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敬我們一杯，算是慶祝我們終於從大學畢業吧。」我舉起了Asahi的罐裝啤酒，邀K一口喝乾研究所落榜的苦澀心情。

「呵呵，別說那麼多，先乾杯再說。」K笑著舉杯致意，我不禁跟著會心一笑，跟K一起乾杯了。

我打了一個嗝，啤酒的涼意，好像完全沁入煩躁的心底，感覺一下子變得舒服多了。我遞給K另一罐啤酒，接著說。「對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沒考上研究所，家人會不會唸你啊？」

「當然會被唸個幾句囉。」K打開了啤酒。「不過，沒關係的，反正他們都說只要順利拿到大學文憑就行了。」

「真好，我被唸了好久呢。還好我媽比較疼我，跟我爸說畢業了就好，以後再重考也沒關係，我才終於逃離那種被嘮叨的日子。」

「說真的，就算考上了，對我來說也不見得比較好呢。不知道為什麼，準備到後來，我突然間不明白那麼辛苦的準備研究所考試，究竟是為了什麼。是真心想繼續升學讀書，還是只是想繼續賴在學校，逃避這陣子的失業潮，或者，說明白些，只是為了在畢業後，多賺個幾千塊呢？」

「我讀到後來，也有類似的感覺耶。但是看著身邊的朋友，每個都在忙著準備研究所考試，我總覺得如果不跟著他們一起升學，將來競爭力一定會落後其他們一大截的。」

「別只顧著說話，吃點小菜吧。」K將杏仁小魚遞到我的前面，喝了口啤酒。「記得寒假的同學會嗎？坦白說，那天的同學會給了我蠻深的感受。」

「怎麼說啊？」我嚼著小魚干，不解地問。

「那天看到當初成績跟我一樣好的L跟W，早就順利在研究所讀書了，甚至其他當初考上職校的同學，也有不少人在考上科技大學之後，又繼續讀研究所了。結果我卻一事無成，大學多讀了一年，結果卻連研究所都沒考上。」

我想起了那天同學會的情況，K延畢的事情，大家都很訝異。畢竟以前K、L及W三個人的成績，總是遙遙領先大家，如今，卻只有K沒上研究所，而且還延畢一年，也難怪大家會覺得很意外了。

K好像沒注意到我在發呆回想那天的情景，又接著說了。「看到大家都不停往前邁進，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生命好像停滯了，永遠無法前進了。」

「你想太多了吧，那天同學拿你延畢的事情開玩笑，其實沒有任何嘲諷的意味。大家就是太熟了，才會那麼口無忌憚的說些玩笑話吧。」

「呵呵，我其實也不是真的在意他們的話，只是看到他們那種努力奮發向上的情況，我就不自禁對自己那種漸趨淡薄的雄心壯志感到好笑。 我好像已經失去當初跟L與W那種強烈的競爭意識了。」

K舉起了啤酒，示意再一起喝口啤酒，然後又接著說了。「忘了以前曾經在某本書看到一段話，裡面說人們隨著年紀的增長，志氣也會愈變愈小。就像小學生會滿臉信心地說長大要當總統，到了國中，可能就變成了當醫生，上了高中，就改成了公司主管，而大學畢業後，可能只要拿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就心滿意足了。」

我也喝了啤酒潤喉。「好像有聽過這麼一段話，乍聽之下只是覺得很諷刺，不過仔細想一想，我似乎也有類似的情況。也許，只能說小時候比較天真，還不清楚社會的現實面，才會有那麼崇高而可愛的志願吧。當初，我第一個志願，竟然是當太空人呢，天啊 。」

「呵呵，我以前也說過要當醫生呢，結果後來還不是選了社會組，走向跟當初願望完全無關的人生道路上了。」

「對了，說到這裡，不知道你未來有何打算啊？當完兵之後，繼續考研究所嗎？」

「考研究所？暫時還不想吧。我實在不知道讀那麼多書做什麼，可能當完兵之後，先工作一陣子再說吧。」

「是喔。我的話，以後應該還是會再繼續考研究所吧。不然現在大學學歷實在沒什麼，不讀研究所的話，我很怕會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呢。」

「唉，工作啊？」K莫名其妙嘆了一口氣。「我覺得自己愈來愈無法接受那種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了，倘若要我去普通的公司上班，我可能會發瘋吧。我實在沒有辦法勉強自己進入那種爾虞我詐的職場環境裡面，然後為了晉升的機會，跟別人爭個你死我活。」

K的消極論又出現了，我覺得他愈來愈有那種反社會的傾向，忍不住跟他辯駁了起來。「沒那麼嚴重吧。也許進入社會之後，那種競爭的現象是難免的，不過可以將那些競爭當作自己的挑戰啊。你不覺得用心去追求一個目標，過程也許會很辛苦，但是達到之後，不是會很有成就感嗎？」

「呵呵，我的野心好像慢慢淡滅了。或許我累了吧，暫時沒有力氣去追求什麼了，只要能夠過一種很平靜的生活，我就很滿意了。」

「夠了喔，你。怎麼說的像是要出家似的呀。不去公司上班的話，你又要做什麼啊？」

「Hey, man. 忘了我跟你一樣，都是讀外文系的嗎？我可能會繼續去補習班教英文，然後空閒時，再去兼職教個溜冰。收入或許不會很高，但是至少三五萬沒問題，還餓不死的。」

「教英文？兒童美語吧。呵呵，真佩服你的耐性呢，我看你的生活圈，簡直一半都是在孩子堆中度過嘛。跟小孩子相處久了，難怪你的想法也開始變得天真了呢。」我玩笑似的挖苦K。

「呵呵，我可能或多或少受到那些小孩子的影響吧。說實話，跟小孩子相處久了，我愈來愈喜歡他們那種單純的心態，所營造出來的氣氛。也許有人說小孩子很煩，不是動不動就哭，就是嘰哩呱啦的吵個不停，但是我就是喜歡他們那種高興就笑，難過就哭，討厭你就故意不理你，喜歡你又死纏著不放的個性。你不覺得小孩子那種坦然顯露情緒的心態，比起公司中同事那種口蜜腹劍的情況，更令人欣賞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補習班也算是公司吧，不管你到哪裡，除非你自己創業，你還是必須在同事的競爭中，做些好成果給老闆看吧。」

「我倒沒想那麼多，反正做好我教書的本分就好了。其實，錢賺的多少倒是其次，我會想繼續教兒童美語，其實對目前的我來說，也許是因為我必須要留在那種單純的環境吧。」K喝乾了啤酒，又開了一瓶。「我真的累了吧。我已經聽累了那種虛偽的客套話語，更不想過著那種時時提防暗箭的日子。至少，跟小孩子相處時，我可以躲在一個完全不用設防的地方，然後從那種無邪的笑容中，我其實學到不少東西呢。」

「呵呵，每次提到溜冰跟小孩子，你就是話一堆。說真的，跟小孩子處了這麼久了，你到底是學到什麼啊？」

「又要借本書說話了。記得在小王子裡，看過一段很喜歡的話。作者說，小孩子是幸福的，只有小孩子知道他們要找的是什麼。他們會將時間花在一個破布做的洋娃娃上，所以洋娃娃就變得很重要，只要被拿走了，他們就會哭。我們小的時候，都是那麼的容易滿足，結果長大了，想要的東西愈來愈多，但卻都不曾滿足了。唉，真希望自己能跟那些小孩子一樣，能有擁有那一個破破爛爛，但是卻能讓我感到安心滿足的洋娃娃。」

「瞧你將小孩子說的那麼偉大，簡直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使嘛。不過現在小孩子沒你想像中那麼單純了吧，我就不信現在的小孩可以像以前那麼好騙。」

「呵呵，小孩子真的還蠻像天使的，不過他們長的愈大，也就愈不像天使了。教小孩子也有兩三年了，我當然知道有些小孩子的確沒那麼單純了。不過，基本上，像我剛才說的，他們小時候，確實完完全全是個天真可愛的天使，但是等到他們長大後，受到環境的影響，他們就會慢慢改變了。唉，以前教那些惡劣的國中生時，真的無法將他們跟我在幼稚園教的可愛小孩，聯想在一起呢。」

「好像真的是這樣，聽你這麼說，長大似乎沒什麼好處，小時候還知道自己想找的就是那個破爛的洋娃娃，但是長大了以後，卻連自己要找什麼工作都不曉得，想起來突然覺得有些可悲呢。」說著說著，我不自主地跟著嘆了一口氣。

「呵呵，說的嚴重點，我覺得長大好像只是一種心靈腐敗的過程，逐漸弄濁小時候那種單純而澄淨的心態。如果可以的話，還真不想長大呢。有時候，我覺得很累時，就會很想回到小時候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什麼事都不用想，只要開心地跟朋友一起玩遊戲就行了。」

「So ga. 我慢慢瞭解你為什麼說不想去公司上班，而要在補習班兒童美語的心態了。難怪你要教兒童英文，那些小孩子單純多了，你不但教起來比較輕鬆，而且跟那些可愛如天使的小孩子相處在一起，你當然會覺得快樂多了。」

「呵呵，被你猜中了，我之所以會想繼續教兒童美語，大概就是這麼原因吧。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像總是想逃離所謂的現實社會，結果卻在不知不覺之間，因為教兒童美語，而躲到了小孩子的世界裡。也許，我是一直躲在天使的城堡裡，遠遠離開不想聽見的險惡心聲吧。」

「躲在天使的城堡裡？真是夠了喔，虧你想得出來，如果被別人聽到一個二十幾歲的大男生說這種話，不被笑死才怪。」雖然又在挖苦K，但是，我其實也蠻喜歡K這種過於天真的想法。

「誰理他們啊，只要我過得開心，有誰管得著我要過那一種生活呢？」K聳了聳肩，露出無所謂的笑臉，然後又拿起啤酒，作勢乾杯。「怎麼愈說愈嚴肅啦。總之，畢業了就該高興的喝杯小酒，慶祝一番，何必想那麼多啊？來，乾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