聽吾令!”月色下,伍書翎掌中握著一只黃金細刻、結著緊色結總的令牌,聲威高揚。

周圍眾人莫不恭敬頷首,禦前四大神捕,個個皆有當今聖上禦賜能號令各地縣府的紫金王牌!

“天閣宮勾結朝廷命官陷害良臣,現在更妄想圖謀朝政危及社稷,奉聖上手諭,亂臣賊子,定誅不縱!擒下這幫人!”

伍書翎一聲號令,樹林裏頓時攻聲雷動,一時間,雙方人馬劍刃與長矛的交擊聲,喧囂了夜空。

“可惡!”面對今夜這場災難,戚時雨怒得要揮出鞭子。朝前方那始終環胸看戲似的伍書翎出手,卻被人擋下。“翡翠?”她不解地看身旁的貼身侍女。

“舵主,看今夜情況是很難全身而退了,更何況禦前神捕是不可能有逮不到的人,你又何必多做掙扎!翡翠忽道。

聽得這番話,戚時雨神色一變地甩開被握的手。“你不是翡翠!你是誰?”

“我若不是翡翠,舵主認為我該是誰?”她有趣地掩唇。

“住口!戚時雨長鞭直指前方的人,厲聲道。”我的婢女早被你們掉包了吧!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翡翠嬌笑道。“我早說過,你若知道‘螳螂捕蟬’,一定也明白‘黃省在後’!”

頓時,密函裏那末尾署名的鬼面具躍出腦海,戚時雨咬牙道:“修羅神捕姬少泱!”

禦前神捕中最擅於易容的。“沒想到修羅神捕會是名女子!”

“女子?”翡翠煽著長長睫毛,露出嫵媚笑靨。“你要這么認為也行!”

姬少泱的神秘,一直是江湖中人的好奇,“修羅”之號說明了他高乘的易容術,可男亦可女,卻極少人見過他的真面目,連性別都撲朔迷離。

“翡翠小姑娘,別玩了,若讓戚時雨跑掉,小心追風不放過你,今夜可是她查探多時的成果!”伍書翎笑著搖頭,對這家夥的淘氣性情多是縱容。

“人家也很辛苦耶,潛伏在這個喜怒無常的女人身邊,苦死我了,結果追風卻在郡南王府裏享禍!”指著戚時雨,翡翠完全是少女嬌嗔的跺腳樣。“反正這筆人情,我可要追風好好還我!”

“追風向來維護你,要她幫忙,還差這筆人情嗎?”伍書翎笑罵,知她氣惱,來了江南數日,都沒見著雲天驕。

“哼!”翡翠環胸,算計的眼打量戚時雨。“我可要活逮”

“想抓本舵主,你差遠了——”戚時雨怒喝出鞭,甩出的勁道殺氣,直叫翡翠哎哎大叫的往後跌,伍書翎忙接住她!

“你有能力直接擒住,偏愛玩這大費周章的遊戲,真令人傷腦筋!”他嘆息地敲敲她的額。

“人要忠於角色,我現在扮的是三腳貓功夫的少女翡翠,怎么可能避過這一擊嘛!”

“現在可好,人跑了,怎么跟追風交代!逮捕的對象早趁著方才那一瞬逃離,前方岩上空空如也!

“放心!”她嘻笑得好不詭異。“以這方向,定然逃進雲真寺,近來寺裏都是郡南王府的衛兵鎮守,可有好戲看了!”

☆        ☆        ☆

夜風吹來,舒爽;月光輕照,寫意;檀香示繞,定心。

在敞開的窗邊,有著那最美的景致,俊美的白衣男子深吸—口氣,悠悠再吐出,心境、意境、環境,瞬間都得到升華的境界般。啊!他感嘆自己的完美,不但風採絕世,連慧根悟性都比別人高。

看來清凈莊嚴的古剎佛寺,也沒那么不好,對他無人可敵的俊美形象而言,就當是一種高雅的身心調劑,至少暫時可忘了為何身在此處。

蘸著墨,落筆也顯得飄款有型,此時那密密麻麻的佛經看來,都像是為了搭襯他仙人般的出塵氣質,他滿意地微笑,繼續抄錄手邊另一行經文。

但是這優雅的意境沒多久,就顯得有些失調。先是窗外的遠方莫名的亮起繁星般的火光,接著傳來喧囂劍擊聲,他皺眉,因為這對武功高、耳目敏銳的他而言,是一種破壞意境的困擾!

紙上的揮毫也因此而顯淩亂,他趕緊深呼吸,以“瞬間消氣法”的要領再緩緩吐出,蠕動的唇得靠近才知道他正前念著:平心、靜氣!平心、靜氣!正要再繼續那高尚的抄經動作,卻聽到那遠方的激戰聲越來越大,甚至大有迫近之勢!

心中的懊惱開始帶起不悅,又勾起煩躁,乃至前仇舊恨涌來,終於——“該死的!”他大吼,怒然一掌劈斷桌案!

“四上人!”門外郡南王府護衛馬上衝進來,見到他們家的主子一腳踢翻斷成兩截的長桌,顯然快要再抓狂起來,眾人一擁而上!

“放手——”陸丹鳳怒喊。“本公子受夠了——該死的鬼徒兒——居然敢將我困在這——”

“四上人——請息怒一息怒——”一窩蜂的人熟練地從各個方位死命抱腳、攔腰、抓手、架胳臂,以確定要制伏的人被定在當場!

“息你的大頭——”陸丹鳳手中的筆擲進隊長大開的嘴!“叫小王妃來——本公子要看她知不知道尊師重道怎么寫一還有齊飛雪——死三哥——居然敢跟鬼徒兒聯手設計——”他鬼咆的掙扎!

三天前,他被一陣木魚聲繪轟醒後,才睜開眼,便見到一群光頭和尚圍著他。

“這是怎么回事?”陸丹鳳捂著宿醉的頭,愕然至極!“昨天……明明眼三哥喝酒……鬼徒兒還勸了好幾杯……怎么……”再次看了周遭陌生的環境,還有個一臉看似慈祥和諧地回望他,卻沒忘記繼續敲著令他頭痛的木魚的和尚!

“我明白了!”他一擊掌,拉過棉被,再次躺下。“原來還在醉,再睡一覺就好了!”對,不要去想為何昨夜三哥笑得這么詭異,鬼徒兒斟酒斟得這么熱心,究竟有何企圖。最重要的是,他明明趁大家不備時把酒杯都掉換了,也把每一杯敬來的酒都偷偷倒了,況且以他的武功,怎么可能被移動都不知道,居然醒來還會看到幻影呢!一定是酒還沒醒!一定覺沒睡飽!眼前一定不是事實!

哪怕他心知自己唯一喝下肚的酒,就是雲天驕突然出現時敬他的,當時面對心上人,他有啥防心界線都飛了,就在眾人滿心關切的目光中,飲下這杯酒。答案是這么呼之欲出,擺了自己一道的,鐵定是那杯早被下了藥的酒,可他就是不願面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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