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1-04 02:57:06小音姊姊

花美男事務所【人魚淚】

四月,即使白天的烈陽像是為了夏天做足了準備似的熱力全開,但一入傍晚時
分蒸溽了一整天的熱氣會稍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春季的夜晚特有的溫暖涼
意。

扁塌的大背包隨興的掛在右邊肩膀上,裡頭只有兩本原文課本及兩支原子筆─
─一支藍一支黑,沒有其它多餘的東西。傍晚五點多,人行道上的路燈還沒完
全亮,馬路上的車來來往往的,速度很快,每輛車都打著刺眼的黃色車頭燈,
麗瞇起眼睛,往人行道更內側走去。

念夜校有個好處,不必白天出門面對曬的他頭昏眼花的太陽,也不用一起床就
趕著上早上的第一堂課。他比較喜歡晚上漫步在人行道上,感覺下班時間那種
全世界都放鬆了般的氣息;缺點就是廢氣多了點,還有那些一盞比一盞還刺亮
的車燈,但只要不要離馬路太近,對他來說都是可以接受的。

他靠著人行道內側的圍牆低著頭隨性慢慢的走,聽著帆布鞋下幾片枯脆的落葉
啪啪地響,及人行道樹上嚶嚶唧唧的蟲聲。胸前那只十字項鍊上鑲的寶石色澤
潤紅,光澤鮮活地溜了溜,乍看之下像顆紅色眼珠轉動。

「少爺,你真的不打算吃晚餐就直接上課啊?」一道女聲,周遭除了他沒有旁
人,聲音是從他的項鍊裡發出的。

「不餓。」麗簡單的回答,依然低著頭以斜斜的角度看著前方繼續走。

「你老是這樣不行的。」女聲稍微揚了揚。「已經這麼瘦了,再不吃會發育不
良哦。」

「我已經過發育的年紀很久了。」依然是自顧自的走,語調平淡的沒有一絲情
緒。

「不能這麼說啊,就算成年了也是要有足夠的營養,少爺你看你都扁的像張紙
似的…」

「芙蓉啊…」麗停下腳步,眉毛淡淡的揚了揚,拔下鍊子舉到自己面前,眼睛
正對著那紅色的寶石,凝視著那上頭的光波流轉。「妳再繼續囉嗦下去,我就
把妳丟在這兒囉?」

好半晌沒有聲音,麗瞇起那雙彎彎的狐眼笑了笑,滿意的把項鍊繫回脖子上。

「我看你一個人都默默的走,心事很重似的,怕你悶呢。」她又開了口,聲音
囁囁嚅嚅又帶著點委屈似的。

「啊…謝謝,不過在妳出現之前,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他漫不經心的說,兩
隻手正在頸後扣著鍊繩上的環扣。一個閃神,踢到了一樣東西,那東西方方小
小的,往前轉了幾個迴旋,最後停在他面前幾步遠的地方。

是個皮夾,他本想不理會繞過它繼續走,畢竟上課鐘正好在此時響亮的敲起,
想到第一節課長得活像未進化的猴子教授點遲到人數時的嘴臉就讓他微微頭
痛;但攤開的皮夾裡有張證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停下腳步,彎腰拾起。

是與他同校的學生證。以學生來說,真是簡約地相當怪異的皮夾。除了學生證
沒有別的東西,沒有鈔票,沒有零錢,沒有車票,也沒有各家商店的會員卡。

學生證上的大頭照是個長得很清秀的女孩,細細的柳眉,透白的膚色,一頭發
亮的長髮披在肩上,嘴唇揚著恬靜而美麗的笑,學生姓名欄處電子標楷字體工
整印著:慕海夜。

「啊啦…芙蓉,我撿到了正妹的學生證了。」麗挑了挑眉頭,瞇起眼端詳著學
生證裡那美麗的面容;芙蓉還沒來得及回話,前方有串腳步聲急急的跑來。

細細的柳眉,透白的膚色,一頭發亮的長髮披在肩上隨著奔跑一波一波海浪似
的晃盪,額上有絲絲的汗珠,看起來神色慌張,她看見麗,停下了腳步。「抱
歉,請問有沒有在附近看見一個皮夾…啊。」她輕呼一聲,指著麗手上的皮夾
與學生證。「這是我掉的,正在擔心不知道掉在哪了呢。謝謝…真的很謝謝
你!」

麗把學生證塞回皮夾夾層,將皮夾遞給她。「沒什麼,不用客氣。」

「我叫海夜,商設科一年甲班。」那女孩彎起大而澄澈的眼睛笑,那頭披肩及
腰的長髮在夕陽的昏黃光暈下飄動,色調是近似於黑般的墨藍,就像夜晚深而
危險的大海的顏色。她順了順氣,繼續說。「剛剛到教室發現皮夾整個不見
了,我還衝了出來一路找呢。」

「是嗎,下次小心點。」他對她點了點頭,沒多說廢話便繞過她繼續向前走,
腦子裡想的是猴臉教授現在剛走上講臺,翻開點名簿,尖起人中一個個搖頭晃
腦點名的樣子,他正在衡量待會兒該怎麼不著痕跡的從後門溜進去。

那女孩又從他身後跑過他身邊,腳步像剛跑來時那麼倉促。「那麼我也回教室
去上課囉,同學謝謝你,下次有機會再聊。」接著便晃著那頭深如墨色的藍髮
朝校門跑去。

麗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瞇起眼。

「少爺。」芙蓉的聲音又響起。

「怎麼?」

「你在發怔。」

他挑了挑眉,嘴角的笑容有點玩味。「嗯…春天到了,搞不好發情呢。」

「少爺你好無聊。」芙蓉沒再說話了,麗仍然揚著那樣的嘴角弧度,慢慢的踱進了學校大門。



有些事情,想忘也忘不了。

他迷戀黑夜,那種讓他可以安心隱藏所有不願暴露在光線以下面貌的夜幕。

他討厭光,但也恐懼黑暗。

一閉上眼,母親從他面前墜身而下時的表情清晰可見。
那畫面一年一年,以一種極速快轉的緩慢速率,週而復始地從他的童年、一路

重現到成人的他眼前。

即使歷歷在目,他仍然無法明確的辨別那對眼神在那幾秒鐘、以十層樓的距離
間離他遠去時,是空洞的麻木、還是無聲的恐懼?

已經過了多久了呢……十年?或更久?

來不及細細回憶,在他腦海前浮現的,是母親纖瘦殘破的扭曲驅殼、以及遠遠
的一灘很難看清是參雜了腦漿還是碎骨的血跡。

以及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的芙蓉,還有那些傢伙。



他雙肩一抽自夢中驚醒,還打了個大噴涕。

草草寫完後就丟在課桌一角的隨堂考卷不知何時被收走了,空蕩的教室裡燈已
經關了一半,只剩下三五個同學陸續輕輕闔上桌椅的聲音。慘白的日光燈不穩
定的細細閃著,他眨眨剛剛壓在手臂上的眼,眼前不適應光線產生的黑點感覺
起來像飛蚊症。

麗坐直身子,剛睡醒的腦子還有些恍惚,他昏昏沉沉的抹抹濕潤的嘴角,一灘
口水染指了課桌部分面積。

最後一個同學走了,留了教室後半部的燈給他,他繼續坐在位置上發傻,不急
著離開。

反正到哪,都是獨自一個人的。

「又夢到了?」芙蓉出現在他身旁,拉開椅子坐下。「你只要想起母親就會這
樣。」

「別煩我。」麗粗著聲音不耐地說。

芙蓉挑挑眉,對這大少爺的牛脾氣習以為常。「有人懷念總是好事,至少母親
的臉龐永遠在你心上。」

「我再說一次,丫頭,」他轉過臉冷冷瞪她一眼。「再煩我當心我摔了妳的石
頭。」

這會兒芙蓉挑挑眉毛,聽話地飄出教室溜躂去了。

誰都知道他大少爺一向自以為是冷靜,但骨子裡根本是個胡來的小鬼,對他而
言什麼都不曾擁有因此什麼都可以失去,所以芙蓉完全不懷疑他哪天一個不高
興就會抓東西亂摔,包括那顆紅寶石。

她並不怕他摔她的石,雖然她百年來的精氣全都在麗頸子上佩掛的寶石裡,但
她對人間實在夠久也夠膩了,摔了頂多魂飛魄散,也沒什麼牽掛。

但麗不一樣。


麗要玩掉自己的命很簡單,他的靈魂有一半以上跟芙蓉的精氣一起寄宿在寶石
裡,石頭若真的碎了,失去一半靈魂的他即使活著也跟死了沒兩樣。她答應上
頭要保護好少爺,所以這可不好鬧著玩。

跟著這樣陰晴不定的主子,還真麻煩。

芙蓉嘆了口氣,望著遠山邊的夕陽餘輝。

少爺的母親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景色,詭譎的血紅色晚霞。

多年來她深深的相信,同樣的景致會讓麗想起那些他不願面對的回憶。

即使她那大少爺一向死鴨子嘴硬的自以為坦然。
但她守著麗的一半靈魂,說不定比麗更清楚他藏在那個自己都不願面對的灰暗
角落,其實有多麼恐懼。

親眼見證自己母親的死,以及完全不瞭解自己由生至死的一切,她跟少爺,究
竟是哪個比較悲哀?芙蓉有時候會思考這樣的問題,想不出答案,她只會微笑
著回到他身邊。

有些事不需要理由以及繁瑣的原因,對芙蓉而言,在任務期間少爺就是她的一
切。

她曬夠了夕陽最後那抹餘燼似的溫暖,輕飄飄地回到教室門外,正巧碰上麗走
了出來。

「走了。」麗只是簡短的說,背包往肩後一甩,用背影丟下一句話。

芙蓉一笑,碰地一聲,鑽回寶石裡休息去了。


七點,第二堂課,另一間流動教室。

講臺上的教授平板地念著課本的內文,臺下的學生則放肆地聚集著聊天。

「靠,聽說你這個死阿宅交了女朋友啊!」一個平頭男孩朝他鄰座的同學肩上
一拳,笑罵的聲音太響,講臺上教授抬起眼冷淡的一撇,又低下頭置若罔聞地
繼續以乾枯的聲嗓念著課文。

那挨了一拳的男孩或許感受到了教授警示的視線,只是低下頭推著金邊眼鏡掩
飾尷尬,盯著課本靦腆的笑。

麗左手撐著下顎、右手轉著原子筆,眼神空洞地坐在平頭男後面的位置上發
傻。

「噯噯,哪一班的妹啊,介紹一下啊。」平頭男孩壓低了聲音,又暗暗槌了一
拳。

「噓!」金邊眼鏡男窘迫地瞪了他一眼。「她就是不想要我張揚啊,見鬼了我
才會告訴你這個大嘴巴啦!」

「哎哎,心寒啦,有異性沒人性!」平頭男表情誇張地搖搖頭,椅子往後一拐
靠在麗的桌子上。「阿麗你幫我唸唸他啊,怎麼可以有了妹惦惦吃三碗公。」

「羨慕?」麗收回眼神瞥了平頭同學一眼,打了個慵懶而不甚優雅的大呵欠:
「這麼缺的話,你也去找一個啊。」

「幹,找得到的話老子就不用坐在這裡陪你們廢話啦。」他氣呼呼的回應,用
力地轉回椅子發出一聲巨響,臺上教授刻意地咳了兩聲。

麗轉了轉脖子,改以右手撐著下巴,繼續眼神空洞地發愣,虛度這一節念經般
的課堂。

女朋友啊……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多少時間了呢?

他早已忘記,也不願去回想起來。

對他而言,過去的事情,就沒有回溯以及懷念的價值。

因為離開的,再怎麼樣都是回不來的。

啊……好煩,怎麼又想起這些了呢?

麗往上舉直手臂,左右伸了個懶腰。

看來,是該去喝喝酒了。



「今天這麼早?」推開酒館斑駁的木門,一陣各種雜牌香菸揉合酒精的味道撲
鼻而來,他實在是不算欣賞這股腐敗的氣味,像是混合了各種不同的故事及背
景般那股人類複雜的臭氣;但卻又毒癮似的眷戀著這股推開門時撲面而來的歸
屬感。櫃檯裡高挑而斯文的酒保淡淡瞥了他一眼,清空吧台角落的菸灰缸示意
他坐。

「下了課想不到別的地方可去。」麗長吁一口氣,掏出菸盒及打火機扔上桌
面,自在地往椅子邊一坐。「Tequila Boom。」

年輕的酒保挑挑眉,轉身熟練的進行調酒的動作。「你家那口子今天沒帶出
門?」

「芙蓉?」麗歪著頭,下意識的將手指撫過自己空空的鎖骨前,接著順手點了
根菸。「今天心情不好,喝悶酒就不想帶她來湊熱鬧。」


酒保會意般笑了笑,抓著酒杯往麗面前的桌面上重重一砸,一陣綿密的酒液混
合著氣泡延著杯蓋溢出杯緣。「謝了,孟。」麗接過酒,晃了晃杯子示意。

他與這兒的酒保(基本上他比較喜歡稱他叫調酒師)是舊識,一個年紀與他差
不多的男人,叫劉子孟。

「想不想聽個八卦?」子孟轉身以布巾擦著手,無框四角鏡片後的眼神閃著平
靜而沉穩的氣息。

「說說看。」

「今天早上海邊又出現了一具屍骨不全的浮屍,血肉模糊的像是被不知名的生
物啃了好幾回。」

麗將杯上剩餘的酒液一飲而盡,若有所思的瞇起眼,這已經是他這個月以來聽
到的第三起類似事件。

隔壁一個帶著一身菸臭及頭皮油垢的中年男子聽見了,湊了過來。「這事我也

聽說了,邪門唷~邪門。」

坐在他一旁的一個年輕小夥子也湊上了話。「說不定是掉進海裡的船工被鯊魚
咬的?」

「小子你有沒有常識。」中年男子往年輕小夥子頭上重重一敲。「那是近海的
淺灘!淺灘!哪裡來的鯊魚?再說你有沒有聽法警在說啊!那些屍體在海裡浮
沉的時間都沒有超過24小時,所以也不太可能在遠海落海後飄回岸邊的,」他
大口的吸了口菸,彷彿抽盡了他周圍所有的空氣,接著再重重的吐了出來。
「他們查過那些屍體的身份啊,三個都是活在都市的上班族或學生,怎麼屍體
會莫名其妙出現在那麼偏遠的海岸邊,而且還身首異處、屍骨不全,只能說這
事真他媽的陰得很!」

麗瞇著眼,上下打量眼前這兩人。「您還真清楚。」

中年男子挺著肚子,嚼著牙齒裡的菸桿。「那當然,我們討海的啊;噯~小
弟,那三句屍體都出現在同一個海岸邊,好死不死碰巧就跟我們的船同個海
域,操,老子跑這麼多年船沒碰見這麼毛的事兒,我可不想哪天見船卡在海上
動彈不得,就只因為底下卡了一具屍體……哎呀!不說了!不說了!」男子又
重重嘆了口混合了脾酒及菸臭味的氣,搭著那小夥子的肩又咕嚕咕嚕的喝起脾
酒來。

麗轉過臉,心底直想笑,這老兄的表情跟動作也真夠戲劇化的了,他想。

「你覺得呢,是被什麼吃的?」子孟斯文的聲音將麗再拉回現實,順便再碰地
一聲遞上另一杯Tequila。

「哦啦……如果是被吃得像是殘破的肉塊,搞不好是食人魚哦。」麗打著哈
哈,將面前的新酒痛快地一飲而盡。

「食人魚是淡水魚。」子孟冷靜的提醒。

「隨便吧,反正我不是有什麼很好的預感。」麗嘆了口氣,將點了沒抽的菸捻
熄。

人類只要接觸到無法以常理判斷及解決的事,就會以邪門、不可思議來籠統帶
過,再深入一點,就牽扯到宗教以及民間傳說。有一部分的事情可以在日新月
異的科技之下以科學方試驗證,而一部分則永遠在猜測以及觀望中被討論,例
如到底有沒有幽浮、以及金字塔到底是不是外星人建造的這類老梗議題。


而扣除掉以上這些部分,剩餘的有很大一部份就是他的工作。

殘破不全的屍塊、被隨地亂丟的死者,聽起來就很像沒水準的魔物會做的事
情。

再多死幾個人他鐵定會被上頭那些傢伙扣積效,到時候可能得帶著芙蓉喝西北
風,看來又要開始有得忙了。麗煩燥的再嘆了一口氣。

子孟在一旁觀察著他豐富的表情,還沒有開口搭上話,厚重的木門晃著銅片門
鈴叮叮咚咚被推了開,一個纖細的人影走了進來,那頭深藍趨近於黑的髮吸引
了麗的視線。

「晚安呀,子孟。」走進來的女性大方地與櫃檯內的人打了招呼,然後眼睛和
麗的對上。

「我們店長新請的工讀生,好像跟你同個學校吧,她叫慕海夜。」

在兩個人都認出彼此的同時,子孟這麼說。

女孩瞇起彎彎的眼對麗笑,酒館裡昏暗的燈光下,眼瞳裡閃著海洋的藍色。

「你好,我是海夜。」

「妳好。」麗舉了舉手上的酒杯示意;女孩微微回笑,與店裡幾個人打了招
呼,便入內換制服去了。

「挺不錯的小妞。」麗挑挑眉,慢慢地啜飲子孟剛遞上來的檸檬水。

「勸你別打她主意,她來的這幾天引來了不少毛頭小子較勁。」子孟手邊調著
另一邊客人點的酒,語氣沉穩而冷淡。

「哎呀呀……偶爾來場堂堂正正的女人爭奪,不也是男人閒暇之餘的雅興?」
麗半趴在桌上,托著下巴,挑著那雙狐眼朝子孟魅惑地笑。

「是嗎,那麼就隨便你。」子孟轉身為隔桌的客人遞上酒杯,連看都不看麗一
眼,表明了不想與他多話。


「孟你真無情。」麗搖晃著腦袋,重新點了根菸,剛抽了一口便發現有道身影
突地出現在他旁側。

「下午的事情謝謝你了,學長。」是海夜,她穿上了店裡的制服圍著圍裙,長
長的髮往後紮了個高馬尾,看起來挺清新可愛的。

「不謝。」麗嘴裡叼著菸,瞇著眼毫不忌諱的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女孩多大?17?19?或許再大一點?

「抽不抽菸?」他將菸盒在她眼前示意般晃了晃。

海夜睜大了眼睛。「不會呢。」

「那可真遺憾。」麗將菸盒塞回外套口袋。「還沒成年?」

「我20歲了。」她稍稍揚起聲,語氣裡有種成熟女孩的嬌傲。

20歲?他瞇起眼。「在這種地方工作,最好學會抽點菸,還有酒。」他將菸從
那翹著微笑的唇邊抽開,把臉湊到女孩的面前,與她的眼睛不過幾呎間的距
離。「有助妳體會什麼叫真實的人生。」

這距離實在太近,怯得海夜那張白晰的臉上惹上一抹嫣紅。

眼看兩人的臉孔就要越靠越近,驀地子孟手上的托盤啪的一聲就打在麗的臉
上,木製的盤子和麗的額及鼻骨那聲撞擊是很清脆的一響。「別聽他胡說八
道。」

海夜驚得後退,一雙大眼在兩人之間穿梭來回,驚恐的眨了眨。

「孟你竟然直接砸我的臉!」麗推開盤子不可置信的低吼。

「那麼,我的臉陪給你吧?」子孟收起托盤,優雅的似笑非笑。

麗悻悻然,揉了揉鼻子。「不了,你這種文弱書生氣息的臉,兜在我臉上我看
了會打冷顫。」他站直身子,把手上剩餘的菸頭扔進菸灰缸裡。「先走了,還
有點事要辦……那麼就再見了,小學妹。」

他微微傾身,在海夜還沒來得及反應前飛快的在她頰邊輕輕一吻。

女孩的臉刷地紅了,來不及說一句話,麗已經大步跨過她的身邊走向店門口;
子孟四角鏡片後的眸子危險的睨了他一眼。

「小美女,給我們來一手啤酒啊。」角落幾個上班族湊成的酒伴對著海夜嚷。

「好,馬上來。」海夜稍稍搖了搖頭才回了神,顧不得推開門遠去的麗,忙著
招呼客人去了。

麗踏出那道帶著濃濁酒氣的木門時,臉上是掛著微笑的。

他用左手背朝自己唇邊抹了抹,然後嗅著上面的味道。

接著,他唇角那股笑意更重了。

慢條斯理的掏出手機,給子孟發了封簡訊。


『你的新同事是個有趣的傢伙。』


推開家裡那扇鐵鏽斑斑的大門時,芙蓉正在看電視。

「你回來啦。」芙蓉輕飄飄地迎到他面前,跟著在他身上四處嗅了嗅。「今晚
喝了不少啊。」

「是嗎。」他挑挑眉,繞過她走進房裡。「問妳件事,芙蓉。」

「請說。」

「把活人生吞活剝後將殘骨丟在海裡,妳覺得會是什麼做的?」

「少爺指的是最近那三起海邊浮屍的例子?」芙蓉反問;麗正納悶她為什麼會
知道,回頭才發現她正在看社會新聞。

「沒錯。」

「以行徑而言,應是動物妖。」

「動物?」

「嗯,而且八九不離十是海妖類。」

麗低下頭來暗忖思索,芙蓉偎過來坐在他身旁。「倘若三起事件都是同一種魔
妖所為,那非得要將人拖到海裡生吃只有兩種理由,第一是它改不了習性,非
得在它熟悉的地域進行獵食;其次就是在那個地域有它的子嗣,藉由特定地區
的獵殺好與同類分食、以確保其後代的餵養,但不論如何,會固定在海邊獵食
的,應該都是海妖類屬沒錯……我猜測,它將人類由某種方式吸引到海邊,接
著在他們毫無抵抗能力的情況下一口將他們弒殺。」

「聽起來亂野蠻一把的。」

芙蓉莞爾。「動物妖便是這樣。」

「嗯…」麗一頭栽向沙發床,從長長的瀏海縫隙中挑出一隻眼睛看著芙蓉。
「或許該親自去看看?」

雖然身為驅魔師,他的工作實在算夠自由了,除了解決他窗口那塊招牌所散發
之結界吸引過來的委託人遇到的各種疑難雜症之外,平日四處溜達看見有什麼
妖魔鬼怪時順手清理一下,就是他的收入來源;只是他最近實在是有些懶,但
這陣子大概真的休息太久了,存褶裡只剩下五位數的存款還是讓他有些頭皮發
麻。

認命一點,多完成一件案子好跟上頭請點款,感覺起來似乎比較實在。麗嘆了
口氣,那雙細眸不經意翻了個白眼。

「是該這麼做的。」芙蓉瞇著那雙水波流轉的大眼睛笑,伸手去順他的髮。



四月的海岸邊風大的不尋常,雖然不冷,但光要站定在原地就讓人有些吃力。

麗沿著石岸,慢慢的走。

「小心別摔下去了,少爺。」芙蓉走在麗的前頭回頭望。那裹著黃花旗袍的纖
弱身子在風裡似乎毫不廢力。

麗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繼續瞇著眼打量眼前遼闊的海岸線。

下午四點到六點這段時間是魔開始蠢蠢欲動的時機,這個時間來,幸運的話說
不定能遇到點什麼;就算沒有抓到海邊棄屍案的元兇,也說不定能滅幾個小妖
回去交差。

啊……希望翹掉今天的課是有代價的才好。他這麼想著,打了個傻呼呼的大懶
腰,過肩的髮絲與白色襯衫一齊在風裡飛動。

走在前頭的芙蓉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麗從後頭跟到她身旁,望向她眼神盯著的地方。

「有血的味道。」芙蓉指著不遠處一個淺灣。「我想就是那兒了。」

身為花魔的芙蓉身上老是飄著濃郁的花香味,也託她的福讓麗每個月都省了一
筆買室內芳香劑的錢;只是這種香氣濃厚的花魔偏偏鼻子又比狗還靈,可以聞
出已經擱置了好幾天被風吹散的稀微味道且不會被自己身上的香氣干擾,這是
讓麗對芙蓉最百思不得其解且佩服的地方。

麗沒接話,跟著瞇起眼眸,集中心神專注地盯著那淺灣的位置,黑色的瞳孔裡
有一抹緋紅電流似的跳躍。

眼前的景物開始以逆時針的場景倒退,以過去行進過的軌跡在麗的眼底一分一
秒快速重現。

這也是上頭賜給他的特殊能力。

在任何空間裡發生過的事物,都會在當下刻下一道『軌跡』,那道軌跡一般人
看不見,感覺不到,但事實上它一直都存在著,一般人將這種時間的流逝稱之
為『過去』。

而麗就是少數可以在眼底還原那道軌跡的人,他們稱這叫做時空之眼。當時上
頭告訴他世上僅有少數的人與他同樣有這種能力,而具有時空之眼的人大多與
麗相同,都是驅魔師。

這個能力最大的好處就是,不需要當偵探就能還原現場最原始的樣貌。

如果上頭肯讓他用這個能力應用在人世間的工作,他肯定會是CSI最優秀的探
員。

「少爺,看見了什麼?」好半晌後,芙蓉的聲音。

「看見很有趣的東西。」過幾秒鐘後麗才收回眼神,接著神秘兮兮地轉過頭,
瞇那雙狐眼對芙蓉笑。「芙蓉,有沒有見過人魚?」

「人魚?」芙蓉歪著頭想。「沒有。」

「就要有機會了。」他富饒趣味的再次望向那個海灣。

不知道如果把美人魚抓去賣……可以賣多少錢?麗手指骨敲著下巴,心裡竟然
在打著這種算盤。

不過,應該沒有人會想要買會吃人的人魚吧?他嘖嘖了兩聲,又搔了搔頭。

「少爺你在想什麼?」芙蓉疑惑地盯著主子那怪異的表情,接著眼神往另一邊
一瞥,突然碰地一聲鑽回麗胸前的寶玉裡去了。

麗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回事,抬眼一望才發現遠遠有兩道身影走了過來。


「啊……學長?」是慕海夜,手臂上挽著另一個同樣穿著制服女同學的手,遠
遠就熱情地跟他打招呼。

「唷…小學妹,妳們在這裡做什麼?」麗意興闌珊地走上前,順便上下打量了
海夜挽著的另一個女孩一眼。

海夜笑得很燦爛,指著身旁的女孩:「這是我同學,姓白,單名日曦的曦。她
是校刊的新聞記者,很厲害唷。我來陪她採訪最近那件鬧得很大的海邊浮屍命
案。」

那女孩留著俐落的淺褐色短髮,女性的柔軟眉宇間有股英氣,細黑框眼鏡下的
眼神坦率而銳利。

他點點頭同她示意,他欣賞這樣的女孩,接著眼神瞄到她抱在胸前的數位單眼
相機。

「來照浮屍啊?」他笑。

「你別鬧了,學長。屍體早就搬走了。」海夜噘了噘嘴。「如果不是曦硬是求
我,我才不來這麼毛骨悚然的地方。」

白曦咧著嘴,黑白分明的眼珠促狹地笑看她。「嘿,要來前還說妳不怕的。」

「我是不怕,但也不感到舒服。」海夜縮了縮脖子。

「是啊,」麗目光一略,望著半弧形的海灣邊浪起浪落,拍打著沾染過血跡的
岩。「兩個女孩子到這種地方來,不當心點……」他鼻子一湊又蹭到海夜面
前。「下個被吃的說不定就是妳們。」

海夜很應景的一聲驚呼縮到白曦背後,曦倒是挑挑眉頭神態自若。

「放心,女孩子不會有事。」

「什麼?」麗。

「我奶奶說這是這個海邊的傳說,」白曦托了托眼鏡,眼神裡有點得意。「這
是海妖做的,而海妖只吃男人。」

還以為她要說什麼,麗在心底嗤了一聲。「什麼樣的傳說?」

「其實就跟所有望夫岩的故事一樣,只是這個傳說比較不一樣的是,苦候丈夫
的妻子最後發現自己被背判的事實,她對男人節外生枝的情慾恨之入骨,忿而
在苦守多年的海岸邊投海自盡。」白曦侃侃而談,邊舉起相機開始取景。「在
那之後她成了海妖,就守在這一圈,索取每個經過男人的性命。」拍了幾張照
後她低下頭審視螢幕面板,邊喃喃唸了幾句要是能拍到就好了之類的話。海夜
則是好奇的湊在一頭看。

「所以學長…要小心啊。」白曦抬起頭衝著他笑,下了個有力的結論。

「啊啊……謝謝妳的提醒,不過我比較納悶的是……妳是校刊記者,來這兒湊
社會新聞的熱鬧做什麼?」

「學長你不知道?」海夜顯得很驚訝,眼睛瞪得大大地望他。

麗搖搖頭。

「昨天被發現的那具屍體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白曦接話,語氣中有斥責的意
味。

原來如此。「那免不得要勞煩妳大記者親自出馬了……。不過我很納悶妳寫這
樣的新聞校刊會給發嗎?」

白曦原本自信的目光這回一黯。「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深信同學們有知道真
相的權利。」

真相?憑著那股無憑無據的傳說,要怎麼追得到真相。麗揚揚唇角,一股譏蔑
犯得他直想笑。

「那麼妳們忙吧。」他轉身走,擺擺手就要離開。

白曦很酷的只是應了聲就繼續舉著相機取景,海夜則是十分有活力的朝他的背
影用力揮手。

麗跨上機車前還略了她們一眼,看著兩個女孩牽著手往海灣裡走。

其實別人的性命怎麼樣,本就不關他的事。

只希望她口中的海妖真如她所言,只吃男人才好。阿門。



一直到他打開公寓那扇斑駁的鐵門,芙蓉才從鍊子裡蹭了出來,輕飄飄落在沙
發上,費解地望著他。「少爺,你就這樣回來啦。」

「是啊,不然該上哪去?」他扔下鑰匙,解著襯衫的扣子。

「你不是想著要在外頭隨機抓幾隻小妖交差……」芙蓉蹙著柳眉低聲嘟嚷,她
已經很久沒有發揮身手工作了。

「啊啊…那個啊,我想,我這個月應該還餓不死,所以難為妳了。」他一把攫
著芙蓉的肩就往沙發上倒,頭埋在她的頸側嗅著她耳際邊醉人的香。「現在我
只想好好睡個覺。」

芙蓉睜大眼睛,巴巴的推著主子,而麗卻是圈著她絲紋不動。

再一看,竟然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

她只得嘆口氣,就枕在麗的手臂上,一同休息。



過不了幾刻鐘的時間,芙蓉先被一陣急促的門鈴響及劇烈的撞門聲驚醒。

「少爺,起來。」她伸出手去推麗。「有客人。」

「唔……再讓我睡一下…」麗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往棉被及枕頭的縫隙間鑽
去。

芙蓉皺了皺眉,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臂膀,就將他往門邊一扔。

他一聲悶響撞在地板上,站起來時只覺得七葷八素。「芙蓉妳……靠,吵死人
了!」麗咬牙切齒站直身子,才正視到滿屋子的門鈴嗡嗡響、及門板的撞擊
聲,而窗外那塊招牌則在這無風無雨的夜劇烈搖晃,鐵環的鏽口吱吱嘎嘎,尖
銳得像要把人的耳膜磨平。

麗怒火沖沖地打開門,想著這下不管開了門是誰,他都第一個先給他一拳;而
芙蓉在此時鑽回他胸口的鍊子裡。

門一開,他還來不及掄起拳頭問候,門外那人衝進了屋裡揪住他的領子,那力
道險些讓兩人都倒在地板上。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那人雙眼圓睜,顫抖的雙手抓著麗的頸子就
是一串沒頭沒尾的話。

麗眉頭一皺。「昌仔?」

這人就是坐在他前面,那理著平頭的同學。

麗又望了窗外那招牌一眼,依然不住的吱嘎翻動。

「死了…死了啊……麗…突然就死了…」昌仔臉上流著好幾道汗,雙手依然緊
緊抓著麗不放。

「操你媽的你才死了!話給我講清楚,什麼東西死了?」麗甩開他的手,有想
揍他幾下的衝動。

「阿拓…阿拓……」那人顫微微的靠在門前流理臺旁,口裡反覆唸著。


阿拓是坐在昌仔位置旁,那戴著金邊眼鏡的靦腆男孩。

麗目光一黯。「阿拓怎麼了。」

「他死了…就突然死了……」昌仔終於稍微冷靜下來,吞了口口水。「他被發
現在海邊……身上…身上幾乎沒一個地方是完整的,活像被什麼野獸啃過似的,就跟這幾天的新聞一模一樣……」

麗一愣,接著咬了咬牙,胸前戴著的那塊寶石紋理的血色紅光鮮活地轉了轉。


夜半,麗所熟悉的小酒館。

「他這樣喝沒有關係嗎。」海夜洗著酒杯,低聲地朝子孟問。

「他是酒鬼,醉不了的。」子孟說得輕描淡寫,頭也沒抬地拖著地。

店裡的客人都走光了,燈光也熄了一半,只有麗還坐在吧檯角落,面對著第二個Vodka酒瓶。

「可是……」海夜仍是止不住擔心,她伸出手想去搖搖已經低著頭面對酒瓶、好半晌沒有任何動作的麗,卻被子孟的眼神阻止,他對她搖了搖頭。

海夜只好收回手,倒了杯水悄不作聲地遞到麗面前。

這讓麗稍微有點反應。他舉起水杯,一仰頭就將水全部灌進喉嚨裡,只是水流的速度似乎比吞嚥速度快,大部份全溢出他的口中沾濕了衣領,跟著還嗆了一下。

放下杯子,丟了幾張鈔票,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走了。」他經過子孟時說。

「慢走。」子孟幫他開了門。

海夜盯著關上的門板,麗離開的地方。

「海夜。」子孟開口叫她,她才一驚回神。

「什麼事?」

「妳可以下班了。」

「噢…噢,好的。」她又望了一眼大門,跟著解開圍裙,拎起包包忙不迭往門口走。「那麼明天見。」

「再見。」子孟關上門,身影沒入已熄燈酒館的陰暗一隅。


麗踩著醉步在大街上遊走,後頭跟上的是一陣急促的小碎步。

他沒有回頭,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學長…學長!」慕海夜好不容易才趕上他,她繞到麗的跟前。「你還好嗎?」

麗沒有回答,抬起頭是一雙怖滿血絲的眼睛。

「我送你回去。」她怔,接著當機立斷地說,撐起他一隻臂膀。

麗沒多說,只是半挑著眼皮,醉意濃厚地笑。

走道上日光燈的光線穿過大門的鐵條漫進麗房裡時,已是凌晨十二點多。

海夜撐著麗費力地越過家具七橫八豎擺放的客廳,好不容易才在沙發上碰的一聲把他放了下來。

而這男人在整個身子躺平了之後,終於從半昏迷正式進入了休眠狀態。

她在月光下盯著他的睡臉出神,半晌後走進浴室裡,打濕了一條毛巾貼在他臉上。

麗橫倒在沙發上睡得很沉,她望著他淺笑,接著起身,關上門離開他的房。

老舊的電梯門吱吱嘎嘎地開啟,海夜進電梯後按了一樓,門闔上前她抬起頭望了麗的房門一眼。

走廊上的燈光是詭譎冷僻的青灰色,整條走道的燈管彷彿電流不穩似地嗡嗡熾閃;而鐵柱大門外突兀地站著一位身著白底黃花旗袍的纖瘦女子,透過電梯門闔上的狹縫間,一雙暗紅色的眼瞳平靜地與她對望。

慕海夜先是一怔,跟著手指慌忙地連按開門鍵,可門開了後走廊上是日光燈一貫的冷白色調,那扇門外則空空如也。



翌日。

麗在公告欄外看見一份報,印著當日日期的校刊。

上面報導著有關堤防邊出現兩具校內學生屍體的新聞,了無新意的寫著一句句致哀詞,以及呼籲學生當心安全的老梗。

他仔細看了看,並沒有在上面看到白曦的名字。

「學長在這裡做什麼?¬¬¬¬¬¬¬¬¬¬¬¬¬¬¬」轉頭一看,慕海夜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

「沒什麼,沒心情上課出來溜溜。妳呢?」

她笑,深藍色的髮在夕陽沐染下透出一股詭魅的紅。「我也是,而且想說不定可以湊巧碰見你。」

「那可真巧。」他挑挑眉笑得一派風流。「妳那同學的文章儼然是失敗了?或者是寫不出來?」

「她寫了,只是學校不贊成在這個時刻出現太多敏感議題,所以被退了回來。」

「那還真遺憾。」他淡淡的說,但明顯地與表情語氣背道而馳。「那麼小學妹…妳相信嗎?妳那好同學的說法,什麼吃人的妖啊魔的…」

海夜撇開眼睛,盯著公告欄上的報。「不完全相信,畢竟傳說終究只是傳說。可是怎麼也無法理解怎麼好好的人可以變成那樣…」

「是嗎……」

她拉回眼神,瞅著他的側臉。「學長。」

「嗯?」

「你還難過嗎?」

「還好,和阿拓並不深交,但畢竟朋友一場。」他長長吁了口氣,把手扠進外套口袋,轉頭看她。「不上課?」

海夜搖了搖頭。

「那麼一起去海邊走走吧。」



「為什麼想到這裡來?」走在堤岸邊,風大,吹得她有點冷,慕海夜走在麗的側邊,視線穿過兩人飛散的髮絲問。

「啊啊…吹吹海風很舒服啊,況且說不定能親眼見到吃人的妖怪囉?」麗轉頭回答,那雙眼頭內勾的狐眼輕挑地笑。「妳害怕?」

海夜搖了搖頭。「不怕,但…我擔心。」

「擔心什麼?」

「曦也說了…她說…海妖吃人呢。」

「啊呀…那我倒想會會它。」他對著海岸線伸出了左手。「那麼…或許就能為阿拓報仇了。」

走在一旁的海夜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麗再往前了幾步才發現她的異常,回過頭問。

「學長……」

他看著她的目光,那種像是女孩看見了受傷小動物般的眼神,讓他會意過來:「啊啊…別擔心,你那好同學不是說了嗎,海妖只吃男人,所以妳不會有危險的。」

海夜的眼神更黯淡了。「請不要…開這種玩笑。」她搖搖頭,眼眶中竟然開始有眼淚蘊釀。

「嗯?」他走上前,撥開飛散在她臉旁邊的長髮。

「請別開這種玩笑…我喜歡學長。就算只是開玩笑…也請你別這樣說。」她低下頭,細若蚊蚋地啜泣。

麗把臉探到她面前,看著淚水順著臉龐滑落,直至唇瓣。

「是嗎…我也很喜歡妳哦。>.^」

海夜眨眨眼睛,抬起頭看著眼前這美豔的男人笑得如一朵野薔薇般的慵懶。

「真的嗎?」她問,臉龐上有更多淚珠滾落。

「真的。>.^」

她紅了臉,遲疑了一下,接著伸出手,將眼前的男人抱了滿懷。

「我好喜歡你…學長……」

她耳鬢的髮絲緩緩拂過麗的臉龐,在他的唇畔,吻上沾了她淚珠的唇。

「學長……」

「嗯?」

「你聽過人魚的眼淚嗎?」

「……?嗚……」一陣針扎般的麻木感從麗的嘴唇邊開始拓散,一路侵襲到他的後腦,緊接著背脊一陣尖銳地寒冷,冰窖似地凍。

他想從她的懷抱裡起身,卻像具斷了線的魁儡生硬的倒在她懷裡。

「妳……」
「傳說見了人魚的眼睛會迷惑掉你的心,若是吻了人魚的淚就能得到永恆。」慕海夜的身驅四肢在幾聲生硬的喀喀響後在夜色裡拉高抽長,她細如枯木的手指緊緊抓著麗,以一種半爬半走的方式開始往海水迎去。

麗被她跩在肩頭邊,失去意識地隨著她的腳步一震一蕩。

傳說見了人魚的眼睛會迷惑掉你的心,若是吻了人魚的淚就能得到永恆。

永恆,就是停留在最美麗的狀態,一種逃避現實的滿足、一種自取其辱的美好。

死亡,便是永恆的極致。

人魚的眼淚是一種最猛烈的毒藥,透過你的舌尖引領你進入最甜美的死亡。

受到人魚蠱惑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掉進了海妖的陷阱,他們的意識停留在永恆的狀態,自以為得到了幸福。

然後,它張開血口,撕裂他們嘴角掛著微笑的頭顱、啃噬他們擁抱著它的血淋淋軀體。

它的手臂溫柔地圈著麗,彷彿是殘留著一股最後眷戀似的溫醇擁抱;緊跟著嘶咧開帶著尖牙的口,就要往他的頸項咬下……

「很美的故事,」

它的懷抱下,一個女人的聲音。

「可惜,你的眼淚對神魔起不了作用。」

海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偏頭瞪視靠在它身上、該已是死屍的麗。然而趴在它肩頭的是一張女人標緻的臉孔、一對柔美的鮮紅色眼瞳。

這是那夜站在麗的門口那穿旗袍的女人,正靠在它身上溫婉地笑。「妳好,我是芙蓉。」

海妖一下子傻了,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跟著氣急攻心的張大嘴,想將眼前來路不明的女人一口吞噬。

尖牙一落,芙蓉隨著一陣青煙碰地消失在它臂彎,它只咬下了一嘴的花瓣。

「妖怪生氣的樣子,還真…難看啊……」突然一陣悠哉的訕笑,它轉頭一瞪是麗,就直挺挺站在它後方,嘴角輕挑地揚。「怎麼和你剛剛淚眼汪汪楚楚可憐的樣子大相逕庭呢?我親愛的…美人魚?」

看著麗左手掌上微微的藍光以及靠在他身旁的芙蓉,海妖終於懂了,這次碰上的可不是往常傻瓜獵物般的角色。

麗看著它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很貼心的做了解釋。「你大概連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遇上驅魔師吧?」

「噫……」這回海妖倒抽了一口氣,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一道黑影脫皮似的從慕海夜的身體中掙脫出來。

海妖全身漆黑,在夕陽餘燼下閃著森冷的黑光,頭形如鮫,身形若蜥,腰身以下則是帶著鱗鰭的尾;被附身的女孩重重倒在海灘上,在海妖完全脫離她的那瞬間變成了枯瘦的屍體,屍身已腐乾了不見血,發紫發黑並外露出森森白骨。

這景象讓麗及芙蓉皆一怔;海妖則趁著麗與芙蓉短暫被拉去注意力的空檔,甩著一條像魚又像是黏合了兩條人腿的尾巴,迅速地想要潛逃進深不可測的海裡。

麗注意到了,瞇著眼笑得挺無奈。「怎麼會覺得自己逃得掉呢…嘖嘖,芙蓉!」

「是。」

芙蓉以極快的速度像海妖奔去,在它碰觸到海之前將其硬生生擋下,海妖一頓,本想繞過芙蓉繼續往前逃,卻見芙蓉朝它舉起手一指,海妖身旁突地圍了一圈芙蓉花球。

芙蓉的手指著海妖的眉心,口中喃喃的唸了一段禱詞,接著那些紅色的花球便自花心竄出一道燄,開始起火燃燒。

麗從容不迫地踱上前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演技真的很好,在你第一次衝到我面前時,我還沒有看出什麼破綻。」

「噫……」海妖轉頭看著麗越來越近的身影,眼看著他左手上那股越來越熾烈的藍色光影。

它努力的用盡全力想往近在咫尺的海灘奔去,但怎麼樣都無法從這些花球中脫困而出。

「沒用的,」芙蓉在一旁凝視著它,聲音優雅而平靜。「這是妖結界,一旦身陷其中便困於其境,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你們真是一種詭異的生物…。沒有腿卻能在陸上行走,沒有鰓卻能在水裡呼吸…」

「嘎…嘎…嘎啊啊啊……」魚臉上一雙灰藍色的眼驚恐地睜大,瞪視著麗手上那股越來越熾烈的藍光。

「那麼…到底是誰給你的權力,讓你在不屬於你的陸地上撒野呢?」麗站定在海妖面前,不可一世地朝它斜睨著。

「咈咈咈…」海妖忍著恐慌,逞強地陰陰一笑,其聲有女性的嬌嫵又低啞若男音:「只怪他們自己倒楣,出現在我面前…」它咂了咂舌道:「人類是很愚蠢的,一點女色及誘惑就乖乖的掉入陷阱;而人肉果然是最鮮美的啊…你不會瞭解,一口一口撕開血淋淋人肉的感覺…喳喳……」

「是嗎。」麗挑起眉,搔了搔一頭及肩長髮,接著慢條斯理地將左手伸進結界,抓著那張扭曲僵硬、若人若魚的臉。「下輩子記得,要殺人前張大眼睛……」他厭惡地猙獰一笑:「有些人肉是很難吃的,例如像驅魔師,知道嗎。」

一道陰冷的藍光驀地從他手中爆開,包圍住了海妖便開始霹靂啪啦地燒;它在藍光裡發出悽厲的尖叫,身形與哀號都埋沒在藍色的烈燄中。

不消幾分鐘,掙扎的肢體都縮成了一團不成形的焦炭。

「芙蓉。」麗瞇著狐眼,冷蔑地看著那團揪結的藍色火燄。

「什麼事,少爺?」她在一旁溫溫順順的搭腔。

「今天晚上,我想吃烤魚。」

芙蓉望著他,水靈靈的眼眸眨了眨。「好的。」

「嗯…記得加點檸檬。」麗搔了搔下巴,看著那團在火燄中越發焦枯的燃燒妖屍。

芙蓉忍不住輕聲笑了。「好的。」



「你把我們家的工讀生怎麼了。」一推開酒館的木門,子孟的眼神便從無邊四角鏡片下冷冷的掃過來。

「沒什麼,送回老家去而已。」麗一屁股窩進吧檯邊的椅背裡,掏出菸及打火機慢條斯理的點燃,優雅的吸了一口。

「你還真是替我們店裡省了不少麻煩,只是短時間內那些頻頻問她上哪去的客人不會善罷甘休就是了。」子孟冷冷地朝他一睇。

麗完美無缺的吐了三個菸圈,臉上的笑容有點跩。「啊啊…那麼就再找個新的工讀生吧?」

「我會跟店長推薦你家那口子的。」

「我不介意,不過你不會希望你們賣出去的酒每杯都變成普通的花蜜水吧?」他噙著那股招牌的媚笑對他打哈哈。

子孟再度面無表情地瞪了他一眼。「今晚想喝什麼?」

麗吐了最後一個菸圈,把燃盡的菸桿揉進了菸灰缸裡。「嗯…那就敬一個甜美的吻,Absinth吧?」
2009-01-11 21:40:13

還有~我不得不說六樓很中肯XD

子孟(其實就是饕餮XD) 2009-01-11 21:38:44

我又出現在新故事了,而且變身成酒保(推眼鏡)
重點是~我跟九鬼的關係似乎越來越不尋常了

雖然難得九鬼轉為正派經營(咦?)

喵~ 2009-01-10 03:26:13

啤...啤...啤...酒 來一手

嗯~好喝!

好好看!

我要烤魚當下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