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雖然源於印度，但在印度早已經式微，不過近年卻出現一股復興之勢，幾乎每日都有數百名印度教徒集體皈依佛教，原因卻遠不是出於心靈需要，反而是出於一場曠日持久的政治及社會抗爭。而近年右翼印度教民族主義高漲，更成為這場抗爭運動的催化劑。

這場抗爭運動的主角，是在印度種姓制度中最底層的「賤民（Dalits）」，他們佔印度人口近 20%，但被印度教視為「不潔」，為社會中的「不可接觸」（untouchable）之人，傳統上只能從事苦力、倒糞等厭惡性的工作，不被視為社會一分子。

針對賤民的歧視和暴力問題近年有加劇趨勢，2007 至 2017 年間，針對賤民的罪行暴增 66%，強姦賤民女性案件同樣倍增，而現時印度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領導的執政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由於立場傾向右翼印度教民族主義，更被指加劇種姓階級的緊張關係，以致賤民階層普遍不滿莫迪政府管治，上星期全國就有數以萬計賤民湧上街頭示威。

但賤民所受的歧視，在社會宗教層面根深蒂固，遠不是街頭抗爭可以解決，於是愈來愈多賤民受啟發，投身另一場持續超過半世紀的社會運動 ——「賤民佛教徒運動（Dalit Buddhist Movement）」。

這場運動由印度憲法之父 Bhimrao Ramji Ambedkar 於 1950 年代發起，他出生於賤民階層，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Columbia University）畢業成為律師，其後專心鑽研佛學，更創佛教宗派 Navayana。有別於主流佛教教義，他認為四聖諦、冥想、轉世等都是佛陀涅槃後出現的非正統觀念，反而視佛陀為激進的社會改革家，更在 1956 年與 50 萬支持者集體皈依佛教，主張要復興佛教打破印度教種姓制度，開啟賤民佛教徒運動的濫觴。

由於近年投身這場運動的人數急增，由 Ambedkar 後人 Rajratna 執掌的印度佛教協會（Buddhist Society of India）要重辦大型集體皈依活動，Rajratna 指幾乎每日都有集體皈依儀式舉行。記者 Krithika Varagur 日前就親身採訪其中一場儀式，現場有多達 500 名皈依者誦讀誓詞：「我不會相信羅摩（Rama）和黑天（Krishna）是神的化身，亦不會敬拜它們…… 我不相信而且不會相信佛陀是毗濕奴（Vishnu）的化身…… 我將從今以後依據佛陀的原則和教誨指引我的生命。」由於有部分印度教主張認為，所謂佛陀不過是毗濕奴的化身，引起佛教徒不滿，所以轉信佛教的印度教徒一般都會誓言否定這種說法。

這場運動如今在印度已經難以忽視，轉信佛教成為了賤民熟識的抗爭手段。賤民出身的著名印度國會議員 Mayawati 因不滿執政黨議員歧視賤民，早前威脅與支持者集體轉信佛教。就連近年轟動印度的兩宗種姓暴力衝突，賤民都是以佛教作為抗爭手段：2017 年 5 月在薩哈蘭普爾（Saharanpur）爆發的種姓衝突，最少有 25 間賤民房屋被燒毀、1 人被殺，賤民於是大舉把印度教神像掉入河中，180 個家庭集體轉信佛教；烏納（Una）有 4 名賤民受到公開鞭刑，被指控在 2016 年剝去一隻死牛的牛皮，4 人已計劃公開轉信佛教抗議。

如今形勢將左右明年印度大選。總理莫迪為拉攏轉信佛教的選民支持，就曾經出奇地安排佛教僧侶在地方競選活動上現身，同時讓轉信佛教的議員加入執政黨，但諸如此類的行動，結果是兩面都不討好。

或許你會問，其他宗教都沒有種姓制度，為何印度教賤民非要轉信佛教不可？這是因為印度仍有數個邦的法例禁止印度教徒轉信伊斯蘭教或基督教，而印度憲法第 25 條又視佛教為印度教的「分支」，於是賤民可以利用這個法律「漏洞」轉信佛教，自種姓階級束縛中解放。資深的賤民維權人士 Mangesh Dahiwale 解釋：「佛教本身已經成為一股力量，但政府不能直接打壓佛教，因為佛教是印度最主要的文化輸出之一。」

現時印度佛教徒數目已經增加至 840 萬人，雖然相對印度的 12 億人口仍然是少數，但研究賤民佛教徒運動的 Shiv Shankar Das 就提醒，很多人口普查人員聽到受訪者擁有類似印度教名字，便直接對號入座認為對方是印度教徒，不追問信仰，相信佛教徒的確實人數被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