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早晨，約莫五、六點鐘，睡在母親腳下的他，因為她的咳痰聲，﹝也或許是喘息聲？﹞一時間睜大眼睛醒了過來！立即本能的翻身趨近她，「媽，媽，」然後把她的身子側過去，掌中有隙，一一拍在肩背上，為她拍痰順氣。

每一拍，在脊粱兩頭擴散出去的是，他感到害怕的、不忍的從媽身體浮現的不知名顆粒癤疤，媽不知道正受著什麼苦呢？事實上她也無能顧及了。他看著一襲棉薄衫裡的包大人沿伸出來的那兩條細腿子，只剩皮包骨了。

其實，在老人四點從外面關上鐵門時，他已醒過來一次了。
那時，他拿起棉花棒沾水塗在母親的乾癟的嘴上。

「巴餖夭啊！」母親突然清亮的說話，台語。
「好、好，妳稍等！」杜思基趕緊把昨晚吃了兩口的廣東粥，挖出一大坨放在碗裡，加上溫開水攪拌。

把枕頭墊高，幫她往上扶，沒想到她全吃光了，臉上的神情還不錯。
「媽，爸要我幫妳買輪椅，買回來了。要不要推妳到公園走走，來回一二十分鐘，不會很累的，行不行？」

「喝。」簡單的一字法門，台語的。
「搞不好還會看到老爸呢？從沒真的看過他運動！」杜思基有些興奮的說。

等他推過去時，都快八點了，當然沒看見他老爸。
不過他覺得那一地的紫，淡淡的，散得很圓滿，便把病人給推進去。
而且他也可以因此盪盪鞦韆，多久了，不復童年。
媽就在一旁，觸目可及的地方，他也幫她束了腰帶，剎了車。
杜思基開始扭動腰骨，準備盪高一點，後來他停了動作，因為病人的眼神。

老人終於走到PU外頭兩眼夾緊來盯著他，風來兩鬢沙沙翻白，一張大鼻頭的國字臉抽搐著，在老榕樹下顯得黑，也許不耐等候，想說啥？

他一個箭步趕上，「廷說她有夢見阿嬷哦。」
兩人並肩走出偏門。

「頭七都沒見回來，怎麼現此時才夢到？」老人含糊地嘟嚷著。
「我猜應該也是這幾天才夢見的。」

對啊！頭七那一天，大人六個加小孩六個，圍在二樓的靈堂前，拈香祈願，從週日晚十一點直念佛到凌晨一點，接著擲茭，最後還在二樓窗口搭出去的鐵架上，除了金紙以外，燒了自摺的九朵紙蓮花給她。

大家唯一的心願是阿嬤妳要回來，給瞧瞧，廷因此還用兩個十塊擲茭呢。
那時老人已早早上床。其實，他也從來不參加的。

杜思基到現在仍搞不懂老人在喪禮中的角色為何像個無聲的存在？
媽生前說過：「你爸這一生是三無先生。」無知、無能，所以也就無事！
弟判斷他是怕死，不祥的事能避則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