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07 01:12:32沐龍燭楓

◤我見我聞◢ 以生命作畫,以生命賞畫—「豔陽下的陳澄波」畫展



  我不懂畫,但我享受從觀賞畫作的過程中,觸感生命的熾熱!

  正如英國浪漫派詩人華茲華斯所言:「我學會了如何看待自然,不再像沒有頭腦的年輕人一樣。我經常聽到那平靜而悲傷的人生音樂,它並不激越,也不豪放,但卻具有純化和征服靈魂的浩大力量。」

  是啊!詩人是以凝鍊準實的文字表達「人生」的每個韻奏,而畫家則是透過飽滿暈染的色彩表現「生命」的每個顏澤。詩人秉筆書寫,畫家持筆繪彩,看似有所不同,實則異中存同——都是用「心」觀察,留下「感動」。

  趁著週末,摒退一切繁瑣,拎著裝滿手提袋的的詩情,帶上一身的輕便,頂著春季鋒面在天際劃開的晴雨莫測,搭捷運轉公車前往至善藝文中心,決心在午後擁抱「豔陽」。從士林捷運站一號出口處搭乘255路公車,便可直接抵達目的地。

  走下車子,眼前頓然開闊,階梯延展而上,左右兩側花圃襯著雄踞其上的後繼之獅。老實說,臨步其間,頗有一番迎賓的驚寵。走進一樓大廳,一整面的主題牆大大印著「陳澄波」三字,背景透著亮黃的燈光,呈現一股豔陽下街景的氛圍。現實當下是一匹彩布,時光如同這匹布上縱橫交織的經線緯線,突然間一一被抽離,而底下聲聲吶喊的過往歲月逐漸顯露。

  一八九五年,台灣正是從清領時期進入日人殖台,陳澄波在這時局劇變之際於嘉義出生,幼年失恃,其父陳守愚為清代秀才,因此陳澄波在人格上頗受父親的影響,透著一股文人的骨氣。由於其父長年於外教授,因此兒時的陳澄波是由祖母靠賣花生油扶養。因家境不裕,他較同齡孩子還晚接受正規教育,直至十三歲才入公學校就讀。爾後又北上就讀台灣總督府國語學校,於此結識影響其一生的恩師——石川欽一郎。

  石川欽一郎為著名水彩畫家,在校兼課期間,指導陳澄波學習基本的寫生和水彩技法,奠定其堅實的繪畫基礎。畢業後,陳澄波便回到家鄉嘉義擔任七年教職,其間時常帶著學生踏出戶外,以眼、以心觀察週造自然、人文,然後捕捉至一幅幅的畫布上。

  被稱作普羅救世主的蔣渭水在〈臨床講義〉中,如此刀鋒般刃利的指出當時台灣人的「病況」——表面上在現代化的硬體建設、舉辦高等學府方面,獲得相當高的成果,醫療技術也相當先進(在傳染病的控制上卓有成效)。然而,實際上,人民的文化素養卻是相當貧乏落後,社會階級、民族意識仍是壁壘分明,各方面的權益仍顯得相當不平等。也因此,台灣人要在「文藝」方面有所成就,是相當不容易的事。

  然而在這種環境下,陳澄波卻毅然隨著一種本能般對藝術的追求,於三十歲的年紀考上東京美術學校,這在當時是所有學習繪畫之人心目中的最高標的。旅日求學期間,其妻張捷女士無論在精神上、生活上給予無止盡的支持,以手紅針黹所得微薄費用支應丈夫的生活,還要養育子女,是偉岸身影後那抹最溫柔、最強韌的光暈。

  一九二四年,台日兩地報紙頭條新聞大幅報導,陳澄波以〈嘉義街外〉一幅油畫,是台灣人首次入選日本「帝國美展」,其後更入選多次,成就了台灣畫壇最高的地位,是台灣帝展油畫第一人!同時,也成為台灣人最大的驕傲!其後又歷經了舉家至上海,於新華藝專與昌明藝苑任教,浸染中國與西畫氣息,而型塑屬於個人的獨有風格。一二八事變爆發,於是返台,從而積極專事藝術,於台灣各地留下其藝術的足跡,並與友人籌組「台陽美術協會」,獎勵青年後進,直至於終。

  看著展場入口處的年表,一一細顧陳澄波的生命足跡,然後藉由觀賞其畫作,感受其沛然的熱情與生命力。

  此次「豔陽下的陳澄波」分為「土地之愛」與「人文之愛」兩大主題,分別在原有的一樓藝文展示中心,及重新裝潢後的三樓展示。「土地之愛」幾乎完整呈現陳澄波對台灣鄉土的熱愛,好幾幅關注嘉義的畫作,都呈現出南台灣燠熱濕漉之感,諸如〈溫陵媽祖廟〉、〈嘉義街景〉等作品,尤以土黃為其色調,予人日正當中,「日頭炎炎天青青」的切膚之感。「人文之愛」則呈現了其於上海時期以裸女為主題的系列畫作,表現其受到當時巴黎畫風之影響,所表現出對人體的修長矯飾。此外,也展出其作為基礎的素描作品以及珍貴遺物、文稿。

  陳澄波藉由繪畫燃燒他那如豔陽般赤紅的生命,他曾說:「一個以藝術創作為己任的人,若不能為藝術而生、為藝術而死,還能夠算是個藝術家嗎?」巧合的是,他最為崇拜的藝術家,正是同樣以生命作畫的梵谷。

  陳澄波接受正統學院的嚴格訓練,使其畫風有著嚴謹的構圖,又能保留他單純樸拙的筆調,許多作品的大膽用色,予人熱血沸騰的感受。他曾如此剖析自身的藝術哲學 : 「作為一個藝術家,必須擴大生活領域,更需寬容關懷事物。因真正的藝術家之感受性太敏銳了,若無寬大的包含量來容納,感受進來的很快就超出平常的飽和點。他將在體內騷動,使精神失去平衡,也使藝術創作成為胡言亂語。」此精神亦是陳澄波的人生哲學,為著一股滿腔熱血,執著於藝術的探究,同樣也關懷著自己所在的土地與人文,因此,當其在二二八事件受難之際所寫遺書中,仍然顯透出其「先天下之憂而憂」的凜然本色。

  若說每個生命都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容器,那麼藝術家是藉由自己的生命容器注滿了慈愛與寬容,並向世人展現其變化與卓絕之姿;而觀賞者則藉由與藝術品的交流過程中,從藝術家那兒汲取一些精神性的溶液,然後或多或少地增添自己生命容器的深與廣。

  對於藝術品,一介門外漢的我,說不出每幅畫的構造與技巧,也無法專業性地誇誇其談。然而,僅是以生命去感受生命,因為它是如此真實,如此動人。正因貼近真實生命的脆弱與醜陋,所以展現人類最真、最善的面貌,觀賞的過程,便成為探尋生命可能性的寶貴歷程。



(2012年5月號《福運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