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4-25 18:17:20朱小燕

移民,一條神祕孤獨的道路

三十出頭的吳先生三年沒進加拿大了,他可沒膽子走大門,敢自溫哥華國際機場入關,那裡把關的人,刁鑽聞名,誰也惹不起,因此他自台灣飛到西雅圖,再由鄭先生駕著掛有溫哥華牌照的車,去將他接回。

鄭先生事先再三奉勸吳先生,千萬別攜帶任何行李,這樣才能在通關時,謊稱是早起去西雅圖打了一場高爾夫,現在摸黑回家,才不會受到移民官過多關愛的眼神。

不料當他在西雅圖機場見到這位客戶時,著實給嚇了一跳,原來這位吳先生竟將他的話當耳邊風,攜帶了大箱小箱的,連電腦都帶來,大約他認為,拿了錢,你就得費心辦事,當然不將周先生的警告放在眼下啦!

取得了移民身份,卻不住在移民國的人很多,理由也大致相同,不外是台灣賺錢容易,生活舒適,又沒有語言上的障礙,有人更覺得,在自己的國家裡還不用擔心種族歧視的問題。

既是無意去國外定居,為何又去辦理移民呢?這在局外人看來,十分令人不解。但對移民族來說,真是各有見地。

有的是為了孩子的教育問題、有的是為了海峽兩岸的政情高潮疊起、也有人為了追求一個更美好的居住環境、或為不滿台灣的治安惡化,一般來說,各有自己的目標。只有極少數人,是在人云亦云的情況下,一窩蜂地去趕時髦,才辦了手續的。

吳先生卻是因為不願捨棄在台高薪的工作,因此取得身份後,又回去繼續拼搏了。

鄭先生原本以為沒有行李,撒個小謊就行,現在害得他不得不挖空心思來盤算對策。

可是謊話不是人人會說,遇上一位不恥下問的移民官時,要臉不紅、氣不喘地為自己找說詞,若沒幾分功夫,怎招架得住?

有一次,一位在台灣住了近一年的林太太 , 是位標準的老實人,在辦理入境手續,回答移民官的問題時,顯得十分緊張,竟張口結舌地謊稱自己是一個月前才離開加拿大的,但那官卻指著來回機票上的返台日期問,妳想騙誰?

過關時說謊的學問大,往往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她敗了,便得付出代價,結果被判定因對政府提供了不實資料,而失去了居民身份。

好在鄭先生見多識廣,而吳先生又長得唇紅齒白,十分年輕,換上了T 恤和牛仔褲,還真像個大學生。

趨車入境時,沒待移民官開口,鄭先生便指著吳先生大罵,還裝得氣沖牛斗地對那官抱怨說,你瞧,這是什麼兒子?送他到西雅圖唸書,居然被人家大學拒收,把他退票,把我的老臉丟光了,還得把他領回來,這下可好,沒書讀,看他怎麼辦?罵他,他還頂嘴,你評評理看,對是不對?

那官看到當老爸的都快氣得發高血壓了,就擺擺手,叫他們快些過關,他可不想介入這檔子家務事中。

辦了身份卻又不去定居的情形,是新移民族的常態,不僅對加拿大如此,對美國、澳洲、紐西蘭、甚至新加坡等深受移民鍾愛的國家也如此。

這種八零年代後,辦妥了居民身份,就將妻兒留下,自行離去的新形態,是早期移民所沒有的。

早二、三十年前,台灣移民族,除家庭團聚類和在國外落地生根的留學生外,一般多是以技術為本位,而移民成功的。

這些技術移民沒有攜帶金錢,卻攜帶了謀生的技能和一份夢想,還有這一代新移民族所不具備的”破斧沉舟”的決心,就憑著這樣一份堅持,現在他們多已溶入了當地主流社會裡。

由於近年來,台灣的經濟奇蹟,創造了許多成功的企業家,因而使得其他國家競相網羅人財,在新移民族中,商業移民始終居高不下。

無奈他們常因語言障礙,感到在異國若想更上層樓,甚至維持現狀都不容易,加上他們本身擁有優越的經濟實力,心中自不免產生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的感覺,因而將家人安頓下來後,自己就搖身一變,成了航空公司的常客,在台灣與移居國間,來回奔走,這”空中飛人”族便相應而生了。

只是這樣的生活也過得辛苦,一方面得設法應付刁鑽的移民官,又得承受家庭分散的壓力,其中之艱苦,實不足為外人道。

移民路上千奇百怪,有人雖取得了公民身份,卻連移民國的門檻也不敢跨越一步,這是因為”非不為也,乃不能也”的另類理由。

少數資格不符,卻有神通的人,有時竟會為了一本護照,情願挺而走險。

胡先生原只想取得美國居留身份的,沒想為他服務的人,竟誇下海口,多付點錢便可一勞永逸地為他取得公民身份,只是他沒料到,這身份竟只中看不中吃。

當他看到自己在美國護照上的照片時,真是歡喜不已,郤不料那人一再叮嚀,使用這証件時,千萬別忘了,你得放棄自己老祖宗的姓氏,而改名換姓地成為野牛先生。又說,能取得這身份,還得感謝一位重度殘障的仁兄,他若不是永無機會出國旅遊或公幹,他的身份也輪不到你來頂替。

看來本當是萬事俱備,但自那以後,這位新任的野牛先生,郤擔心自己英語能力無法達到那洋腔洋調的標準,恐怕露了馬腳,而不敢貿然入境美國,只能在別的國家使用這本可享免簽証優惠的護照,略過乾癮而已。

移民,這條神祕的道路,始終都沒受到應有的祝福,一路走來,都是些孤獨的靈魂。其實,這是一種國力的延伸,而不是對台灣這塊土地的被叛,因此當事人固然不應有罪惡感,旁觀者也不應對他們有所遣責,施政者更無需為走失了人財而擔心。

但直到目前為止,台灣有意移民的人士,卻仍處於單打獨鬥的情況中。

受雇於人的,自然不便讓雇主預知自己有移民的意願,以免”壯志未酬身先死”,搞砸了飯碗;當老闆的,也怕自己的員工知道了辦移民的事,會影響軍心;有人甚至還得為應付反對移民的親友,而瞞天過海,以免鬧得家庭失和,因此,一般人辦起手續來,就得孤軍奮戰了。

移民族也好像是一群佬佬不疼、爹娘不愛的人一般,因此我們政府迄今仍未擬定妥善的輔導及規劃策略,使他們往往因收集不到正確的資訊,而作了錯誤的選擇,有的甚至在辦理手續上,吃虧上當卻投訴無門。

辦這事,非比上超市購物,隨便撿一樣就行了,這事關係著一家人的命運,選擇錯了,才真是悔之已晚。

有位喜歡熱鬧的李先生,告訴人說他移民去紐西蘭,在當地電力公司任職時,真還羨煞了一旁聆聽的親友,誰知他竟立刻解釋,因為無所事事,每天唯一的活動便是在海灘上數電線幹。

還有人比喻自已是在紐西蘭學習蘇武牧羊,其實那個國家非僅風景優美,只要有眼光,也是充滿了商機的。

至於像何先生這種白費氣力的人也不少,當初他把兒子送出國,原是想免去兵役的,誰知到了新加坡,才發現那裡也有當兵的規定,結果仍是功虧一匱。

至於澳洲,因有台灣小留學生在街頭被人追打,大家還著實被前一陣子看來似乎會死灰復燃的”白澳政策”,狠狠地嚇了一跳哩!幸好澳洲沒有在維護人權的道路上開倒車,選民卻使那位有種族歧視的議員,連自已的席次都弄丟了。

決定辦理移民手續,確實也有許多人都會埋首作些相關的研究。

一位不識英文的丁先生,竟懷著如無敵勇士般的勇氣,帶了太太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溫哥華,下榻在旅館中,租了輛車就對著地圖開始摸索。

兩口子原打算住上一個月,先生去垂釣,太太去購物的,沒想撐不到五天,雖然滿街見到的都是些東方面孔,卻發現街道錯縱複雜,英文路標難以辨識,而與洋人打交道時,怎會老覺得自已比人矮了半截?失望之餘,只有提早收拾行李離去了,連即將到手的移民身份都不要。

後來他也去過紐西蘭和澳洲,結果發現,最令他覺得充滿了自信,又有歸宿感的地方,竟在那湄公河畔。

近兩年來,將未成年的孩子送去留學的父母,找個當地地產經紀人充當有名無實的監護人的,也在大量增加。

殊不知在缺少良好輔導的情況下,這些孩子有的駕駛名牌汽車,衣著考究,引來不良份子的勒索;有的成群結隊地在購物中心遊盪,翹課不歸,為移民國帶來了嚴重的社會問題,令社區和學校大感頭痛。

一年前,加拿大全國最大的地球郵報,曾以頭版頭條披載這消息,對新移民族的形象,顯然產生了負面的影響。

曾有一位資深國會議員感嘆地說,新移民帶來了金錢,卻沒帶來美德。

而移民們最感棘手的問題,是想溶入主流社會,卻往往不知從何著手。

事實上,要敲開那扉大門,並不是件困難的事,具體一點來說,不妨從入鄉隨俗作起吧! 試著先去了解洋人的禮儀,及其幕後的精神及文化背境,新移民若是能給人一個具有良好教養的印象,便成功地溶入了一半。

一個說話不像吵架的人;一個具有幽默感的人;一個笑容可掬的人;一個有禮貌會說”對不起”或”謝謝你”的人;一個懂得讚美別人的人;一個有口德不說長論短的人;一個排隊時不將肚皮頂住別人身體的人;一個永遠都讓長者或女士先行的人;一個不推開門讓自己先過去,卻任門回彈打在別人臉上的人,都是些值得尊敬的人。

三十年來,加拿大給了我許多的尊嚴、快樂和滿足,而她所提供的一份安全感,是在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從台灣剛去加拿大時,我也曾是一個缺少自信,充滿了不安與困惑的人,加上囊中十分羞澀,不敢張開手臂擁抱我的新國家,當然也不敢對她投入愛與信任,只是這樣的”悲情”,卻由於出席了一個在溫哥華大旅館舉行的巨型晚宴而消失。

那是一九七九年,在一個由聯邦政府全體閣員出席,另加民間團體千餘人參加的盛宴上,我被安排與當時的加國總理克拉克先生同坐首席。席間,總理及同桌的,後來擔任過司法及國稅部長的埃馬麥凱先生,不斷地諮詢我對選民生態改變,及族群融和的看法。

同年,一位來自多侖多的牙醫與我,被總理任命,成為加國一東一西,兩位代表華裔族群的聯邦多元文化部顧問。自那以後,我親身經歷到政府為推行多元文化,和消除種族歧視所作的努力,而我對加拿大的信心,雖曾歷經風雨,卻從未消失過。

1999/3/26,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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