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3-18 21:59:46龍ㄟ

再見西子灣

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寫這樣的一篇文章?我想開口說再見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吧,特別是對這裡—擁有我大學生涯所有回憶的西子灣。

高二那年寒假,到高雄阿姨家過年,突然想去海邊吹吹風,於是一群表兄弟姊妹就浩浩蕩蕩來到西子灣前有名的蘿蔔坑。當時,那裡正在施工中,讓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漫天的風沙、遍地的煙蒂及檳榔渣、到處橫七豎八的鋼條,我暗暗告訴自己:以後絕對不要再來這裡了…

一年半以後,鐵齒的我頂著南部的大太陽,提著大包小包佇立在西子灣大門口前發怔,就這樣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活。稀疏幾根毛的腦袋瓜子濕淋淋地活像顆剛從海裡撈上來的海膽,手裡拿著素未謀面的學生證,暗自盤算不可知的未來大學生活。

大一生活是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衝突中度過,怎能料想得到自己當初眼巴巴考上的科系,完全不是想像中那麼一回事。就在這樣的反覆不定中,玩社團、轉系、出國,一轉眼六年半就過去了,好快。

這幾天忙著辦離校手續,偶爾抬起頭看看西子灣的天空,六年多來都沒有什麼變化,還是一樣的藍,一如西子灣的水。記憶中大一下學期的鳳凰花開的最美,滿山的火紅除了驚豔之外,也讓我想起了自己的成績單。從後山下去的馬路上,密密交織著鳳凰花的樹幹,在夏天還沒到的空檔,那裡是一條幽暗神秘的綠色隧道,騎著已有九年歷史的偉士牌老爺車下山,心情就像洗了三溫暖,每個毛孔都可以愉悅地張開呼吸。

因為得天獨厚,校園裡常常是附近居民早起的運動場所。記得有一次凌晨回到學校裡,睡眼惺忪地欣賞著沿途的橘子燈,赫然間,馬路上人影幢幢,立刻想起過去學長繪聲繪影、穿鑿附會的怪力亂神,嚇得我當場睡意全消,戰戰兢兢地準備迎接我的「第三類接觸」,才知道原來他們不過是來學校裡運動的老人家,不過昏暗的燈光下,你其實也分不太清楚。

教學大樓挑高的長廊上沒什麼人,兩旁的海報牆留著上一季的多采多姿、繽紛亮麗。教室黑板上零星字跡是哪一班值日生偷懶沒擦乾淨剩下的,桌椅排列倒是很整齊,想必一定常常蹺課,也難怪桌上滿滿的小抄,說不定裡面還有我的筆跡。

沿著一間間辦公室走去,順便看看還有沒有老師留在學校裡,敲敲門,說聲再見和感謝。簡單的動作和言語卻花了我很長的時間,因為一一道別完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別的理由可以多待在學校裡一分一秒。所以每當有的老師不在研究室,除了些許惆悵,也鬆了一口氣:「又可以多停留幾天了」。

從教學區再往上走一點是活動中心,那裡是所有社團的大本營,也是課後的避風港。人家總說活動中心頂樓是夕陽最流連忘返的地方,從那兒一眼放去,有天、有地、也有海;再稠密化不開的不快,在寬闊的天地之間,稀釋消散於無形,你再也不能找到一絲絲痕跡。遠方海防崗哨的阿兵哥日復一日直挺挺地站在那兒面對著海天一色,不知道他的心裡此刻想著什麼。會不會在多年以後的某一天,沒來由地懷念起這裡的美好、單純以及日夜不停的潮汐。

社團活動再怎麼叱吒風雲,也還是會有回歸平淡的時候;活動中心裡多少個燈火通明的夜,終究還是得熄燈散場。一批批的新生進來,送走了一屆屆的學長姐,時間就這麼悄然無聲碾過,除了社團裡記事本的隻字片語以及相簿裡偶然留下的矬樣之外,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追尋的指爪。

宿舍走道上只剩下凌亂的鞋子,已經很少見到它們的主人出現;原本擁擠喧嘩的寢室除了桌上亮著的檯燈,偌大的空間中唯有呼吸的回音飄來盪去,每天催人早起上課的鬧鐘此刻也乖乖地站在一旁沒作聲。推開窗,徐徐微風輕輕擦身而過,倏忽在走廊盡頭消沒了蹤影,一回頭,遠山依然含笑。

附近幾間早已搬空,門大剌剌地開著,地上還留著以前同學偷偷修機車的油漬,在陽光中更形明顯。很難想像吧,樓下的學長還在房間裡烤過肉咧!用力嗅了嗅,好像空氣裡仍有那股焦味和著快樂的氣息,久久不散…

提起行李對著寢室看了又看,終於下定決心關上門。順著小路慢慢繞行校園一圈,經過活動中心、教學區,最後來到隧道口。悠悠暗暗、長長的隧道吞吐著來往行人,遠處泛著亮光的是公車站牌。肩膀上的行李雖然不是很重,可我的步履有點沈緩,心上被什麼壓著透不過氣來。隧道裡的昏黃燈光像極了走馬燈輪轉背後的燭火,六年多來的一幕幕回憶從漫長的隧道窸窸窣窣流過。

不知多久,終於到了盡頭。踏出了最後一步,回頭瞥見校園一角的鬱鬱青青,我遙想著武陵漁人揮別桃花源,知道從此難再有這樣的黃金歲月。

再見西子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