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06 23:30:00Danis

我們是草莓一族嗎?〈二部曲〉

◎人才多元化是潮流所趨
  不談階級問題,從人才多元化的觀點,我也誠懇地建議企業,給非名校的學生一個機會吧!我極為欣賞L'OREAL的用人政策,這個全球最大的彩妝保養品集團,從前在台灣招募行銷人才,主要鎖定台大和政大的商學系學生,近年開始把觸角延伸到輔大等學校。L'OREAL人力資源部總經理郭秀君說得好,也許輔大學生在邏輯思考能力上,不如台大學生,但創意表現卻令人驚豔。化妝品行銷需要的人才,一是有「農夫」般的組織與邏輯感,一是有「詩人」般海闊天空的自由想像力,因此人才多元化,成?L'OREAL的政策。
  引領潮流的跨國集團,用人政策這種轉變,值得國內企業深思。不妨試想,一個公司,如果員工清一色都是台大出身,企業文化該有多麼貧乏?
◎年輕成為職場原罪
  對年輕世代來說,比名校主義更甚的社會偏見,就是被貼上草莓族的標籤,集體遭到污名化。有人甚至形容,台灣現在的就業市場,年輕成為一種「原罪」。這在全世界都是罕見的現象,因為年齡歧視的受害者,通常是中高齡人士,但在台灣卻把矛頭指向社會新鮮人。
  草莓族這個詞被濫用,卻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來歷,要破解這種年齡偏見,我們不妨從字源學下手。其實草莓族最早是Career就業情報董事長翁靜玉,在民國80年提出的,而相關文章集結成書,出版距今也超過10年了。
  但翁董事長所謂草莓族,原意根本並非現在的六、七年級生,而是指當時30歲以下的年輕人,亦即現在的五年級生。他們做為「後嬰兒潮世代」,不論是價值觀或工作觀,都和先前的世代,出現明顯的裂變。這種現象並非台灣所獨有,當時美國所稱的「X世代」,日本所稱的「新人類」,韓國所稱的「386世代」,跟台灣的「草莓族」一樣,指的都是1960年代出生者,他們所反映的世代差異現象,當時曾在全世界激起熱烈討論。
◎五年級工作倫理最差
  以台灣為例,當五年級生是職場新鮮人時,躬逢泡沫經濟的鼎盛期,「台灣錢淹腳目」的黃金年代,從金融業到科技業,也正值全面起飛的階段,幾乎每個老闆都在頭疼招不到員工,大學生根本不愁出路,就業市場是「事求人」而非「人求事」。當時的五年級生,最嚮往的是金錢投機,走捷徑致富,而非踏實找份正當工作。即使有工作,也把跳槽當成家常便飯,反正有太多工作機會等著你。在台灣所有世代中,五年級生的機會之多,堪稱空前絕後;但工作倫理之差,也堪稱空前絕後(至少他們20多歲時是如此)。翁董事長當時提出草莓族的批評,可說是一針見血,有先見之明。
◎草莓族標籤張冠李戴
  但曾幾何時,草莓族交棒了,變成六、七年級生的專有名詞,以及媒體炒作世代議題時,現成的廉價標籤。十幾年前提出的觀念,被當成最新觀念抄襲使用,泛濫在當前媒體報導中,這除了說明台灣媒體的不用功,和缺乏歷史認識外,還說明了什麼?媒體有關六、七年級生的報導,幾乎都是刻板印象的重複,用想像代替實證。更荒謬可笑的是,我經常看到跟我同齡的五年級主管,用草莓族的概念,數落六、七年級生的不是,卻忘了自己其實才是第一代草莓族;今天你們用來指責六、七年級生的話,難道不覺得似曾相識-從前四年級世代,不也用同樣的話指責你們嗎?
◎媒體論述助長世代歧視
  我並非全盤否定草莓族這個概念的適用性,但是用在六、七年級身上時,有幾點必須提醒:
  (1)不要把六、七年級生想像成異類人種,他們和五年級主管的差別,只在於五年級是第一代草莓族,六年級是第二代草莓族,七年級是第三代草莓族而已,本質並無差別,更談不上「一代不如一代」。如果五年級主管認為自己所屬的世代很OK,憑什麼認為六、七年級生不OK呢?
  近來媒體流行炒作五年級與七年級的世代矛盾,渲染職場「舊人類」與「新人類」的戰爭。姑且不論其中有多少媒體自導自演的虛構成分,我要強調的是:五年級沒有那麼舊(才不過10年前,他們也是令主管頭皮發麻的X世代!)七年級也沒有那麼新,把他們當成兩個不同「人種」,只會助長用「非我族類」的另類眼光看待七年級,助長對七年級的世代歧視。
◎年輕世代工作條件惡化
  (2)同樣的草莓族現象,在不同世代身上,有不同的社會成因。以企業最受不了的高流動率來說,五年級生在新鮮人時期,就業市場提供大量跳槽的機會與誘因,所以當時最流行的口號是:「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
  但六、七年級生的常換工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們所面臨的處境,是工作機會在「量」和「質」的雙重衰退。以「量」的銳減來說,六、七年級生現在幾無選擇工作的餘地,能夠有頭路就算萬幸了,工作不符合志趣者比比皆是。再者,除了科技業外,開放給新鮮人的工作機會,「質」也每況愈下,薪水少、操勞度高、職業形象低、沒專業可言……,工作條件不斷在惡化,而研究生降格搶大學生的工作,大學生降格搶專科生的工作,「向下補位」也成為通則。
  整個六、七年級世代,都彌漫在「高學歷,低成就」的苦悶氣氛中。在我大學畢業的時候,國立大學經濟系學生只要拿著教授推薦信,就可以到當時雨後春筍般開放成立的新金融機構,謀得研究分析的工作;現在國立大學經濟系學生,能夠在街頭推銷現金卡就算不錯了。
◎高學歷從事低專業工作
  勞動者的去除技術化(de-skilled labor),這個社會學的陳年觀念,在六、七年級身上,得到奇異的印證。它原本指20世紀初期,生產線制度誕生後,勞動分工愈切愈細,工人只要重複簡單的動作即可,不再需要具備完整的技術,技術勞動者失去用武之地,而被無技術勞工取代。如果你以為現在是知識經濟,這套理論已經過時,不妨去看看現在六、七年級生中,有多少碩士冒著日曬雨淋在當業務員,有多少大學生在辦公室擔任雜役,有多少專科生靠著按時計酬的零工維生,工作幾乎沒什麼專業可言,你一定會對「勞動者的去除技術化」有新的體認。
  如果接受高等教育,換來的是這款出路,誰不會有深沉的挫折感?當社會抱怨六、七年級生不能吃苦抗壓,對工作失去熱忱,對組織缺乏忠誠,有好機會就想走人,而給他們草莓族的稱號時,可曾回過頭來想,這個社會給六、七年級生的是什麼樣的工作條件?
◎同情理解取代盲目責難
  不去談草莓族的社會成因,就不可能有同情的理解,而把年輕人工作難找的責任,簡單歸咎到他們個人素質的問題。
  六、七年級生另一個常被點名的草莓族現象,是「罵不得,難管教」。換個方式來說,其實就是「不服從權威式管理」。現在台灣政治走向民主化,學校教育走向民主化,家庭教育也走向民主化,企業無法自外於這樣的大環境,主管就應該學習新的管理模式。權威式管理受到挑戰,是主管自己出了問題,不是六、七年級員工有問題。
◎向現實投降妥協的一代
  (3)勿把草莓族當成六、七年級生的全稱。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世代,像六、七年級這麼兩極化,不論能力或態度都如此。他們的碩士比例居各世代之冠,但不少大學生卻只有國中程度;他們不乏養尊處優的草莓族,卻也有更多人充滿危機意識,知道現在新鮮人行情差,不管工作再怎麼苦,薪水再怎麼低都願意接受。
  正如G. H. Elder在《大蕭條的孩子們》(Children of the Great Depression)這部經典著作的描述,1930年代經濟大蕭條,對年輕世代最明顯的烙印,就是價值觀轉成極度的現實主義,他們對人生的最大期望,在於掙取一份有保障的收入,變得非常能吃苦耐勞,並把工作看成人生第一要務。台灣經過這幾年苦日子,六、七年級生也開始出現同樣轉變。
  不只是我自己的感覺,不少主管級的朋友也都提到,他們手下有些年輕部屬,認真打拚的程度及配合度之高,看在眼裡實在不忍心,也有些慚愧,回想自己還是菜鳥的時候,也沒有這麼認真過,好在自己「早出道十年」,否則如何能忍受這種操勞?朋友們的共同感覺是,前幾年確實經常遇到令人傻眼的草莓族部屬,但這幾年已有所改觀:年輕世代的憂患意識變得很強烈,唯恐失去工作;而社會對年輕人的負面偏見加深,更讓他們失去自信,唯有加倍賣力,來證明自己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