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1 20:21:37水蓝色和服
日渐厚重的色彩
我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会开启如此的一个话题。
村上春树。
近来的我在感知这个男人。
很少有男人将内心通过如此的形式来表达。说实话，就目前而言，如此给人以丝丝分散心灵撞击的女性作者也变得稀少起来。
不想说其他，所谓日渐厚重的色彩，在于文字，而又不是单纯的论述或者甘心做个narrator，他的色彩，在于对话。
我异常喜欢村上老师笔下的对话，尤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仿佛一瞬间被带领进一个和身边的生活相差无多的世界可是却处处都与众不同，这样的感觉，正是通过对话，产生的魔力般的效果。
拿近日在读的《寻羊冒险记》来说：
"你到底苦恼什么呢？"她忽然问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
稍往前走了一段后，她在路旁坐下吸烟，我也挨她坐下。
"总做坏梦？"
"总做坏梦。大多梦见自动售票机找不出零钱。"
她笑笑，手放在我膝头，又缩回去。
"肯定不大想讲，是吧？"
"肯定讲不好。"
她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运动鞋小心碾灭。"真想讲的事是讲不好的， 不是么？"
"不明白啊。"
地面"扑棱棱"飞起两只鸟儿，仿佛被吸进去似的消失在没有一丝云絮的天空。我们默然望着鸟儿消失的方向。良久，她开始用小小的枯枝在地面画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图形。
"和你一起睡，我时常悲伤得不行。"
"觉得很抱歉。"我说。
"不怪你的。也不是因为你抱我的时候想别的女孩。那怎么都无所谓。我，"她突然闭住嘴，在地面缓缓拉出三条平行线，"不明白。"
"也不是想把心封闭起来，"停了一会我说，"只是自己也把握不住发生了什么。我本想尽可能公平地把握各种事情，不愿意过分夸大或过分讲究现实。但那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
我摇下头，"说不准，或许1年，也可能花上10年。"
她把小树枝扔在地上，起身拍打大衣上沾的枯草。"暧，你不认为10年就像永远永远？"
"是啊。"我说。
我们穿过树林， 走到ICU校园，一如往日坐在休息室咬热狗。下午两点，休息室电视上翻来覆去推出三岛由纪夫来。音量调节器出了毛病，声音几乎听不清。反正都跟我们无关。我们吃罢热狗，又各喝一杯咖啡。一个学生骑在椅背上拧了一会音量调节钮，之后作罢，跳下椅子不知去了哪里。
"想要你。"
我说。
"可以呀。"
她微微一笑。
我们仍把双手插进大衣袋，慢慢走回宿舍。
——我很喜欢这一段，当然不是因为意境的美丽，村上老师的意境，一直以来，都是清冷的，甚至连红叶点缀都有些慵懒的气息。男子说"总做坏梦。大多梦见自动售票机找不出零钱。"女子的微笑"肯定不大想讲，是吧？"，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如果我是作者，即使可以设计出"总做坏梦。大多梦见自动售票机找不出零钱。"这般的台词，也绝对不会以"肯定不大想讲，是吧？"这样的对话来回复。如果变成女子挑起眉毛微笑：“是这样啊....”，营造的气氛会完全的不同。有的时候，会悲伤地感觉出一些差距来，在阅读他的对话感觉到意外冲击的时候（悲伤到不行，感觉有点失败的）
接着我们继续，同样《寻羊冒险记》：
门打开三分之一，滑进身体，把门关上。门内寂静无声，过度的寂静。
随后，我发现脚下有一双无带无扣的红色女鞋。鞋很眼熟，夹在满是泥巴的网球鞋和廉价沙滩拖鞋之间，看上去好像过时的圣诞节礼物，上面飘浮着细小尘埃般的沉默。
她趴在厨房餐桌上，额头枕着两只胳膊，齐刷刷的黑发掩住侧脸。头发间闪出未遭日晒的白皙的脖颈。没印象的印花连衣裙肩口隐约闪出胸罩细细的吊带。
我除去上衣，解下黑领带，摘下手表。这时间她一动没动。她的背使我想起过去，想起见到她以前的事。
"喂！"我招呼一声，但听起来全然不像自己的语声，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特意运来的。不出所料，没有回音。
看情形她既像睡，又像哭，也好像死了。
我坐在桌对面，指尖按住眼睛，鲜亮的阳光把桌面分开。我在光之中，她在淡淡的阴影里，阴影没有颜色。桌上放一盆枯萎的天竺葵。窗外有人往路面洒水。柏油路面响起洒水声，漾出洒水味儿。
"不喝咖啡什么的？"
还是没有回音。
确认没有回音之后，我起身进厨房碾够两人喝的咖啡豆，打开晶体管收音机。碾罢豆粒，发现其实是想喝加冰红茶。我总是事后接二连三想起许多事。
收音机一首接一首播放极为适合清晨的无害流行歌曲。听这样的歌，我觉得10年来世界好像一成未变。无非歌手和歌名不同罢了，我增加10岁罢了。
看壶水开好，我关掉煤气。等30秒钟，把水浇在咖啡末上。粉末足足吸进热水，开始缓缓膨胀，这时温暖的香气开始在房间荡漾，外面好几只蝉叫了起来。
"昨晚来的？"我手拿水壶问道。
她的头发在桌面上略微上下摇了摇。
"一直等我？"
她没回答。
水壶的蒸气和强烈的日光使房间变得闷气。我关上洗碗槽上面的窗户，打开空调器，把两个咖啡杯摆在桌面。
"喝呀！"我说。声音一点点变回自己的语声。
"喝点好。"
足足隔了30秒，她才以缓慢而均衡的动作从桌面扬起脸，怅怅地盯视枯萎的盆栽。几根细发紧贴在湿脸颊上，微微的湿气如灵气在她四周游移。
"别介意，"她说，"没打算哭的。"
我递出纸巾盒，她用来无声地擤把鼻涕，不无厌烦地用手指拨开脸颊上的头发。
"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离开来着，不愿意见面。"
"心情变了？"
"哪里，只是哪里都懒得去。不过会马上离开的，别担心。"
"反正先喝杯咖啡好了。"
我边听收音机里的交通信息边啜咖啡，用剪刀剪开两封信的封口。一封是家具店通知，说若在指定期间购买家具可全部减价两成。另一封是一个不愿意想起来的人来的不愿意看的信。我把两封信揉成团扔进脚下废纸篓，嚼了剩下的一块奶酪饼干。她像在驱寒似的双手拢住咖啡杯，嘴唇轻贴杯边定定看着我。
——这是他笔下的女子。很奇特不是嘛。
怎么说，阅读这段的时候，是夜晚躺在床上，开着台灯。这段文字从开始就产生了一种动态的效果，如同胶片一点一点前进，整个段落如同影片一片不紧不慢地前行。在女子没有抬头前的每一秒钟，那般的心情，不妨感受一下。随后的对话，同样的充满清冷的气息。与其说喜欢村上笔下的对话，不如说喜欢他笔下女子的台词。"别介意，"她说，"没打算哭的。"/"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离开来着，不愿意见面。"/"哪里，只是哪里都懒得去。不过会马上离开的，别担心。"
当然，如果没有与之对应的台词，精彩也就无从说起。
他的笔下，没有爱情。也许这么说有些绝对，是我表述的方法有些极端了。或者说，他的笔下，其实是浓郁的爱情气息，然而，没有任何的纠缠也没有死去活来你是最重要的那一个绝对不能失去你等等等等的情节。为何会喜欢，也许正是因为这般元素的缺失。
如今，我不太能听这般激烈的爱情宣言或者感情故事，可以理解成我老了（笑）甚至现在连替朋友解决爱情问题都变成了一个可以避免就避免的task，我连听的时候，都会有些难以克制胃部的一丝不耐（明明之前在blog发过类似的文章，没错，我的过去自我否定症好像也严重了些，笑）
——“回到月亮上去，你！”她指着月亮说。
这是《舞舞舞》中的一个片段。寒冷的冬日清晨，在男子公寓过夜的年轻女子在2月的月光投映的窗前披着男子的睡袍口吐白气说的一句话。
再次瞬间投映过来的视觉冲击。这个作者一直在漫不经心地做着引导读着文字的对方进入视觉联想的task。
村上春树。
近来的我在感知这个男人。
很少有男人将内心通过如此的形式来表达。说实话，就目前而言，如此给人以丝丝分散心灵撞击的女性作者也变得稀少起来。
不想说其他，所谓日渐厚重的色彩，在于文字，而又不是单纯的论述或者甘心做个narrator，他的色彩，在于对话。
我异常喜欢村上老师笔下的对话，尤其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对话，仿佛一瞬间被带领进一个和身边的生活相差无多的世界可是却处处都与众不同，这样的感觉，正是通过对话，产生的魔力般的效果。
拿近日在读的《寻羊冒险记》来说：
"你到底苦恼什么呢？"她忽然问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
稍往前走了一段后，她在路旁坐下吸烟，我也挨她坐下。
"总做坏梦？"
"总做坏梦。大多梦见自动售票机找不出零钱。"
她笑笑，手放在我膝头，又缩回去。
"肯定不大想讲，是吧？"
"肯定讲不好。"
她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运动鞋小心碾灭。"真想讲的事是讲不好的， 不是么？"
"不明白啊。"
地面"扑棱棱"飞起两只鸟儿，仿佛被吸进去似的消失在没有一丝云絮的天空。我们默然望着鸟儿消失的方向。良久，她开始用小小的枯枝在地面画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图形。
"和你一起睡，我时常悲伤得不行。"
"觉得很抱歉。"我说。
"不怪你的。也不是因为你抱我的时候想别的女孩。那怎么都无所谓。我，"她突然闭住嘴，在地面缓缓拉出三条平行线，"不明白。"
"也不是想把心封闭起来，"停了一会我说，"只是自己也把握不住发生了什么。我本想尽可能公平地把握各种事情，不愿意过分夸大或过分讲究现实。但那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
我摇下头，"说不准，或许1年，也可能花上10年。"
她把小树枝扔在地上，起身拍打大衣上沾的枯草。"暧，你不认为10年就像永远永远？"
"是啊。"我说。
我们穿过树林， 走到ICU校园，一如往日坐在休息室咬热狗。下午两点，休息室电视上翻来覆去推出三岛由纪夫来。音量调节器出了毛病，声音几乎听不清。反正都跟我们无关。我们吃罢热狗，又各喝一杯咖啡。一个学生骑在椅背上拧了一会音量调节钮，之后作罢，跳下椅子不知去了哪里。
"想要你。"
我说。
"可以呀。"
她微微一笑。
我们仍把双手插进大衣袋，慢慢走回宿舍。
——我很喜欢这一段，当然不是因为意境的美丽，村上老师的意境，一直以来，都是清冷的，甚至连红叶点缀都有些慵懒的气息。男子说"总做坏梦。大多梦见自动售票机找不出零钱。"女子的微笑"肯定不大想讲，是吧？"，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想，如果我是作者，即使可以设计出"总做坏梦。大多梦见自动售票机找不出零钱。"这般的台词，也绝对不会以"肯定不大想讲，是吧？"这样的对话来回复。如果变成女子挑起眉毛微笑：“是这样啊....”，营造的气氛会完全的不同。有的时候，会悲伤地感觉出一些差距来，在阅读他的对话感觉到意外冲击的时候（悲伤到不行，感觉有点失败的）
接着我们继续，同样《寻羊冒险记》：
门打开三分之一，滑进身体，把门关上。门内寂静无声，过度的寂静。
随后，我发现脚下有一双无带无扣的红色女鞋。鞋很眼熟，夹在满是泥巴的网球鞋和廉价沙滩拖鞋之间，看上去好像过时的圣诞节礼物，上面飘浮着细小尘埃般的沉默。
她趴在厨房餐桌上，额头枕着两只胳膊，齐刷刷的黑发掩住侧脸。头发间闪出未遭日晒的白皙的脖颈。没印象的印花连衣裙肩口隐约闪出胸罩细细的吊带。
我除去上衣，解下黑领带，摘下手表。这时间她一动没动。她的背使我想起过去，想起见到她以前的事。
"喂！"我招呼一声，但听起来全然不像自己的语声，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特意运来的。不出所料，没有回音。
看情形她既像睡，又像哭，也好像死了。
我坐在桌对面，指尖按住眼睛，鲜亮的阳光把桌面分开。我在光之中，她在淡淡的阴影里，阴影没有颜色。桌上放一盆枯萎的天竺葵。窗外有人往路面洒水。柏油路面响起洒水声，漾出洒水味儿。
"不喝咖啡什么的？"
还是没有回音。
确认没有回音之后，我起身进厨房碾够两人喝的咖啡豆，打开晶体管收音机。碾罢豆粒，发现其实是想喝加冰红茶。我总是事后接二连三想起许多事。
收音机一首接一首播放极为适合清晨的无害流行歌曲。听这样的歌，我觉得10年来世界好像一成未变。无非歌手和歌名不同罢了，我增加10岁罢了。
看壶水开好，我关掉煤气。等30秒钟，把水浇在咖啡末上。粉末足足吸进热水，开始缓缓膨胀，这时温暖的香气开始在房间荡漾，外面好几只蝉叫了起来。
"昨晚来的？"我手拿水壶问道。
她的头发在桌面上略微上下摇了摇。
"一直等我？"
她没回答。
水壶的蒸气和强烈的日光使房间变得闷气。我关上洗碗槽上面的窗户，打开空调器，把两个咖啡杯摆在桌面。
"喝呀！"我说。声音一点点变回自己的语声。
"喝点好。"
足足隔了30秒，她才以缓慢而均衡的动作从桌面扬起脸，怅怅地盯视枯萎的盆栽。几根细发紧贴在湿脸颊上，微微的湿气如灵气在她四周游移。
"别介意，"她说，"没打算哭的。"
我递出纸巾盒，她用来无声地擤把鼻涕，不无厌烦地用手指拨开脸颊上的头发。
"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离开来着，不愿意见面。"
"心情变了？"
"哪里，只是哪里都懒得去。不过会马上离开的，别担心。"
"反正先喝杯咖啡好了。"
我边听收音机里的交通信息边啜咖啡，用剪刀剪开两封信的封口。一封是家具店通知，说若在指定期间购买家具可全部减价两成。另一封是一个不愿意想起来的人来的不愿意看的信。我把两封信揉成团扔进脚下废纸篓，嚼了剩下的一块奶酪饼干。她像在驱寒似的双手拢住咖啡杯，嘴唇轻贴杯边定定看着我。
——这是他笔下的女子。很奇特不是嘛。
怎么说，阅读这段的时候，是夜晚躺在床上，开着台灯。这段文字从开始就产生了一种动态的效果，如同胶片一点一点前进，整个段落如同影片一片不紧不慢地前行。在女子没有抬头前的每一秒钟，那般的心情，不妨感受一下。随后的对话，同样的充满清冷的气息。与其说喜欢村上笔下的对话，不如说喜欢他笔下女子的台词。"别介意，"她说，"没打算哭的。"/"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离开来着，不愿意见面。"/"哪里，只是哪里都懒得去。不过会马上离开的，别担心。"
当然，如果没有与之对应的台词，精彩也就无从说起。
他的笔下，没有爱情。也许这么说有些绝对，是我表述的方法有些极端了。或者说，他的笔下，其实是浓郁的爱情气息，然而，没有任何的纠缠也没有死去活来你是最重要的那一个绝对不能失去你等等等等的情节。为何会喜欢，也许正是因为这般元素的缺失。
如今，我不太能听这般激烈的爱情宣言或者感情故事，可以理解成我老了（笑）甚至现在连替朋友解决爱情问题都变成了一个可以避免就避免的task，我连听的时候，都会有些难以克制胃部的一丝不耐（明明之前在blog发过类似的文章，没错，我的过去自我否定症好像也严重了些，笑）
——“回到月亮上去，你！”她指着月亮说。
这是《舞舞舞》中的一个片段。寒冷的冬日清晨，在男子公寓过夜的年轻女子在2月的月光投映的窗前披着男子的睡袍口吐白气说的一句话。
再次瞬间投映过来的视觉冲击。这个作者一直在漫不经心地做着引导读着文字的对方进入视觉联想的tas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