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城市街頭，車水馬龍依舊，寂寞的斑馬線上行人稀稀落落。除卻天上的星斗，昏黃的路燈與閃爍的交通號誌點綴著城市夜裡的景致。男人牽著她的手等待綠燈亮起後，緩緩走向十字路口的另一端。

晚歸的上班族行色匆匆，想趕上正離站的公車，男人瞥見身旁穿梭而過的女子回眸一笑，之中頑皮而又帶著一絲親切的神情，闃黑的夜裡猶如響起了一記悶雷，敲得男人不禁愕然。

「是她？」男人吶吶地自言自語。

「快有十年了吧？」男人心底盤算著第一次見到女子輕巧的身影，是在高中社團的聚會上。土土的卡其制服讓當年的男孩有著自慚形穢的不堪，一襲藏青色制服配上深沈的黑裙，卻怎麼也掩飾不住女孩的青春活力，陽光般甜美燦爛的笑容與衣著成了最鮮明的對比。

黑壓壓的演奏會上，男孩只熱切期盼著女孩的身影，見著了女孩卻益發地手足無措；一顆心噗通噗通瞬間加壓，想加足了馬力飛到女孩身邊自此長駐相隨。女孩總是裝傻，大方接受男孩的邀約，卻又呼朋引伴一起出遊，時時刻刻若有似無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因著社團的往來，男孩與女孩常常肩負起聯誼的重責大任，對於處在升學壓力下的高中孩子們，聯誼是他們拋開日常生活瑣碎的一種固定脫軌。你知道的，在那一段回想起來就像水果醋般酸中帶甜的日子裡，對於未來有些茫然，卻又滿懷著莫名的樂觀，好像隨著時間過去，所有的事情都會迎刃而解。所以聯考也就那麼理所當然的被暫時丟在腦後了。

高三的日子裡，兩人漸漸失去聯絡，埋首書堆之餘，男孩偶爾會想起那些會在凌晨五點起床，騎車趕到女孩家門口，眼巴巴就為著在畢業旅行前見她一面；在心情苦悶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拿起電話，無意識地按下她家電話號碼，只為再聽一聽她清脆溫婉的聲音；唸書唸到一半開始傻笑，直到被同學用書砸了後腦杓，才從神遊物外回到現實世界；就連見到她常坐的那路公車，也會站在路口發呆好久好久。

就這樣，聯考結束上了大學。男孩最後一次見到女孩，是在她們學校名聞遐邇的耶誕舞會上。女孩事前掩不住興奮邀請男孩來參加，喜出望外的他一個月前就開始傷腦筋，要穿什麼衣服、見到女孩要說些什麼，在成功嶺被除草機推過的大光頭，稀稀疏疏沒幾根毛，會不會讓女孩笑彎了腰、覺得沒面子？

不管如何忐忑不安，終究還是要硬著頭皮赴邀，無論如何，這可是從聯考前以來的第一次呢！到了舞會，女孩還是不改淘氣的神采，男孩見了她依舊木訥，甚至猶有過之。在侷促不安中，女孩把她高中以來的好同學推了過來。

「今天你可要好好照顧她喔！」女孩向男孩眨了眨眼。

身旁的她早已紅透了臉，想說什麼又不敢開口，只是恨恨地盯著推她過來的女孩，卻怎麼也不敢抬頭看男孩一眼。接下來音樂響起、開舞，男男女女紛紛把握機會衝進舞池搶個好位置。開始是一首慢歌，樂音輕緩地將他的心一片片撕扯開來，荒謬地成為耶誕舞會裡詭異的裝飾品。男孩咬了咬牙，遠遠看見女孩和她的同學們嘻嘻哈哈自成一個小圈圈，他沒多說什麼，甚至連再見也沒能啟齒，轉身離開了熱鬧卻寂寞的舞會…

「你怎麼了？」身邊的她見男人的神色有些恍然，擔心地握緊他的手。

「沒…沒什麼…」男人搖搖頭，突然覺得這十字路口變得好長好長，花了整整十年的時間。

驀然回首，女子已然不見蹤跡，站牌前仍是同樣可以直達她家的公車，恍然間，彷彿又見到了女孩著青衫、娉娉婷婷的身影，落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語，落下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語上了公車，絕塵而去。

「真的沒事嗎？」她仰著頭擔心地看著他。

「真的！」男人回給她一個滿滿的笑容，握緊著她的手，再也沒有任何留戀地消失在城市的夜幕裡。

街道上車輛仍然熙來攘往，還有初夏午夜清爽的風陣陣吹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