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1-03 02:08:41龍ㄟ

候鳥

一直以來,他習慣在不同的地方擁有一套自己專屬的盥洗用具。

詳細的原因,他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每到一個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去便利商店或是藥粧店買這些零散用品。瓶瓶罐罐加起來,每每都超過自己的預期。

「你們男人最不愛乾淨了!」有一次剛認識的女友,這樣告訴他。

『會嗎?』

等到她們看過他的全套配備之後,不禁嘆為觀止。刮鬍膏、刮鬍後潤膚露、洗面乳、止汗劑、髮膠、蘆薈凝露等等應有盡有,就連牙線都有好幾套。

出生在台北、在台中唸書、去高雄工作,足跡之廣連他自己都很難說清楚,更不用提分散各地的朋友給他多少機會發掘台灣之美。因為工作的緣故,偶爾還得客串一下空中飛人,出國做做國民外交。

對他來說,長久待在同一個地方,是一種窒息般緩慢的自殺方式。他喜歡到處走走,呼吸不同的空氣。冰島夢幻如耶誕小屋般的景致、阿根廷美麗的科隆歌劇院、日本小樽的百年玻璃工廠、埃及的神秘金字塔、美國的五大湖區,都曾有他的足跡。

他還有一個奇怪的堅持:絕對不帶照相機出門。曾經有朋友好心送他一台便宜的相機,他拗不過收下之後,在國外的跳蚤市場跟人家換了一個煙斗回來。

「相機又笨重又麻煩,還得花錢買底片,多划不來?再說,都忙著拍照,哪還有時間心情到處閒晃?我又不是去參加進香團!」

面對氣結的友人,他聳聳肩之後,丟出了一連串的理由。

關於愛情,他有自己的一套哲理。

「距離會產生美感,遠遠地欣賞就是一種甜蜜而微妙的滋味。」

踩著歷久彌新的恰恰舞步,一貫你進我退,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偶爾縮回自己的寄居蟹殼;或探頭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寧願相信這是一種優雅的姿態,即便朋友都說他龜毛。

他不願自己是漫舞花叢間的蝴蝶,也不相信「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忠貞,畢竟下一刻鐘自己也不清楚會置身何處,如何能奢言愛情。

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幾個談得來的女孩最後嫁作他人婦;在她們的婚禮上,莫名湧起的酸澀,晃眼即過,就像新娘高高飛起的捧花,畫出一道拋物線之後,最終還是會停留在下一個期盼的懷抱。

「我是真心為她們有一個美滿的歸宿祝福吧?」有時候,他會這樣問自己。

朋友的「如果當初如何如何,就會怎樣怎樣」論點,他總覺得這類假設性的命題是很沒有意義的。只有未來才值得努力嘗試,充滿無限的可能性。人群中擦肩而過的緣分,不過就是片刻的永恆。

然而每一段不經意間滋生的情愫,曖昧的眼神流動在不必言語的默契中,任何逾越的動作,都可能破壞這樣小心翼翼的平衡。

「她們應該值得更好的男人吧。」每每在他心底有這樣的聲音響起。

不像身邊的朋友多的是騎驢找馬,他專注欣賞沿途的風景,沒有停留駐足的打算,他是隨著季節變換遷徙的候鳥。

逐水草而居的中小企業,忠實地貼近他的生活。客戶在那裡,服務就得到那裡;市場在那裡,產品就到那裡。今天在上海,明天在莫斯科,後天可能在華沙;時空無時不在替換,陀螺轉呀轉地向明天前行。

「小陳,對於未來有什麼打算啊?」黑手出身的老闆在他出差返台後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沒來得及回答,老闆又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現在這個時候,正要好好在事業上衝刺啊,你得好好努力才不辜負公司對你的栽培…」

的確,公司裡像他一樣年紀的人少之又少,多的是上了四十歲的資深員工,心態上跟公務員其實沒什麼兩樣,下班時間一到,辦公室裡走的乾乾淨淨。經濟不景氣,努力打拼不一定會有收穫,更何況到了生命中青黃不接的時候,還待在小公司裡面混口飯吃。

「總會做出些什麼成果吧?」挑燈夜戰的他在泡第五杯咖啡的時候,這樣安慰自己。

沈默的辦公室只剩下他和音響裡低迴的米希亞,音樂和日光燈匯聚出一塊小小的角落容他棲身;若不是如此,無人的夜會反覆在他耳邊聒噪,比白天的辦公室更令人頭疼。

生命有許多無奈,不管是情場或是職場;他懷念起記憶中最藍的天空,那是在葡萄牙某個不知名的小鎮,海天交際後無限延伸,自成一體,所有的平行線在此產生了交會點;身軀快要不聽使喚,彷彿雙臂一振就化成了剛強的翅膀,凌空騰起。

是不是那裡才有豐美的水草,那裡會不會是天涯的盡頭、旅程的起點。

下一次風起時,或許他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