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9-15 14:30:45寫手關燈愛地球

電梯 -End- 《邦邦哥》

  一天醒來發現自己全身熱烘烘的,四肢也顯得無力,甚至有些酸溜溜的感覺,看來是發燒了。

  躺在床上焦急的看的牆上的掛鐘,越來越接近該出門的時間,可是全身卻軟趴趴的一點也動不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到了上班時間而我卻只能癱在床上。打電話給主管,說明現在自己的情況,順便口頭上先請假,接下來整個人昏睡了過去。

  五樓住戶不知怎麼著,竟然端著一碗熱粥放在到床邊櫃上,輕輕的將我喚醒之後叮嚀著要補充一些營養才會康復得快。說完後便離開了。

  我不是把門鎖起來了嗎?他怎麼有辦法進來?而且他又是怎麼知道我發著燒,整個人在床上爬不起來?但不管了,肚子確實有點餓,於是趕緊挺起身子離開被窩,才發現,原來是夢。

  周圍仍是一片昏暗,雖然是大白天,不過窗簾全都拉上,陽光就算拼了命也沒辦法穿透過來,當然床邊櫃上只有我凌亂的書本,沒有粥的出現。如果我就這樣死在房間裡,大概得等到老媽有事情找我卻一直得不到消息,情急之下破門而入才會發現我已死亡數日吧。

  雖然還是昏沉沉,但在多睡了幾個小時後身體狀況明顯好多了,於是打算走到陽台去透透氣,至少不要一直和這充滿病菌的空氣為伍來得好。才剛走到陽台,就發現六樓住戶剛要進大門,只是這次太太旁邊並沒有帶著小孩,而且身邊的男人也和之前看到的先生不同。

  看來之前的判斷有誤,他們可能只是住在同一層樓,而不是住在同一間房子。那太太和先生的舉動相當親密,真是不容易,從孩子已經五六歲看來,少說結婚好幾年了,竟然還能如此的甜蜜。有如剛陷入愛河的戀人一般。

  「六樓到了,門要開了。」大門一進來就是陽台,於是在這裡可以隱約聽到樓下電梯的電腦語音。還能聽見他們的嘻笑聲,真的很幸福啊。

  只是這時間夫妻倆都不用上班,也太幸福了一些。

  做了簡單的料理,覺得還是有些疲倦,又回到床上睡了一下。

  醒來後又餓了,病人還真是難以捉摸,不是吃不下東西就是一直餓,不過這也是身體逐漸恢復健康的前兆吧,才會有那麼好的食欲。

  「七樓到了,門要開了。」到外面走一走順便覓食。

  「六樓到了,門要開了。」門外的景象著實讓我嚇了一跳。等著電梯的並不是那太太和他先生(更精確的說應該是下午看到的那位先生),而是之前在電梯看到的那位,這是怎麼回事?

  他們倆看到我都同時禮貌性的微笑了一下,接著我將身子退到電梯最角落,只要有人進了電梯,都不自覺得將自己移動到這地方。

  兩個人手牽著手,看起來感情還不錯,可是和今天看到的那種親蜜感又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

  「一樓到了,門要開了。」走出了電梯,又看著它直直往地下二樓下降著。

  這種我無法理解的關係,或許在這樣幾乎每戶都是封閉的情況下更能順利發展,如果是老家那種幾乎每個家庭都沒有秘密的情況下,可能多少也會發揮些監督的作用(其實只是八卦)。

  當然,我並沒有辦法整天白天都在家觀察接下來的劇情發展,畢竟每天還是得老老實實去上班,他們的關係只能在我腦海裡以猜測和幻想的方式進行著。

  走到附近的自助餐店買了些簡單的晚餐,精神比白天更好了一些,還好沒有惡化下去,不然在這封閉的空間裡,莫名其妙孤單的死掉真是太心酸了。

  回家時的電梯好擁擠,五樓住戶、六樓太太和她的女兒,這時先生又不見了,還有我同時搭上了這時間的電梯。我和年輕人打了招呼,他見我穿著便服便問了我的近況,得知今天生病後表示一些慰問,還沒聊到些什麼,就又到了五樓,做了簡單的道別後他便離開電梯。

  只有一樓的時間,但我卻覺得十分的沉悶。這位太太到底是誰的老婆,這孩子的爸到底又是誰?女孩注意到我正看著她,有點羞澀的躲回媽媽的背後。媽媽親切的跟她說:「要跟叔叔問好喔,這樣沒禮貌。」接著試圖將她拉到前面對我問好。

  畢竟只有一樓的時間,什麼都還來不及上演,她們便走出了電梯,走回屬於她們的空間。

*                *              *

小病復原過後沒幾天上班時在電梯裡,發著愣望著窗外,發現這一天大樓門口擠滿了許多人,也許是星期天睡得太舒服的關係,一直沒聽到外面早就不時傳來喧嘩聲,直到坐上電梯準備買早餐才驚覺此時聚集了那麼多人。

  「五樓到了,門要開了。」雖然不是上班時間,卻那樣碰巧的又遇到五樓住戶,這一天他也不用上班,和平時那正式的西裝比起來,今天的休閒服顯得十分輕鬆,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息和上班時也截然不同,更年輕了一點。

  「聽說八樓的住戶過世了,今天出殯。」他看著電梯外的景象,像是在說著離自己很遙遠的事情。

  還記得住老家時住巷子口的阿婆過世,整條巷子裡的住戶每一個都跟著感傷了起來,一位和大家相處那麼久的鄰居就這樣在世界上消失,從此在這條巷子裡再也看不到她早起準備去走路運動的身影,大家都覺得惆悵,過去那種開心大聲聊著天的情形也消失了一兩個星期,像是在為那阿婆默哀似的寧靜。過了好一陣子大家才漸漸的恢復過去那種活絡氣氛。

  現在,就住在樓上,而且每一晚都聽著他們祖孫兩腳步聲的我,他們的鄰居,竟然連她過世了都不曉得,更可悲的是,即使現在知道了,心裡竟然沒有太多的哀傷,就好像看著新聞裡在遙遠國度被恐佈份子殺害的陌人生的感覺,一點點的不捨,但並不會讓情緒上會產生太大波動的消息。

  「看起來還不算太老,氣色也不錯,還真突然。」我表現出有些不捨的回答,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鄰居過世,沒有一些不捨的行為好像也太不人性。不是無情,而是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悲傷。

  「是啊,人什麼時候走,真的都說不定。」他還是一樣像是在說著很遙遠的事情。

  很快的電梯又到一樓,我和他道別,走除了門外,他則是繼續坐往地下一樓。

  走到門口看到這龐大的送葬團裡有個男人捧著歐巴桑的遺照,他有點眼熟,像是在哪看過一樣。而照片中的歐巴桑仍然不茍言笑,跟每次在電梯裡見到她的表情一模一樣,彷彿隨時對這世界都充滿著防備,太過於放開心房則隨時有不好的結果般的武裝著。

  對了,那男人不就是九樓住戶嗎?難怪那一天從九樓下來的電梯在八樓停留那麼久的時間,果然是認識的。

  他表情凝重的捧著遺照,一群人在他背後顯得十分哀傷。和當年隔壁阿婆出殯時一樣的氛圍。發現我正注視著他,於是禮貌上的對我點了個頭,彷彿在跟我說:「感謝這段時間裡對母親的照顧。」,那年,阿婆的兒子邊哭著邊對所有鄰居們說了這句話。

  我對著他,也對著照片中的歐巴桑點了個頭。除了從此以後我的頭頂上會安靜一點之外,她的過世對我來說真的沒有太多影響。

  走到早餐店回來時,他們正準備坐車,也許要出發前往火葬場了吧。

  「八樓到了,門要開了。」她家大門和這裡所有住戶的大門一模一樣,暗咖啡色的木門,沉重的緊閉著,沒有一點生氣。

  這還是我第一次到大樓裡其他住戶家的門口,想到她在電梯裡對我不禮貌的打量著、想到她為了孫子,踩著年邁的步伐去買著熱狗、想到她每次都對我使出不客氣的眼神,但和管理員聊天時卻是那樣親切。胸口像是被沉悶的一擊,有鼓說不出來的沉重。

  也許是為了這冷淡又疏離的鄰居關係感到惆悵吧。

  樓上的腳步聲消失了不過才兩三個月,便又馬上出現新的聲音。步伐的頻率介於孫子和歐巴桑的速度,也顯得輕快許多,每一步都不顯得沉重。

  新鄰居。我猜想著。

  如果鄰居這一詞在大樓裡還有意義的話。那肯定就是搬來了新鄰居。這腳步聲令人愉快許多,不至於造成精神上的困擾,也很準時的大約在十點過後就幾乎不再發出聲音,是個作息很有規律的好鄰居。

  好鄰居的定義,竟然變的如此簡單。

已經不是老媽之前說的,好相處、彼此有話聊、互相幫助、偶爾一起做運動、到處玩、不會有無所謂的堅持、所有人都感到氣氛融洽,這對她來說才算好鄰居。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的有了很大的不同。

*               *            *

  樓下傳來許多鍋碗瓢盆的哀號聲,摔東西的聲音此起彼落,不時還伴隨著女性驚恐的尖叫聲。那叫聲裡隱約充滿著懺悔的哽咽聲,試圖想阻止此時正在發狂的我所不知道的某人。

  是那天白天看到的男人,或者是一開始以為是他先生,搭了電梯通往地下一樓的那個男人。都太讓人搞不懂了,在大樓的保護傘下,沒有多少人能像以前住在巷子透天厝裡那樣清清楚楚的知道街頭巷尾裡每一戶的家庭狀況。

  持續了好久。看來並沒有人報警或是通知管理員來處理。別管閒事的好。我心裡是這樣想,其他住戶八成也是用這種心態看待這次的暴動。

  突然房子裡傳來一陣鈴聲,這還是第一次聽到的鈴聲,是從手機傳來的嗎?也未免太大聲了一點,而且那種單調的鈴聲不可能出現在最近的手機款式裡,很快的就知道是門口正有人按著電鈴,從來就沒有人會按我家電鈴,老爸老媽來之前也會先電話告知,所以這東西對我來說根本一點用處也沒有。

  「六樓他們家發生什麼事了啊?」五樓住的那年輕人一臉擔心的出現在門口。

  「可能是吵架吧。」雖然吵架原因百百種,但多少能猜出是因為什麼事導致這種那麼爆裂的衝突。

  「是不是該阻止一下啊,搞不好會發生什麼慘案咧。」鄰居第一次的拜訪,就是為了避免有慘案發生。

  但他的假設也不無道理,如果放任著不管恐怕真的會有意想不到的悲劇會發生,於是兩人到六樓門外按著電鈴。

  屋內沒有傳出任何電鈴聲。該不會連對講機都被拿來摔爛了吧。情勢發展有點超乎想像的激烈。於是開始敲打著門,希望能引起他們注意。

  在這舉動之後,屋內突然安靜了下來,像是做壞事被老師發現的學生一樣,頓時就停止了自己的行為。不過仍然沒有任何人出來應門。

  「這樣應該就沒事了吧?」他這樣問著我。

  「不清楚,但從目前看來,可能因為有外人介入,能讓他們稍微的冷靜一下吧。」此時此刻也只好做出這樣的推論。畢竟連聲音都沒了,我們也沒什麼立場再去一直打擾他們。

  「希望能平安無事。」他說完後便回到五樓,而我也等電梯停在五樓後才按了上樓回到自己家。

  六樓不再傳出任何爭吵的聲音,安安靜靜的反而有點可怕。就像吵完架後和你冷戰的另一半一樣,不說任何話反而讓人感到畏懼。

  另一方面,對於五樓的造訪感到有些意外,這看似冷淡的鄰居關係,其實多少還是帶著些情感,或許是基於人性本善的關係,所以才不願看到悲劇發生在自己周圍,而這也是鄰居之間會彼此幫助的關係吧。但那樣最基本的人際關係卻被這一層一層的天花板給隔開,成為眼不見為淨的心態。

  走到陽台吹吹風,其實也是想聽聽看樓下是不是還有任何動靜,但還好已經恢復以往的平靜,就像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本以為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就當我進入浴室準備洗澡的時候才聞到一股很濃的瓦斯味。由於整棟大樓浴室的空調是相通的,所以可以很清楚的聞到同一棟樓其他住戶的浴室是否有特別重的異味,之前不知道是誰特別沒公德心,老是在浴室裡抽煙,導致整棟大樓的浴室都充滿著煙味。

  而這次卻是充滿著致命感的瓦斯味。

  第一個反應就是,樓下肯定出事了。

  於是趕緊衝到樓下用力敲著門,但跟先前一樣,半點反應也沒有。這肯定有問題了。通知管理員跟他大約說明了狀況,不管任何人都會直接理解到裡面一定發生了相當嚴重的事。但即便是管理員來,還是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樣緊急的情況下,他馬上報警並且通知附近的鎖匠來開門,再和警方說明事情發生,鎖匠得到同意之後迅速的就開了門。

  果不其然,整個房子充滿著濃厚的瓦斯味,

  太太在躺在沙發上不省人事,旁邊坐著一位表情凝重的男人,像是在默默的等待死亡般冷靜。是通往地下二樓的那男人。

  警方立即對我們下了讓室內通風的指示,我和鎖匠及管理員趕緊打開所有的窗戶並關上瓦斯,好讓瀰漫在這空間裡的致命氣體流通到室外,同時警方也將太太抱到陽台並施與人工呼吸,過不了多久便聽到救護車的鳴笛聲。

  那男人就一直坐在沙發上冷冷的看著我們,其中一名警察緊跟在他身邊看守著,畢竟是一名可能涉及殺人未遂的嫌疑犯,可看他也並沒有任何想逃走的念頭,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最後那男人以嫌疑犯的身份帶離現場。

  從一些零星的線索看起來,多少能猜到事情的始末,大概就是太太外遇被發現,先生受不了這打擊便打算和太太同歸於盡。而小孩似乎事先就被送到別的地方,因此沒有捲入這場紛爭。

  「感謝你及時報案,不然接下來發生的事可能一發不可收拾。」警察臨走前對我表達謝意。「通常大樓發生這種是很不容易在第一時間被發現的。」接著他又相當有感觸的說:「而且很多都是死了很久,家人覺得奇怪或者是傳出了相當程度的臭味,才會請我們到現場,但往往只能以悲劇收場。」接著又在現場拍了些照片後,整隊搭著電梯下樓。

  「真是好險啊。」管理員像鬆了一口氣似的說。在職勤時間內如果這悲劇真的發生,那他應該也很苦惱著要如何向上級報告吧。

  事情順利的朝向好的方面發展,六樓太太經過急救後並無大礙,沒有生命危險,至於先生後來到底怎樣,就不得而知了。這事情發生過後沒多久就再也沒在電梯裡遇到他們其中一位。

  「聽說那天之後,如果不是你的話,六樓他們可能都活不了啊?」某天在電梯遇到五樓年輕人時他好奇的問著,臉上充滿著像是打聽著藝人緋聞時那種期待的表情。

  「只是後來覺得情況好像不太對勁,通知了管理員一下那樣。」事實上也就只是如此。

  「好厲害,我就不會發現鄰居家裡有什麼異狀。如果那天不是吵得那麼兇,我也不會上去找你救援。」

  的確,如果那天不是先有那麼激烈的爭吵,那我在浴室聞到濃濃的瓦斯味時是否會做出那樣的聯想呢?肯定不會。那麼六樓肯定像警方說的那樣,過了好一陣子,甚至可能還發出了屍臭味才有人報警處理。

  一想到這裡,整個心就空蕩蕩的。

  「地下一樓到了,門要開了。」電梯語音將我從思考中喚醒,五樓一臉疑惑的看著我,看來剛剛是完全沒聽到他接下來所說的話。

  「先走囉,掰掰。」他留下這句話後便走出電梯。

  到底是人們越來越忙碌的關係,或者是大樓這種東西本身就帶著區隔開人際關係的使命才誕生的,自從搬到這裡之後,完全沒有以前住透天厝那種「鄰居」可言,彷彿每個人只能在狹小的某曾樓之中,努力的經營自己或者是一家人的生活,沒有更多餘力去和其他鄰居培養一點點的友誼,每天下班之後所僅存的精力,吝嗇的不肯與每天活在周圍的人分享。

  這就是我付了頭期款,接著還要每個月繳貸款利息所得到的?

  走到停車區的地方,發動了那陪伴我以久的摩托車。曾經和老家的鄰居騎著它一起去打球、唱歌、到處玩,還曾經載著當兵時幾乎快來不及收假的鄰居一路狂飆,勉強才趕上回營區的列車。後來痛哭流涕的買了麥當勞的套餐感謝我的大力相挺。

  而現在它,就只能單純的帶我上下班。

  努力的上下班,來付這房子的貸款?

  我想這摩托車如果有意識的話,恐怕現在也和我感到一陣惆悵吧。

  但又能如何?

  入口的柵欄自動化的感應到有人從裡面正要出去,緩緩的上升。

  等了大約兩秒,便從還沒完全升起的柵欄底下離開了這大樓。

  「晚上見囉!」我微笑的對柵欄說著。

  它像是點頭般,緩緩的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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