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做 ,天在看
陳文茜的文章–人在做 ,天在看
十月梅姬颱風來襲當夜,我正巧經過大直橋。
左邊望去,河岸旁燈光一閃一閃。
一念之間將車子停下,走進基隆河畔區。
風狂吹,人站不穩,想往前挪幾步都得使勁;
我想起 幾小時前手機傳來的簡訊,
基隆河水暴漲,花博票亭、舞台等正全面撤離河畔。
可是我還是看見前頭一閃一閃的燈光,
它顯然不是為了燈會裝置的盛宴之燈,
狂風暴雨中,遠遠望去,那像淒苦嗚咽的微弱燈火。
不知為何,我聯想起絕望的螢火蟲。
燈光上上下下,我顧不得暴漲中的基隆河,
堅持再走近些,約莫走了二十分鐘左右,當然全身都濕透了,
才看見持燈的原是正在種植「大佳河濱公園區」花卉的農夫。
他們一手持燈,一手持塑膠盒,挖起土裡較珍貴的花卉。
風太大,我問他們話,花農聽不清,
雨水打得每個人樣貌都變形。
我的淚伴著雨水,流了下來,
這些花農正冒著險搶救他們苦心種植的花卉;
無情風雨一來,半年心血泡湯。
按照台北市政府與他們簽下的採買合約,
未來花博從試運行起到閉幕七個月內,
每次的風雨災害風險花農都得自行吸收。
一個月前在議會、在 電視嘲譏他們賺取五倍、
十倍暴利的議員、媒體,沒一個現身。
花農們只來得及把最珍貴的花卉先挖起來,
便宜一點的就讓它爛了,日後重種。
◎他們的身影在滾滾基隆河畔,無言、艱辛、且孤獨。
我走回車上後,看著大直橋另一邊燈光繁華的內湖媒體園區,
打了一通電話給中天電視台,問他們是否調得出人手,
拍攝河畔旁的花農。
他們的回答我很能理解,更大的災難在蘇澳,
宜蘭正逢百年大雨,且據中天獨家新聞,
有好幾台遊覽車可能在坍方的蘇澳公路中蒙難了。
的確,世間疾苦何其多,
悲劇的、羞辱的…基隆河畔花農,
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群小 物。
我只恨自己當天沒帶攝影機,拍下畫面,
有一天有機會讓只會誇言、踐踏民眾的議員們觀看。
我也恨自己沒有米勒的天分,畫下如他當年農婦採收的背影,
泛著水的泥地,徒手挖花,想辦法給自己留點本金的花農。
一年前他們標下台北花博時,未必知道今年下半年正逢反聖嬰。
雨季不斷,氣候異常,甚至冬天都可能重蹈2004年12月的考驗,
不只秋颱,還有冬颱等著。
東半球到處豪雨成災,泰國、緬甸、日本沖繩、印尼東半部…
反聖嬰的高峰未過,沒有人知道還有多少無情風雨等著襲來。
這一次花農算是幸運,花沒全爛,約莫只壞了三分之一,
暫且算半逃過了雨災,但未來還有六個月的賭注。
上週日,我到士林花市買花,家裡院子裡盛開的花葉,
也在這波東北季風共伴風雨中吹成乾枝,
一名花市負責人問我現在大家知道真相,
看到所謂500元空心菜等原來是賭一場七個月的期貨,
風吹壞了就得補,為什麼當時罵他們的人,沒有人還他們公道?
我無言以對。不好意思告訴他,
小人物的委曲只是「偉大」又無情政治的犧牲品。
花農們連郝龍斌也不諒解,
「為什麼市府沒有能力回擊這些胡說八道的言論?」
我拍拍花農的背,告訴他們有些人不是帶著良心在看事情,
而是權力遮蔽了他們的良心,
他們的眼中只有政治的成見。
接著安慰他,「人在做,天在看」。
感謝新的佳比颱風直撲日本,遠離台灣;
這麼說當然很自私。但每逢夜裡再下起大雨,
我腦海裡始終揮之不去,基隆河暴漲那一夜,
河畔點點落落的燈火,那些搶收花枝無聲的背影。
請容我以一個沒有實質權力,
也沒有其他身分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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