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1-03 02:07:55龍ㄟ

寂寞之魚

她是魚,一尾穿梭在游泳池裡優雅的魚。

她喜歡一個人在水裡的感覺,纖細的手臂靜靜劃開波光粼粼的水面,就像炫目的銀質剪刀穿過水藍色絲綢;蹬直了雙足,將自己在池壁旁退無可退的身軀彈射出去,那麼地義無反顧。

男友不太喜歡她穿的白色泳裝,或者說根本不喜歡她游泳。

「你穿著這樣不都叫那些豬哥把你看光光了?」

「白色最容易曝光…」

他兀自嘮叨不休,她斜眼冷冷回了一句

『你看過誰的?』

他果然乖乖住了嘴。若是真有可能,她倒想穿上一件銀色的泳衣試試看,在寂靜無人的湖裡,趁著月光恣意舞弄閃著鱗光的軀體,就這樣幻化成一條大魚,悄悄地吞吐著寂寞。

服務了三年的外商公司其實比台商還台商,市佔率一直都沒啥長進,每天上演的戲碼除了灑狗血、舔屁股之外,當然少不了肅殺的宮闈權謀;腥風血雨從一進公司開始就沒停過。不知道第幾任的空降總經理,籠絡人心、無所不用其極,等到大勢底定之後,所有人也放鬆戒心了,才迅雷不及掩耳撤換所有高階主管,安插自己的心腹親信,改朝換代。

她每次度完長假之後,總覺得身體回到台灣,心卻忘了check out,以致於沒有趕上那班飛機。接著是另一個新的頂頭上司,照例行禮如儀被叫進去,勉勵慰問恐嚇皆有之。她直直盯著總經理,那樣的眼神讓人有點不自在。

原本只有四十歲看起來卻像六十歲的總經理,大夥背地裡都喚她「老巫婆」。聽說她老公遠赴大陸經商,沒多久就開始養女人了;留下她跟襁褓之中的孩子在台灣…

「一定很寂寞吧?」她自顧自地想著。

辦公室像是一個大型的水族箱,人來人往定點折返,牆角還有幾株襯景的盆栽,只不過馬達壞了。在要命的夏天裡,污濁的空氣讓人臆測天花板上跟牆角是不是開始長起了綠藻。人與人之間跟水族箱裡的魚群其實沒什麼兩樣,需要的時候相濡以沫;不需要的時候就這樣擦身而過,失去交集。游著游著翻了白肚,屍橫遍野,大網一撈就什麼痕跡也不留,幾天後又是新的一批色彩斑斕、爭奇鬥豔的熱帶魚。

游泳是一種孤僻的修煉,她就是喜歡這樣悄然無聲地在自己的領域巡狩、冥想,彷彿天地再大,終究也不脫這見方大小的池子。或許這也是為什麼男友一直很難瞭解這種運動,這個年紀都還只是男生,除了心智,連談戀愛都還那麼生澀只懂得用自己的方式示好,不願花心思去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麼。雖然不是園區工程師,也沒有同等水準的收入,對於愛情的行為模式卻如出一轍。

池畔穿著三角褲不吝惜展露原始武器的野獸比比皆是,眼睛不懷好意打量周遭的獵物,找到機會就慷慨露出潔白無垠的獸牙。

「小姐,一個人嗎?需不需要我教你?」

『不用了。』

連謝謝也懶得出口,就地翻身激起一串水花,箭也似地潛入池底、揚長而去。

難道女性天生就得像一隻溫馴的小白兔,等著不知名的雄性動物保護奉養?在水裡,她就是自己的主人,被溫柔而無聲的水流包容著,她可以盡情伸展自己的軀體,自由無須言語綴飾。

回想起第一次,扭曲的肢體讓她絲毫沒有辦法體會羅曼小說筆下的纏綿快意。這樣腰間被狠狠對摺的狀態,像極了小時候的紙飛機,一揮手是不是也能夠輕盈地盤旋於方寸之間;回神過來凝視著他,陶醉忘我地堅持著自己的節奏。

「他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她不禁好奇,是不是嘴裡一定要喃喃自囈、發出一些不知所謂的聲音才會刺激男人。

重複的動作讓她有些索然無味,一腳踢起了正忙碌的男人,不理會他的抗議與憤怒,逕自點起了涼煙。房間裡瀰漫著煙霧,迷離的眼神穿過聒噪的男人,悠悠飄向遠方;下體仍有些隱隱作痛,處子的印記烙在皚皚如白雪的床單上。

如果有一天,真有那麼一天,她好想找一個無人的陡峭懸崖,柔弱的身軀即使不敵呼嘯叱吒的狂風,也要縱身躍向無垠的大海;逃離一切的束縛,那才是真正的自由、真正的解脫。

作一尾真正的魚,遨遊於滾滾紅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