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半熟。記憶微溫~Lesson 7. 鳥蛋、狼窟、流浪漢
「真的嗎?把朋友找來就有錢可以拿啊?」
「嗯~~『底迪』乖…….沒錯!所以說,如果你想領介紹費的話,可得幫我們多宣傳喔!只要對方報名時,在介紹人這一欄填上你的名字,那麼你就能得到500元的獎學金,而且是每介紹一位就有500元喲!」
(500元!!少年眼裡閃耀著光輝。)
跟阿閔說話的是雅琴姊,這位就讀五專的工讀生,兼任補習班的總機小姐及阿閔的班導。端莊、親切的她比這裡的學生年長約四、五歲,是大家心目中公認的大美人哩!同時她也是第一個摸著阿閔的頭,而不被少年討厭的人。
「呵呵~你的頭好可愛喔…我收你做我的乾弟吧!」當時她的確是這麼說的。如果換作是平常認識的江姐、歪萍…那群三八女生,阿閔早就怒目相向了,但面對這位大姊姊卻乖得像麻糬一樣,就算是有天大的少爺脾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因此,日後知道阿閔最多秘密的人反倒是她。
若您想問:那~~要是換成小玲來摸摸頭呢?你會不會生氣啊?——拜託!別耍白目好唄?因為後來還真的有人問他這個無聊的問題而遭白眼。那位仁兄就是鳥蛋,至少阿閔在有生之年都一直這麼稱呼他。
※ ※ ※ ※ ※
話說阿閔認識鳥蛋是在稍早之前。幾個月前的某一天,當時號稱C中快打旋風第一高手的波哥在總部放話,說要在阿諾的馬子面前贏他,讓他輸到脫褲濫;但H中的阿諾又豈是好相與之輩,人稱不敗阿雷固的阿諾,一手『黏巴達』的絕技已經練到爐火純青、隨黏隨解,可不是浪得虛名被巴假的,要敗他談何容易?因此回嗆一句——『跟那個小學生講啦,你還未夠班!要玩扮家家酒去找那個小GG的阿成差不多。』(挖操!還加碼一次嗆兩個!)
這個話題一旦引爆,便如野火燎原般地迅速蔓延;一時之間,總部天天人滿為患,就連過來關切的條子都被迫站了幾天崗。不堪其擾的雄大仔乾脆宣佈舉辦『HCG盃快打旋風錦標賽』,讓這群吃飽睏、睏飽吃的『狗死囝仔』好好的尬一尬。
何謂H、C、G?其分別是鄰近總部的三所國中,跟某衛浴品牌絲毫沒有關係。這場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三校聯合武鬥大會,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展開,賽程由雄大仔親自安排,詳細報名人數『莫宰羊』,阿閔只知道『賽季』長達將近一整個暑假,光是在預賽期間自己起碼贏了超過100場以上,才突然被告知可以晉級『季後賽』。那是在距離開學剩沒幾天的一個下午,阿閔到總部櫃台換零錢時,叼著菸的夥計手上夾了一張上面蓋著奇怪印章的撲克牌(記得是方塊J),連同兩個5元交到少年手上,含糊不清的說:「少年耶~我插你贏!別給我漏氣啊!」
第一屆『快錦賽』的結果頗富戲劇性。那陣子總部門口貼了好大一張像是七龍珠裡的賽程表,阿閔看著上面的那張方塊J越爬越高,就在四強賽時竟僥倖贏了同為H中的阿諾,一旁觀戰的波哥大聲狂笑,但得意不到半小時,自己同樣也在四強賽受到狙擊,意外地慘遭淘汰的命運——至於把他K.O.出局的黑桃K,則是一名穿著G中制服的瘦弱少年。
「恁娘ㄟ裝肖維!瘦皮猴你算老幾?是阿成叫你來弄我的是吧?」波哥的臉孔因惱羞成怒而扭曲著。
「唉~今嘛查埔郎喔~自己沒擋頭,還怪人家小姐吸太快,見笑死,無路用啊!」G中的阿成緩緩越眾而出,操著南部腔的台語盡情尻洗兩位輸家。
「像阮G中的男子漢就不一樣,說得出就做得到。」阿成還故意搭著瘦弱少年的肩膀,掏出一包紅白Marlboro作勢邀他哈一口;又意味深長地看向阿閔:「哩看起來嘛係將才,留在H中喔~剪角啊!乾脆轉學啦!」兩位少年不知所措地對看著,眼神開始探詢並交流。
接下來的氣氛很是弔詭,由於本次大賽的起因說穿了只是滿足兩位大佬的私人恩怨,未料二人均在決賽前雙雙缺席,而且還是在自己的馬子和跟班面前中箭落馬,這種難堪令他們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兒,不但面子掛不住,怎也嚥不下這口氣……總部裡的混混們見沒熱鬧可看,便開始醞釀另一種熱鬧,而在蓄意地推波助瀾下,紛紛鼓譟了起來:
「那個大頭仔,吃碗內看碗外,衝蝦米碗糕啊?」
「背骨逆啊!哪不是看文哥面子,舊年就把你撈(ㄏㄡˊ)起來了。」
「恁娘卡好咧!原來攏是肉腳。」
「你懂什麼芋仔蕃薯,吃屎巴放屁你最行。」
「你講三小?有ㄒㄧㄠˊ出來孤枝啦!」
(孤枝!多麼敏感的字眼。阿閔腦海裡頓時浮現不好的預感。)
「靠夭喔~~要釘孤枝嘛排不到恁,叫那兩個贏的來嘛卡差不多,干你們屌事?」不知何時從某個角落冒出一個聲音。
這個提議很不幸地立刻被報以熱烈的迴響。一聽到有好戲開鑼,場內眾人怪聲叫好,立刻有好事之徒自告奮勇去向雄大仔申請賽制變更事宜;而得知決賽的形式似乎在未獲當事人首肯的情況下,即將被擅自更動的兩位準冠軍頓時面面相覷。阿閔和瘦弱少年一見苗頭不對,便識相地藉著尿遁,趁著討論尚未成為結論前,靜悄悄地退出人群,隨即奪門狂奔、逃之夭夭。而當裡頭亂得不可開交時,兩位始作俑者已經跌坐在『小歇』的板凳上閒磕牙。
「媽的!老子腿都軟了。」阿閔憋了一肚子的不爽。
「老實說,他們這種行為叫做no class,也就是沒品!」瘦弱少年更是忿忿不平。
「什麼跟什麼嘛!還說冠軍有一萬元電玩禮卷,結果啥都沒有!」阿閔繼續發著滿腹牢騷。
「不是吧!我們G中那邊說是贏的人有一學期的免費撞球時數卷可以拿我才來的…」瘦弱少年又接著說:「唉~~每次事情只要是從那鬼地方出來的,最後都嘛是亂傳一通,HCG盃名字取得可真好,就他馬屎坑一個。」
「算啦!習慣就好,這一次就算我們被婊到了!」阿閔附和著。
正當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抱怨時——
「幹!那個臭豎仔底佳啦!」店外好像有人在那邊哭么哭爸……
(天!是波哥那幫人!居然追出來了,真是該死!)
這下可好!兩位少年像是中了一鎗的富商,不可置信地互瞪著…阿閔還來不及確認『臭豎仔』指的究竟是誰,就被迫與機警的瘦弱少年一同倉皇逃逸。
原來總部裡的混亂在完全失控前,所有人都被雄大仔給轟了出來,而眾人高漲又無從宣洩的情緒竟指向同一個缺口——
「把落跑的那兩個給恁爸找出來!幹!」波哥惱羞成怒地吆喝著。
於是帶賽的悲情二人組即使擺脫擋在店門口的嘍嘍,仍得東躲西藏,有如通緝犯一般地被混混們四處搜捕著。風聲鶴唳的逃途、宿命的街角,狼狽的冠亞軍候選人居然又好死不死地撞見阿諾一幫人。
(用不著玩得這麼絕吧?大哥!)
「幹!被我堵到了ㄏㄛ?我有准你們可以離開嗎?擱造!麥造!」不知怎麼…阿諾大聲嚷嚷地沙啞嗓音此刻正糾結著憤怒的情緒。
(怎麼可能乖乖的麥造?)
拒絕英年早逝的兩人發了一聲喊,你東我西的各自逃命。危機總能激發人體無窮的潛能,神秘的內分泌致使阿閔的小宇宙一口氣爆發出來!而此時瘦弱少年也展現了不可思議的非凡腳力。
(原來所謂的第七感不過是在跑路時,才會徹底燃燒起來的東西喲!)可憐的聖鬥士阿閔不禁在內心深處苦笑。
(開什麼玩笑!本大爺說什麼也不能被抓到!)瘦弱少年如此惕勵著自己。
快打雙雄這當口可成了名符其實的快腿雙雄,雖說是九死一生,但畢竟他倆身為本書的主人翁及第一男配角,基於這個理由,他們必須能夠逢凶化吉,兩位衰尾道人終究是逃出生天。
總之,第一屆(大概也是最後一屆)HCG盃快錦賽就這麼不了了之,而阿閔為了暫避風頭,一連幾天都不敢露臉。此事後來在波哥和阿諾為維護自身顏面的考量下,被刻意渲染成兩名神秘客在HCG三校一百多名混混面前憑空消失的神秘事件,自然也轉移了其他人的注意力。這證明越是荒誕不經的說法,就越是令人感興趣,當然也就越不會有人想去質疑事件的真實性。
(編按:這種玩弄群眾心理的策略,在很多年後的台灣政壇被發揮的淋漓盡致,儼然成為政治人物的必修學分之一,科目名稱有分教:喚作『模糊焦點』。)
※ ※ ※ ※ ※
儘管他倆有著富傳奇性色彩的風光未來,但這對好不容易才衝破包圍網的難兄難弟此刻正硬梆梆的癱倒在狼窟的石床上,咻咻地喘著氣(瞧!神秘客的窩囊樣),累得連吐口水的力氣都沒有。
這裡講的狼窟並非真的有野狼出沒(雖然曾有襲擊女學生的色狼藏匿過),乃是有別於集體行動派混混老是一狗票的進出流氓總部,而為一匹狼型混混的棲息地;什麼?您說二者根本是一丘之貉!那也未嘗不可,因為同屬混混工會的性質倒是眾口鑠金。
狼窟位於HCG間的三不管邊陲,為一座小丘陵。在搶地盤寸土必爭的時空環境下,反倒成了不隸屬於任何勢力範圍的空白區域,因為企圖佔領、或硬拗者,儘管是雄霸一方的帶頭大哥,也必定會遭受另兩校的聯合反制而一敗塗地,其地理上的戰略位置如同電玩吞食天地裡的荊州,所以『欲稱霸HCG者,必先攻取狼窟』遂成了令各角頭無奈的共識。
丘陵的出入口只有only one一個(易守難攻!?),沿著近60度的陡峭斜坡上行,第一次來的人會認為這根本是一座墳墓山;事實也是如此,在雜草叢生的土石堆間,您不難發現先人們的住所。再往上走,到了山腰處則意外地被開闢成公園(正常人會來這種公園遊玩嗎?),最上方有一間寺廟,廟旁有座『思親亭』及一片假山,假山內鑿以許多坑道相串連,坑道的石壁上刻著二十四孝的圖樣,且假山頂端矗立著偌大的濟公活佛像,使人大老遠就感受出此地懾人的氣勢。
有鑑於這些地形、地物的絕妙搭配,故此處聚集了各種特立獨行的人物。有化緣的行腳僧、雲水尼、鐵口直斷的半仙,和聲稱被佛祖開天眼的異能者(實際上多半是常開天窗的精神異常者),也有三不五時跑來免費教授拳法的江湖奇俠(阿閔就曾跟一位退伍軍人學了一陣子的擒拿手),甚至是人格分裂的杜鵑窩病患和逃兵,都理所當然地在此處軋上一腳;也因此,三三兩兩、誰也不搭理誰的混混,在這裡反倒成了行為舉止較為正常的民眾。
此外,以通靈人自居的冥想修道團,及妄想救贖以上所有迷途羔羊的傳教士亦是狼窟的常客。附帶一提,此處遊蕩的狗多半是瘋狗(潛移默化!?)。不過,這座山頭令人無法征服的真正原因其實是——流浪漢。
是的!危險的流浪漢。
那些無家可歸的歐吉桑身上裹著草蓆或破棉被,目露凶光地在假山洞中的某處蜷縮著,阿閔如果不是早先見識過這批荒野浪人的話,或許他根本不敢跟補習班電梯前的老管理員(對~就是那位兵馬俑老伯)面對面哩!
浪人們對任何事物大都不理不睬、漠不關心,但由於某種因素,對社會極端的不滿,對人群更是充滿敵意與不信任感,你若對其投以異樣的眼神,最好確定自己可以跑得掉,不然……斷手斷腳算是便宜你了。
渾身惡臭的流浪漢情緒極度不穩定,他們甚至將不知從哪弄來的狗、猴、兔、鳥、蛇、蛙……等等各式野味肆無忌憚地宰來吃,並呲牙裂嘴地邀好奇觀望的民眾鬥陣圍爐(還會騙說是家常肉,超可疑的,您說不?)但也有可能還沒吃完就翻臉不認人,把剛剛才一起共進美食的少年ㄟ用磚塊打得頭破血流;這種隨著自己心情起伏而快意恩仇,對看不順眼的人、畜或東西,毫無憐憫地動輒施以狂暴攻擊的性情,無非是對身後洞壁上孝親石雕的最大嘲諷。
附帶一提,貪嘴的大頭閔就在這兒吃了人生中唯一一次狗肉,吃完才被惡意告知,然後一吐再吐的蠢樣,令浪人營的渾蛋們遠遠看到阿閔就裂嘴大笑,還會主動親切地打招呼,著實可惱!
至於兩位落難的少年到了緊要關頭,竟會有志一同的跑來這裡尋求庇護其實不無道理;在一般情況下,荒野浪人非常厭惡那種喜歡成群結隊、大聲喧嘩,且彷彿不跟同伴在一起,自己一個人就什麼都幹不好的不速之客;反觀行事低調、獨來獨往的小兄弟,反而較合他們的脾味。或許,流浪漢中也可能有曾經了不得的大人物,只不過流浪漢中即使過往有過再多的豐功偉業,如今也只是流浪漢罷了。
※ ※ ※ ※ ※
「呼呼~~差點縮缸!來到這裡總算是安全了。好哩佳在……」阿閔有氣無力地說。
「操!此仇不報非君子。」瘦弱少年依然難掩忿滿之情。
一整天的HCG盃馬拉松跑下來,阿閔從他傲人的腳程和背書包的方式,認知了他與自己同為狼族的身分。
「老兄,我叫阿閔。你呢?」
「鳥蛋。大家都叫我鳥蛋。」
臭味相投的兩人就這麼結交上了。他倆分進合擊、流亡到此的默契是他們友情中牢不可破的羈絆,而狼窟在往後的日子裡則有吃重的戲份,它扮演某個謎樣團體類似精神堡壘般的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