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遺落在一九九八年的愛情碎片(13)~2nd act-迷亂
【第二幕】迷亂
對面的女孩看過來
看過來 看過來
寂寞男孩情竇初開
需要你給我一點愛
~任賢齊《對面的女孩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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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3月13日(Fri.) / 天氣晴
我要更正一下我上個禮拜的想法,「藝術賞析」絕不是毫無營養的營養學分,相反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像這種排在週五早9、號稱「不翹掉能幹嘛」的通識課,竟會令自己如此期待。
某期的校牧專欄裡,曾經有過一段話:「…世人皆有罪,因此每當校鐘響起,不妨低頭默禱,在心底讚美為世人受苦而淌血的主…」看來,上帝應該有聽到我微弱但還算虔誠的告解,並應許了我──「酷酷的廣末」沒有退選,她還在!而且再次坐到我的右手邊與我同桌,謝天謝地!
今天上課時,老師介紹了一本書,叫做《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書中探討關於生命救贖和人生觀,還推薦我們去看;這讓我想起當初為了應付大學聯考,不得不硬逼自己看一些書名聽起來就很厲害的書,像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蘇菲的世界》…等等,其實閱讀它們無非是為了應付考試,而往往在看了幾個章節,對作品有了粗淺的認知後便束之高閣,因此對文學的素養始終停留在相當淺薄的表層。
課堂上,透過馮老師的導讀、解析,結合作者創作當下的時空背景來認識作品,則是全新的感受;話說回來,像《天龍八部》、《透明光》同樣光是書名就出類拔萃又饒富禪意的書籍,學校如果有開課,我一定早上六點去教授辦公室外排隊等加簽。
不知誰說過,每個人都是一本獨一無二的絕版書,說得對極了!只是──我最想看的那本就在我的右手邊,而我卻連書名都不知道,而扣掉期末只交報告不考試外,我的藝術賞析剛好也剩十四堂,希望這「最後14堂星期五的課」能夠讓我好好地讀懂這本夢幻逸品。
下課時,「酷酷的廣末」伸了個懶腰,權充抱枕的外套和筆袋雙雙落地,幫她拾起的同時我很快地瞄了一下,外套上有著「赤の伝説~Chemistry 1996」的字樣,是化學系、和我同屆;為了確認,我問了她的系級,得到「對啊,謝謝」的簡短答覆,以及句點。所幸,還附贈一抹禮貌的微笑,讓我得以和春光佐茶。
我對化學的認知非常薄弱,頂多還記得催化劑、活化能、不可逆反應…等等,雖然都可以拿來解釋何謂一見鍾情,但如果要當作聊天時的共同話題,可能要再惡補一下才行。
今天還是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暫時沿用「酷酷的廣末」做為代號,但我想她不至於介意,因為我並不打算告訴她。唉~好想知道她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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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3月20日(Fri.) / 天氣晴
風鈴聲響起,「酷酷的廣末」照常在上課十分鐘後,溜進我為她預留的座位。或許是天氣的關係吧!乍暖還寒的中台灣,讓她今天圈著一條白圍巾,襯托著略見緋紅的五官,尤其是那雙眼睛,依舊靈動慧黠,只是有些浮腫,要不是剛哭過、就是沒睡飽?我希望是後者。
馮老師今天介紹的是雕刻,投影片上出現一個又一個的藝術品,有男有女,但大多一絲不掛,我認得其中一個叫做《沉思者》,不是因為我跟作者羅丹有點交情,而是因為他在電影《賭神2》中跑過龍套;我注意到「酷酷的廣末」今日一反常態沒有打瞌睡,反而傳來一陣陣輕輕的「啜泣聲」,從她桌上堆積的「小餛飩」不難推測出「本小姐鼻子過敏睡不著」的事實。
隨著課程的進行,投影片最後定格在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老師開始針對文藝復興時期人文薈萃相互激盪的哲思說起,佐以一些雅士們的沙龍軼聞──
「曾經有人問米開朗基羅究竟是怎麼把大衛雕出來的…」
「同學們,你們知道大師怎麼回答嗎?他說『David早就在裡邊等我了,我只是把不屬於他的部份去掉而已』…」
「所以說,藝術有時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去蕪存菁…」
我從這個方向瞄過去,發現「小餛飩」的數量已經好一陣子不再追加了,但微微抽吸鼻水的聲音還是不時傳出,而她手中握著最後一小團的面紙,只能努力靠著裸露的大衛來轉移注意力,不過顯然效果有限…我突然福至心靈,立刻將背包中唯一一包面紙取了出來,像一艘小船由左至右,順著桌面,默默地向她滑去…由於她的眼神有點兇,加上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朝她笑笑,外加用腦電波告訴她:「拿.去.用.吧!」
她看向我的眼神柔和了些,也笑了笑,不客氣地收下我的好意繼續包餛飩,我則轉過頭繼續面對赤裸的David;下課時她把剩下半包的面紙還我,我要她留著,並且告訴她我的名字:「我叫沐子邑,環工系二年級,同學~你還不習慣這邊的天氣?」
「是啊~南部的天氣好多了。」
伴著悅耳的風鈴聲,她從教室後門一轉而出,那殘留在空氣中的背影與一縷幽香,以及恰到好處的陽光,我不是去蕪存菁的大師,所以只想統統保留下來典藏,因為我找不到不屬於她的部分。
看來,還是得繼續用「酷酷的廣末」來稱呼她了,不過,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知道她是南部人,還有,以後我會多帶一包面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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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3月27日(Fri.) / 天氣晴
老實說,我原先很不喜歡教室後門上方被掛上一串風鈴,因為那代表沒辦法偷偷趁老師轉身寫黑板時翹頭,但這學期的藝術賞析卻令我開始期待來自斜後方的那陣「叮叮噹噹」。
今天也不例外,「酷酷的廣末」在上課後差不多十分鐘左右推門而入,我在她貓著腰走到我旁邊的位置前,不動聲色地將放在隔壁桌上的課本悄悄收回,以便她幸運地發現剛好有空位;雖然她並沒有要我幫她佔位置,但這樣的「巧合」已經是第三次,幾乎都快形成慣例了,她不可能沒發現每星期坐的都是同一個位置,而坐她左手邊的男生都是同一位吧?
不過也很難說…看她坐定才沒多久,又開始打盹,真不知化學系在前一天到底排了什麼鳥課,竟然可以累成這樣?馮老師今天講的是書法之美,內容聚焦在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坦白說,我興趣不大,但一想到這些飄逸絕倫的行書墨寶,在「酷酷的廣末」眼裡,會不會跟苯環芳香烴結構式的差異僅在於催眠效果是否快又有效?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用這樣的方式來看待和思考,但效果還不賴、也很有趣,起碼我居然聽得頗為專注,以至於及時接住講台上射下來的飛刀──
當時馮老師講得口沫橫飛:「…大家看一下,像『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這一句裡面的『之』字一連出現三次,而每次寫法都不同,有可能王羲之在飲酒助興之餘,受到上下文的影響,無意間流露出心境的變化…」講到這頓了一下,又接著道:「我必須說,心情對於藝術的欣賞是極為關鍵的,如果像一些學生上課遲到了,好不容易趕過來,卻又睡到不省人事,哪有心情好好欣賞呢?」急轉直下的語氣令我提高警覺,隨即便攔截到他射向我右手邊的凌厲目光…
果然,馮老師接著說:「那麼,我們現在點一位同學跟大家分享一下對剛剛這一段的理解和心得好了…」我暗叫不妙,眼看「酷酷的廣末」就要遭殃,卻依舊不為所動、沉睡如斯,只能當機立斷──
我趕緊將課本放倒在桌上,刻意發出「砰」的一聲,接著便把右手高高舉起,將音量提高三格:「老師,我願意分享。」然而舉手當下,腦筋還一片空白哩!我感受到來自右手邊的視線,稍微緩了一下便開口:「個人對書法沒有研究,但字裡行間那種行雲流水的美感,讓我想起以前讀過的課文『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遊,而不知其所窮。』很自由、很寬闊,我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
馮老師似乎還算滿意,點點頭說:「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遊記》也是千古佳作,其實圖文書樂皆是藝術,之間不應存有涇渭分明的隔閡,有這樣的體悟算是頗具慧根,嗯~隔壁那位同學,你覺得呢?」這時「酷酷的廣末」已完全清醒,便說:「其實我也有同感,就是快哉此風、風乎舞雩般的流暢與快樂令人陶然忘我,天人合一的感覺可一而不可再,也難怪王羲之酒醒之後重寫好幾次,都沒有當初蘭亭集會時寫得那麼妙到顛毫。」
馮老師再度點點頭:「你的反應也是妙到顛毫啊!」話音剛落,下課鐘也響了。她一邊收拾書包、一邊伸了伸舌頭,似是為自己的急智感到慶幸,我則是覺得她答得比我好,於是我就這麼告訴她,她笑了笑,沒多說什麼,只說了聲:「謝謝你,同學。」
「我叫沐子邑,環工系的,還記得嗎?」
她佇在原地看著我,這個停頓有點久,然後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雪莉,今天比較久喔~走了啦!不是說好要一起去吃咖哩。」教室外有位高個子女生喊她。
「我姓谷,山谷的谷。」
我一邊默念她的名字,一邊朝她揮手。
雪莉!她叫谷雪莉!終於可以不用代號稱呼她了!
我一個人在回宿舍的路上,感受半山腰吹拂而來的快哉此風,心情有著說不出的暢快!活動中心旁的吆喝聲吸引了我,原來是「花語寄情」新春開學季的最後一天。在最後關頭才知曉心儀女孩的姓名,難道這不算是一種「可一而不可再的天人合一」?答案是肯定的。於是,我轉身走向了活動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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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4月3日(Fri.) / 天氣晴
天氣陰霾霾,但我仍舊覺得晴空萬里,因為與我同桌的谷雪莉就像一顆小小的太陽。
本週五是學校退選的dead-line,在風鈴聲響起前,其實我一直擔心「雪莉會不會退選」這件事會一語成讖,還好並沒有發生;恆星就是恆星,一路走來、始終如一,依然遲到十分鐘、依然斷斷續續地打盹,最重要的是,依然在我的右手邊與我同桌。
而被我私下稱為「馮蓋仙」的老師,也依然比兩個馬蓋仙加起來還要會蓋,今天的主題是「通往藝術殿堂的媒介」。他先秀出兩個禮拜前的某尊裸體雕像,約略介紹「酒神」戴歐尼修斯,要我們去反思人所崇敬的是酒還是神?接著又從「祭酒」這個古代官職講起,說明人神之間藉由「酒」這個媒介所達到的共樂境界,最後要大家列舉跟酒有關的藝術作品。
由於上禮拜的教訓,加上已經不能退選的事實,谷同學也不太敢明目張膽向周公請益如何欣賞藝術,只能「偶爾」淺眠一下,而必要時,左手邊的沐同學也會幫忙cover;其實搞到後來,我也分不清雙眼時開時閉的她到底有沒有聽課,莫非就跟醉拳的至高境界一樣──「似醉非醉、形醉意不醉」?因此在這次掩護行動中,我就這麼脫口而出,而引發的一陣笑聲,讓同桌的谷同學即時回神,中規中矩地順利過關。
「謝謝你送的風信子,怎麼知道我是天蠍座?」自夢境返回的雪莉似乎精神不錯,傳了一張字條過來。
我一愣,猛然想起上禮拜的「花語寄情」準備了十二星座的本命花,當時沒想太多,未料誤打誤撞猜中谷雪莉的星座,於是將紙條回傳:「因為…快哉此風啊!矇中的,別介意。我金牛,這樣有沒有公平一些?」
她看著紙條,側顏的嘴角微揚,一支筆在指間轉啊轉、煞是好看,隨即振筆疾書,開啟一公尺超短程的魚雁往返──
「金牛VS天蠍?那要小心水來土掩了…我不喜歡被騙。」
「認同。還有什麼不喜歡的嗎?」
「不喜歡說抱歉、對不起和sorry…感覺是輸家的台詞。」
我看了她一眼,她則對我略一挑眉,有些俏皮、但也帶有一絲警告的意味,我笑笑回以:「我不喜歡你…一直跟我說“謝謝”。」
字條沒有回傳,她寫了兩個大大的「謝謝」轉向我這邊,然後目不斜視、專心聽講不理我。
我「唰」地一聲,撕下半張計算紙,故意寫很多字吸引她的注意力:「金牛是土象沒錯,但我阿嬤說我命格缺水,所以得多認識水象星座的朋友才行,唸環工乃是為了做好水土保持,而且我姓『沐』,也有三點水喔,咱們算是自己人~天蠍座的谷雪莉,很高興認識你。」寫完我將字條折成方塊酥,放在海峽中線約莫五十公分的位置。
谷同學瞄了好幾眼,但終究忍住。看來真的很好強啊!
也罷!我再向右推移了十公分,她隔了十秒鐘才將紙條取走。而這次不用等到十秒鐘,我就再次瞥見她左側臉龐泛起的微笑。
「有機上到一半,被『花語寄情』打斷,有點小尷尬…」
「不用上課不是很好嗎?全班應該跟你說謝謝。還是說…化學系的課程被你打斷不只一次?」
「沒那麼誇張,谷雪莉只打斷一次。你呢?」
「和你平手。有個傢伙陷害我當水文學的組長跟我陪罪。」
「沒和你一起來修藝術賞析?」
「她是夜貓子,起不來。」
「她?女生啊?真可惜…」
「Why?」
「因為你上課認真啊,至少比我認真,哈…」
「哈什麼?哈啾的話,面紙我有多帶一包,如果是哈欠就無解了。」
「沒辦法~禮拜四下午有實驗課,助教要我們隔天中午十二點前交結報,所以只好熬夜趕工,從女生宿舍先去系館再趕過來。」
「太沒人性了…難怪沒有同學跟你一起來修藝術賞析。」
「他還真的姓『梅』,綽號你剛剛已經說出來了。其實有點不好意思,本想拿這門課來養顏補眠,不過馮老師嗓門太大,不是很好睡呀!」
「夠囉~這張呈堂證供交上去,谷雪莉會被當掉喔!」
「我會坦承環工二的沐子邑是掩護我的幫兇,他應該也會被連坐處分吧!」
「這下我可以肯定你真的是天蠍座。好了啦,馮蓋仙在注意我們了,該聽一下課。」
「我有點睏了…」字條後面還畫了個鬼臉。
……
……
沒想到今天居然能夠「聊」那麼多,看來星座還是有那麼點可靠度的,結合冰與火的天蠍座確實與眾不同,之前怎會稱呼她「酷酷的廣末」?原來一開始就弄錯了。
馮蓋仙在下課前說的一句話我相當認同──同席共飲、同桌而食本來就有連結人際、強固關係的作用,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成為神,但透過像酒這樣的媒介通往藝術的殿堂,那麼便能享有和諸神相同的快樂,藝術的本質就是快樂。
我未飲卻已先醉,而同桌共課的谷雪莉同學,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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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4月10日(Fri.) / 天氣陰
「Holy Shit~~」我看著306教室門上的告示,即便今日太陽終於探頭,心裡卻開始下起淒風苦雨。
連續下了好幾天的雨,宿舍窗框都快長出蕈菇了,加上身體微恙,心情有些低潮,好不容易今晨天氣終於放晴,卻發現自己竟然睡過頭…「這下糟啦!沒能幫雪莉卡位…」趕緊三步併作兩步,等我飆到美術系館時,已經九點半了,這才知道馮蓋仙臨時有事,所以「藝術賞析今日停課乙次」。
以往遇到這樣的狀況,都會歡呼一聲,然後偷得浮生半日閒,今則不然…只覺有些意興闌珊,好像少了什麼似的。閒著也是閒著,既然上禮拜已經知道雪莉住在女生宿舍,不妨把畫好重點的筆記拿去借她,順便聊聊…
我在途經教堂前的草地時被纏住,這群自稱是教會團契的人有不少是本校學生,相當熱情,由於草地上的聚會有提供免費茶點,加上早餐還沒吃,於是便和一群陌生人坐下來野餐。先是聽幾位兄弟姊妹分享生活上遭遇的困難,以及在信仰上獲得啟發的心靈雞湯,接著便有人帶大夥兒唱聖歌,此時我已將肚子填飽,在沒有機會早退的情況下,喬瑟夫牧師登場佈道。
和藹可親的喬瑟夫牧師在校服務超過三十年,可謂德高望重,每學期的開學典禮都會出來講幾句話嘉勉學子,不過感覺年紀大了,有些力不從心的樣子,在上帝救贖我等凡夫俗子之前,應該先派個助手幫幫他老人家才對。只聽他清了清喉嚨,講了一個婦人在討客兄時被活逮,準備要被遊街浸豬籠,最後耶穌說了句「你們之中誰沒有罪的,就可以拿石頭砸她」的故事,雖然簡短卻寓意頗深,對我而言也算得上是別開生面的「藝術賞析」了。
中場休息時,一位女生吸引了我的注意,總覺得好像在哪見過,當她過來幫忙再補一輪餅乾和紅茶的時候,便趁機仔細打量她;我一百七十八公分的身高並不算矮,但她也不遑多讓,略為黝黑的健康膚色給人一種運動健將的朝氣感,留著極短的男生頭,單從輪廓來看,頭髮留長的話,有機會成為《長假》裡的小南plus版,不過我不會幫她背書就是了。
「你在看我嗎?你可以再靠近一點!」話音很沉穩,大概是察覺出我的視線吧!她索性轉過身來正面對我,讓我瞧個仔細。
「沒事…我只是覺得你有點面熟…」這下輪到我有點不好意思。
她笑得很是爽朗:「是不是覺得我很像你的高中老師?同學,這樣有點老套喔!」
我訕訕地朝她笑笑,不說話。
她倒是大方,朝我走近兩步:「這是新口味的麻花捲,多給你一個。」我順手接過,看著包裝袋上「咖哩」兩字,卻突然想到了:「等一下!」我頓了頓,覺得似乎太過巧合,但反正認錯也沒有損失──
「請問…你認不認識谷雪莉?」
「谷…雪莉?噢對,雪莉,谷雪莉是我室友,怎麼了?」
果然,沒有巧事哪有巧字?
她將她的名字和寢室房號寫在餐巾紙上遞給我:「這個字會唸的話算你厲害。」
「糕…啥米碗糕?sorry~我真的不會唸。」
「這個字跟啄木鳥的啄同音,還有另一位室友也姓卓,卓越的卓,打過來的時候要形容一下,不要弄錯囉!欸~牧師要講話了,等下再聊。」
喬瑟夫牧師開口沒多久,那位禚家慧和幾位穿著相同T恤的夥伴們,便將粉紅色的小卡發下來,每人一張,上面寫著──
忠實誓言
「撒謊的嘴為耶和華所憎惡;行事誠實的,為他所喜悅。」(箴12:22)
本人 願住在耶和華的殿中,完全忠誠、信實,直到永遠。
謹以 為守誓見證人,測試五年。 ~98’復活節 校牧活動 |
我眼睛邊看、耳朵邊聽:「…世人飽受謊言所苦,你們試試看,試著在不讓見證人知道的前提下,對他或她、百分之百忠實,五年就好,不長也不短,沒有你想得簡單,但也沒有你想得困難…不強迫,做不到也沒關係,但如果做到了,就算你已經畢業,隨時都可以回來找我,校牧室這邊會為你準備一份禮物…」
一位叼著麻花捲的傢伙舉手發問:「為什麼不能讓見證人知道呢?」喬瑟夫牧師呵呵笑道:「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見證人就是你的守誓對象,找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固然能讓自己輕鬆通過考驗,但並沒有意義,關係越親密反而越困難,這項活動的真諦在於瞭解自己的內心,干擾當然越少越好…其實不用太擔心,因為相較之下,通常謊言比實話更容易被感知,大家很少在心裡面質疑『這個人是不是對我太誠實』…沒錯吧?」
草地上的眾人都笑了。
老牧師自己也在笑,接著說:「如果見證人還是察覺了,那就代表雙方在彼此心目中有一個很特別、很特別的距離存在,而誓言是否繼續堅守下去就看你們自己了。」
我在小卡的空白處分別寫下「沐子邑」和「谷雪莉」,我很想、很想知道自己在谷雪莉心裡的距離,所以我絕對、絕對不告訴她。
PS. 雪莉不在女生宿舍,我將筆記連同兩個咖哩口味的麻花捲交給一位叫做卓雨翎的女生。唉~好失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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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4月17日(Fri.) / 天氣雨
我生病了,我得了一種叫做「如果沒看見谷雪莉就高興不起來」的病。
這禮拜不上課,原本說好的期中測驗,馮蓋仙居然順應輿情改為交報告了事!讓我少了一次與雪莉同桌的機會。天啊~未經實測,又如何能印證通往藝術殿堂的堅苦卓絕與千錘百鍊呢?還我期中考啦!
管它的──我還是一手撐傘、騎著腳踏車越過大半個校園來到306教室,當然沒人(除了我這個神經病),要是谷雪莉在空蕩蕩的教室裡等我,那根本已經可以拍成台中版的《愛情白皮書》了,不過現實終究是現實,所以只有一點都不Happy的“黑皮書”。好啦~我承認是有那麼一點期待,畢竟雪莉同學說不定會糊裡糊塗地跑來啊…
滴滴答答的雨聲此起彼落,教室的玻璃窗上已凝結了一層氤氳薄霧,我將忠實小卡上的兩個人名寫了上去,很無聊的舉措,但心裡卻覺得有一絲絲浪漫,因為在十九歲的生命中,是第二次做這件事,而上一次得追溯到幼稚園畢業前的校外教學,所以,我大概可以推測這輩子不會有太多次的衝動想這麼做…(看來病得不輕呢)
我坐在專屬座位上,將下午要考的黑皮書(環境化學)拿出來K,像是要與她互別苗頭、又像是企圖產生某種連結似的,效果居然意外地好!
離開教室前,我望著右手邊的空位,希望下個星期五早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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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4月23日(Thu.) / 天氣晴
我等不及了!
西諺有云:「上帝要毀滅一個人之前,必先使其瘋狂。」如果連續整整三個禮拜見不到谷雪莉的話我可能會瘋掉,為了避免自己因瘋狂而走向毀滅一途,該是自力救濟的時刻了。
透過谷同學先前留下的隻字片語,輾轉得知她星期四下午實驗課的地點,我決定探班,而比照環工系實驗課的規格,我猜應該也是名義上五點結束,實際上要弄到六、七點吧!「如果約她共進晚餐的話…」唉~心知肚明自己沒有開口邀約的勇氣,而且也太明顯了,實在不想弄得人盡皆知啊!真傷腦筋…想到自己每次實驗做到四點左右,血糖濃度都低到快神智不清,不如…送個下午茶過去,雪莉她應該會感到高興吧!
可是,該買什麼呢?這方面我完全沒概念呀!想到同組的那個林怡芳,每次收到學長學弟送來的小籠包都開心的不得了…嗯~那就比照辦理,不過說什麼也不能承認這招是拾人牙慧就是啦!
到了化學館的實驗室外面,我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明明自己是好人一個,卻搞得好像是來別系偷東西的賊一樣。我等了一下,叫住一位出來上洗手間的同學,那位同學用見怪不怪的曖昧眼神打量著我,讓我渾身不自在(卻又有種莫名的愉悅感),我先請他幫我叫禚家慧出來,正在做有機實驗做到天昏地暗的家慧一看到我(手中的碳水化合物),就高興地笑了起來,希望待會兒她室友的反應也是如此。
我笑著說:「投桃報李,回報上次的咖哩麻花捲…」我邊說邊將三盒熱騰騰的小籠包遞了兩盒出去,家慧身為上帝的子民不但身高高人一等,靈性也高,看著我還扣留在手中的一份,便說:「你等一下,我叫雪莉出來,還有,另一位室友念生科,而且她吃素,所以我就不客氣了。」
當穿著實驗衣的谷雪莉出現在眼前時,我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像是時間從上次見面傳紙條的那天一口氣跳到今天,而中間這十幾天都忽略不計;看來家慧有特地幫我保留這份驚喜,雪莉看見我頗為驚訝,隨後便開心地跟我說謝謝,也直到此時,我才鬆了口氣。
一旁的家慧轉眼已經快嗑掉半盒,路過的一位男生還虧她:「學姊,原來你那麼愛小籠包,下次換我孝敬你…」家慧邊吃邊說:「少來!我是不會接受姊弟戀的,省省吧你,人家找的其實是…」講到這發現雪莉正在看她,便用下一顆小籠包堵著下半句,沒讓它溜出口;我見好就收,祝她倆下半場實驗順利、早點收工,接著便揮揮衣袖先行離開。
不是我愛耍帥,而是在眾目睽睽下太過緊張,而且,我想將聊天的氛圍保留到雪莉與我的同桌時刻;我有自信,明早的藝術賞析,絕對不會讓瞌睡蟲搶走我右手邊的天蠍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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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4月24日(Fri.) / 天氣晴
馮蓋仙在講台上蓋得天花亂墜,我在底下也不遑多讓;川流不息後,我要到了雪莉在BBS站上的ID,帥啊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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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1日(Fri.) / 天氣晴
這禮拜送了兩次宵夜過去,從禚家慧口中得知雪莉愛吃鬆餅,志勇則再幫我一把,說是學校側門新開了一間老洋房鬆餅,常常大排長龍,口碑應該不錯,所以…
我起了個大早(六點半夠早了吧),盥洗完先到306教室佔位置,然後直撲「老洋房」,踩著捷安特狂飆的同時還調侃自己終於瘋啦!未料一到側門,才七點二十幾分而已,店家門都還沒開,門口隊伍就排了好長一截,放眼望去幾乎清一色都是男生,而且看起來似乎跟我一樣瘋。
老闆七點五十幾分才慢條斯理地將鐵捲門拉開,跟我們這群買不到鬆餅可能會當眾切腹的瘋子(或傻子)say「Good morning」,雖然有幾聲言不由衷的附和傳出,但我想多數人則是默默地問候了他的父母,而我屬於沉默的一群。
由於標榜現點現做,人龍向前蠕動的速度異常緩慢,就在我的腳終於踏進店門內時,前方有位胖阿哥竟然直接點了十二個,引發後方的一陣哀號;好不容易,等到我捧著兩個熱騰騰的蜂蜜脆皮鬆餅離開之際,距離藝術賞析已經剩十五分鐘不到,我火速前往事先設定好的那顆茄苳樹等待,沒多久就看到雪莉從期盼的方向走來,我朝她揮手say「Good morning~今天鬆餅剛好買一送一,別客氣。」
雪莉與我並肩而行的這條叫做工商大道,顧名思義,路的兩側一邊是工學院、一邊是商學院;由於是上坡路且綠蔭成趣,因此又被學生暱稱為「情人坡」。或許是昨晚下過雨的關係,花草上的露珠在初夏陽光照耀下散發出獨特的光澤與芬芳氣味,調合著鬆餅香(還有髮香),我們就在這樣的氛圍裡,一路走到課堂教室。
今天授課主題是「由五感來剖析王維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而在工商大道走上這麼一回後,我發覺我完全聽得懂馮蓋仙在說什麼。真是個美好的早晨啊!唯一的敗筆就只有工商大道不夠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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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8日(Fri.) / 天氣晴
雖然下了一整天的雨,但是日記的天氣我依然寫著晴天,希望多年後翻看時,還能夠清楚憶起當初快樂的心情。
自從知道雪莉的ID後,我逐漸習慣用BBS寫信給自己的方式來記錄生活點滴,至於筆寫,還是儘量會持續下去,不過份量上恐怕會越來越少了;怎麼說呢?人與人之間溝通的媒介似乎一直在改變,未來會變得如何誰都說不準,因此像現在這種一個字、一個字隨著心情從筆尖流淌而出的土法煉鋼,益加令我備感珍惜。
這禮拜又送了兩次宵夜過去,還特地挑了奶蛋素的潤餅捲和紫米芋頭,但願佳人能感受我滿滿的誠意;至少,我認為禚家慧鐵定有感受到,以至於不時將一些事情說溜嘴;例如:雪莉習慣喊她“高高”、喜歡吃藍莓口味的甜點、屏東人、高中念女校、有一個常打電話來宿舍找她的男生,是她弟(好佳在)…等等,雖是芝麻小事,但卻讓我覺得參與其中而樂此不疲。
今晚更有重大斬獲!是這樣的--
「你們一寢三姊妹,怎麼每次都是你下來?」
「XX她愛漂亮,出門一趟都要花時間打扮,小卓太內向又不愛跟人說話,所以只有大禚奉陪啊!」
「XX?誰啊?第四位室友?」
家慧突然停頓了好一會兒:「呃~這…這個…你剛剛聽到了?」
我點點頭:「你幹嘛吞吞吐吐?基督徒是不能說謊的喔~」
「好啦好啦…跟你講就是,XX是雪莉的真名,她要我們那樣叫她,這樣你們這些外系的臭男生就不會輕易知道她的名字,她很注意這些細節,今天既然讓你知道了,我勸你最好…」
「守口如瓶,不然你會殺我滅口。」
家慧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頭:「對,沒錯!然後我也會被滅口。」
所以,這個祕密只能先放心裡,連寫在紙上都最好不要,即便我還不知道這兩個字該怎麼寫;但,恐怕我已在心裡頭,將所有的排列組合全給寫上千百回了。
谷XX,谷XX,好好聽的名字~這絕對是我今年最棒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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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15日(Fri.) / 天氣晴時多雲偶陣雨
有道是「守一件秘密猶如吞一把刀」,面對不叫谷雪莉的谷XX,心裡確實憋得辛苦,也只能暫時忍耐了。
從上星期開始,學生會就大力宣傳「520真愛啟航」的活動,將在中正堂放映才剛下檔沒多久的超級燒錢大片《鐵達尼號》,想必又將在校園內引發一場鬼哭狼嚎。當初志勇跟他前女友看完一遍不過癮還想看第二遍,沒想到在前一天兩人為了「If I jump, you jump?」的愛情觀而吵架分手,賭氣之餘在系館的走廊上將兩張票送我,看我要帶誰去都可以。
不料卻被那個老愛鬧我的林怡芳看到了,直接伸手抽走一張,還跟我說:「我要古道梅子綠茶加卡迪娜喔~明天見!」不過當天卡迪娜都是我在吃,這個開心果跟平常完全不一樣,哭到不行,害我承受不少莫須有的指責目光。
閒話休提,當我邀約的紙條猶如一葉輕舟滑過海峽中線時,雪莉的回覆很不雪莉:「下課再說。」好不容易等到下課,她說的我也認同,但結論就是,被婉拒了。如果能跟雪莉一起看場電影的話…唉~一定是沒買到藍莓口味鬆餅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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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22日(Fri.) / 天氣晴
FUCK!又是那個死胖阿哥,不但又排在我前面,還一口氣買了十五個!把老闆私房秘釀的藍莓醬用光了,那就…草莓鮮奶油脆皮鬆餅好了;也不錯吃!從雪莉的表情我就知道早起的代價很值得。
雖然還是現在進行式,但我已經知道我在五年後、十年後、甚至是五十年後,一定會很懷念這段充滿鬆餅香的青春上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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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29日(Fri.) / 天氣晴
不是我愛講,日記老是寫這種事也很無聊,但我不得不說,簡直豈有此理!都六點起床了,也卡在胖阿哥前面了;瞄了一眼,藍莓醬也還有大半罐,結果老闆居然忘了帶鮮奶油。What?真的是…這麼沒有永續經營觀念的店,乾脆倒一倒好啦!所幸,香草冰淇淋脆皮鬆餅是我目前覺得最讚的一款。
轉眼學期已近尾聲,下次見面就是六月了,時間過得好快,不知道下學期還有沒有機會跟雪莉同桌,我希望有,也願意為此禱告,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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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6月5日(Fri.) / 天氣晴
看著老洋房鬆餅鐵捲門上的告示:「營運策略調整中,本日休息,舊雨新知敬請期待。」不會吧?莫非老闆聽見我上週內心深處粗暴且無理取鬧的客訴?我誠心向鬆餅之神致歉,但,您要調整別挑禮拜五啊!
算一算跟雪莉同桌只剩兩次而已,我問她下學期想修什麼通識課,她說她要再想想。沒關係,她升大三,我也升大三,還有兩年的時間呢!
附帶一提,剛剛雪莉上站時我們talk了,這可是值得紀念的第一次唷!只不過,那個螢幕上下一分為二的畫面,居然沒想到用「Print Screen」典藏,真是可惜!沒關係,只在意曾經擁有、更在乎天長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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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6月12日(Fri.) / 天氣晴
我終於買到那該死的藍莓鮮奶油脆皮鬆餅,大概是太好吃了,我們直接在茄苳樹下野餐,而無視於上課鐘響的聲聲呼喚;如果我會畫畫,我一定要將這個畫面畫下來,然後聽聽馮蓋仙怎麼掰,或許他會說出啥「…二十世紀末的浪漫學派透過現實場景,將心靈的感受於畫作上具象化…」等等這一類的鬼話,哈哈~
對了,雪莉在BBS回信裡告訴我她的名字,所以我現在終於可以用筆正式寫下「谷暄英」三個字,呼~忍得好辛苦哇!系辦有位鑽研紫微斗數多年的大姐曾告訴我,說我「犯水官」,要多結交命格屬土的朋友;然而,水象星座的她,卻又有著滿坑滿「谷」的土,與我到底是相生還是相剋呢?真是耐人尋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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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6月19日(Fri.) / 天氣陰
今天是最後一堂的《藝術賞析》。
我覺得暄英有點怪怪的,因為她問了我一些怪怪的問題--
你未來有什麼目標?
畢業後想繼續升學還是有其他打算?
你是台北人,對台中有什麼感覺?
......
......
問題本身很正常,但在同桌時寫紙條傳過來,就讓我覺得怪怪的,至於哪裡怪?我也說不上來;倒是提醒了我,漫漫暑假,不如打工存筆錢去學開車,說不定哪天有機會可以載暄英一起出去玩。
馮蓋仙今天提早十五分鐘讓大家下課,然後便循環播放蕭邦的《Etude Op.10 No.3》,也就是日劇《101次求婚》裡一再出現過的「離別曲」,十分應景;可能思緒有被影響到,透過暄英眼裡的倒映,我的心湖上空也無端飄來幾朵烏雲。
暄英收好書包笑著說再見,我目送她的背影離開306教室、漸行漸遠,耳畔的悲傷曲調令我感到失落,不知為何,突然心血來潮地追上去;我在工商大道追上了她,暄英轉頭一看是我,漾開的笑容讓我鼓起勇氣開口邀約──雖然只是一餐簡單到不行的麥當勞,但她答應的當下,心頭的那股雀躍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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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6日考完了最後一科的期末,我在租屋處陪志勇打PS,兩人廢了兩天後分道揚鑣;他搭統聯南下回雲林老家,我則買了6月30日中午的復興號準備北返。
離校前去了趟女生宿舍,想說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跟暄英說聲goodbye下學期見,未料電話響了十幾聲都沒人接,看來她應該已經回屏東了。
我從女舍旁的小門離校,卻迎面和禚家慧和暄英遇個正著,三人就這麼站在小門旁聊了一陣;家慧提醒我該注意火車時間,我看了一下錶,還真的是哩!差不多該走了,便向她們揮手告辭。
今年的暑假還真是漫長,我從來沒有那麼希望它趕快過完。
少了每週一次的「藝術賞析」,彷彿被挖掉藍莓餡的鮮奶油蛋糕,覺得空空蕩蕩,除了去教練場練車以外,其他的事我都提不起勁;我想念谷暄英,想念每一個星期五早晨的情人坡並肩行與同桌時光,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吃鬆餅時會想起我嗎?暑假就在我患得患失間一晃而過。
開學第一天的傍晚,我就帶了兩葷一素的宵夜直奔女生宿舍,得到的回答是「她不在」;而一連幾天都是如此,我沒想太多,加上手邊也有事要忙,便耽擱了下來,先不去打擾她。
而為了製造再度同桌的驚喜感,我鎖定禚家慧,旁敲側擊地問她選了什麼通識課,想說她倆孟不離焦,應該可以如願;但當我興沖沖地來到課堂時,卻發現只有「焦」而沒有「孟」。
「同學,要退選的話還來得及唷!」家慧笑咪咪地對我說。
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我也想多瞭解一些關於暄英的事情,便硬著頭皮選下這門「宗教與哲思」;由於不在星期五早晨,所以我也用不著再跟那位胖阿哥拚老洋房前的早場特映會,儘管如此,身兼系女排主將的禚家慧同學,依舊陸續從我這邊得到不少營養補給品。
當然,有時也會幫她佔位置,我會刻意把筆袋放在前方桌上,這樣就可以利用她的身高優勢偷偷養肝補眠,這是我笑著對她解釋的官方說法;雖是實情,可自己心裡明白,右手邊的VIP空位只為曾經同桌的她保留而已,我不是基督徒,也偶爾會說謊,但我有必須守誓的對象。
家慧相當健談、像個性格豪爽的女漢子,只不過一談到暄英,她就會語帶保留,變得比較拘謹;一開始我以為是閨密間尊重彼此的隱私,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她不在」的說詞漸漸站不住腳,而被「不能說」給取代時,我就察覺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當然,有可能暄英想要避著我,但透過一些蛛絲馬跡,又使我半信半疑,與其自己悶著頭瞎猜,不如直接當面問清楚;時序來到十月底,機會來了。
「你好,請問高人一等但不姓『糕』的禚同學在嗎?」
隔半晌才聽到電話那端傳來細如蚊聲的話音:「…不在…她…體育館…練習賽…」我跟這位卓同學到聲謝謝,便踩著腳踏車向體育館前進。
抵達目的地後,剛好家慧她們一群女排隊員結束練習,我一揚手,將補給品舉高,她跟夥伴交代幾句後,便朝我走來。
「練球辛苦了,請笑納。剛去宿舍只有小卓,暄英呢?」
「又來了…不能說就是不能說,第三十七遍囉!」她講歸講,還是不客氣地伸手接過我下重本的雞爪凍、甘草芭樂、水煎包和柳橙綠茶。
她在場邊的看台椅就地開動:「哇!這次誠意很滿喔~有何貴幹?」
「恭喜貴系昨天殺爆電機,對上我們時還請手下留情…」
「好說,我向來把電機吃得死死的…就衝著你這句話,28號下午對上環工我一定拿出百分之兩百的實力全力以赴。好了啦~你有話就直說吧!」
「我問你,暄英是不是你的好姊妹?」
「那還用說。」
「好姊妹的大日子是不是該情義相挺?」
「當然,我義不容辭。」
「那好,我替暄英感謝你,她不是天蠍座嗎?」
我見她連連點頭,於是便將構思良久的proposal說了出來──
新聞報導獅子宮流星雨會在下個月中旬到來,我和我同學想約你跟暄英一起去大肚山夜遊,到時候啊…我會跟暄英說:「儘管許願吧~再多的願望我都盡力幫你實現喔!」你在旁邊要記得配合我,跟她說:「這些男生只會花言巧語,你就叫他摘一顆天上的星星送你好了…」
禚家慧這時插嘴:「怎麼可能?你要怎麼摘星?」
我將密謀和盤托出:「本山人自有妙計。我會事先準備好一顆石頭握在手裡用力地搓啊搓的,到時找個機會假裝從地上把這顆『隕石』撿起來,保證還殘留著穿越大氣層的熱度呢!這時我朋友再把仙女棒拿出來,大家唱生日歌為暄英慶生,想像一下那個情景,你的好姊妹一定會很感動、很窩心…怎麼樣?仗不仗義一句話?」
家慧的表情很是古怪,過了好一會兒才看著我說:「如果是這樣,她…她搞不好真的會被打動,不過…」
她一注視到我熱切的眼神,馬上別過頭去:「沐子邑…你的願望恐怕會落空…」
「怎麼說?如果她有男朋友的話,不妨直接告訴我沒關係。」
「倒不是這個原因,至少她在這裡時還沒有…」
我愣住了。
「這裡?你是說…」
家慧的表情有些黯淡,好一會兒才緩緩點頭:「她暑假去考轉學考,原本只是試試看,沒想到真的考上了,我們應該替她感到高興。」
我確實為暄英感到高興,只是沒想到上學期末在女舍旁的小門一聚,竟然是在母校最後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好後悔、好怨我自己。
(老天爺不是沒有給我機會,為什麼不多把握一下)
我勉強定一定神:「是…成大對不對?」
「我答應她誰都不說的,我已經說太多了。」
我不笨,加上家慧很不會藏心事,她的表情已經告訴我猜對了。
我依然和禚家慧保持不錯的交情,一來她人夠Nice好相處、二來即便她堅持不透漏暄英的聯絡資訊,但我還是能多多少少、迂迴地知道一些她的近況,聊勝於無。
我依然想念谷暄英,即便與她同桌已遙不可及,但日子還是得過;而舉凡生活中只要是跟藝術有關的事物都會讓我想起她,我想念窗外陽光繞過她臉龐照進我眼中的弧度,我想念她手裡捧著鬆餅時的笑靨,我想念她在最後一堂課雙手搭在我肩膀微微起伏的觸感,我想念那段只要想念七天就可以如願的日子…
多難忘的十四堂課啊!簡直美得像十四首詩,我真該親筆寫十四封情書給自己暗戀不已的心儀女孩,而不是那些狗屁倒灶、不知所云的日記。
馮蓋仙在某一堂課裡曾說:「生命是最美好的藝術饗宴,過程中還會沿途撒下餅乾屑,好讓你年老的時候拿來下酒回味。」我依然年輕,但校園裡怕是已被我撒下不少餅乾屑了,而循著這些軌跡折返,驀然發現到處都是她的盈盈笑語,以及自己未曾表白的心意。
我對報章媒體爭相報導的天文盛事充耳不聞,因為它讓我想起生命中已然錯過的美好事物;我刻意在預測日的隔天獨自一人騎上大肚山,卻被遲來的流星雨撞個正著,我想,如果破滅的愛情可以被具象化,那一晚,滿天燦爛的碎屑都是我的愛情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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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念不再堆積 早已漫過了長堤
每個星閃星滅都是不可逆的漣漪
原來 催化後的淚水總會沾濕我的日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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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和《蘇菲的世界》剛好我都讀過,尤其是蘇菲的世界讀到最後,那種...f( ),的小說手法讓我大為驚歎作者竟有這樣神奇的想法和安排?至今難忘。因此讀到這裡忍不住想像在空中和你擊掌!
你的這種故事倒敍安排也是小說的特別手法,我相信讀完後讀者定會想要反過來從故事之初再好好溫習一遍這個愛情故事。但我覺得最有價值的,除了故事中的含緒和真情之外,還能從很有個人特色(親民)的「個人用辭」和表達方式,並且透露出了作者深厚的內涵和幽默感...來敍述,這點和一般愛情小說相較,具有另類的高度!
同樣經歷過傾慕和心碎愛戀的男人,讀起來格外能感受那份心醉心靈的撼動。
心醉,所以心碎~
閱讀上的折返跑則是我的心累
藉著這個過程療癒自我
所以我用倒敘
只要有讀者陪跑
這個故事就完整了
快完結了,加油!! <---這是自勉 2025-02-21 12:0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