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摸象 蔣勳

　　我想起那個有趣的古老寓言：「一群瞎子用手摸著一隻大象，瞎子甲摸到了象的鼻子，他的答案是：象是一條管子；瞎子乙摸到了象的肚腹，他的答案是：象是一堵牆；瞎子丙摸到了象的尾巴，他的答案是：象是一條繩子......」

　　這似乎是一個悲哀的故事，因為我們如果都是瞎子，我們也只是摸出了島嶼的或一部份的真相，我便依此「真相」，開始了我們彼此的攻擊和辱罵，瞎子甲責備瞎子乙的錯誤，瞎子乙攻擊瞎子丙的誤導，瞎子丙呼天搶地，叫喊著自己的答案遭受到了侮辱曲解。

　　如果我們都是瞎子呢？

　　我們終其一生，只是在個巨大的不可知的「現象」前做「瞎子摸象」的工作罷。

　　我只是想如何了解自己是一名「瞎子」這件事實，因此，我可以安心耐心地摸下去，我也期待其他的「瞎子」把他們摸到部分告訴我，我們或許有機會從「瞎子甲」、「瞎子乙」、「瞎子丙」摸到「管子」、「牆」、「繩子」中慢慢組合出比較接近的真實的「象」。

　　瞎子摸象可以有比較樂觀的結局嗎？

　　也許很難，因為我們太急迫於知道答案了。

　　我們也很難承認自己可能是瞎子中的一名。如果認知了自己可以是一名瞎子，我們會比較有探索下去的謙虛罷。

　　我渴望一種盲目，一種無邊無際的黑暗。使我從視覺的自信與驕傲中退到更謹慎謙遜的處境，可以更認真地用自己的手去探觸摸索事物的狀態，質感。

　　使我專注的心多過判斷的心，使我專注於過程的心多過渴求答案的心。

原文刊載於中國時報 三少四壯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