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說：因為疫情，又過了一個沒有楓紅的秋天。）

〔前言〕

並非所有東西都有保存的價值，大多數過了賞味期限的，就只能丟棄。

〔1〕

五十歲生日那天，他打開了那一瓶珍藏了許久，他出生那年生產的紅酒。

那不是瓶多名貴的酒，只是父親偶而得到的一瓶紅酒。

「等哪天，你想喝的時候，再打開來喝吧！」成年後的某天，爸對他這麼說。

但哪天是哪一天呢？就這麼等著等著，不知不覺他已經來到了五十歲，而父親早幾年前已經去世。

於是，他拿出蝴蝶型開瓶器，對準了軟木塞鑽了進去。

〔2〕

爸留下的老酒，多半是別人當禮物送他的陳高、大麴、威士忌之類精裝紀念酒。

「你爸一定是個不愛喝酒的人。」

因為老家要進行裝修，一方面擔心老爸留下的酒會在工程中毀損，另一方面，他雖偶而喝酒，但對於老酒沒特別興趣，於是，找了個下午，約了專門收老酒的朋友到家裡來估價。

爸把那些別人送的酒放置在酒櫃中當裝飾品，因為缺乏妥善保存，所以，那些酒有些蠟封已經破裂，有些瓶中的酒已經揮發到只剩一半，甚至更少。以至於酒櫃一打開，就一股淡淡的酒香撲鼻而來。

收購老酒的朋友帶了個電子秤，仔細觀察酒的外觀與狀態，秤了酒的重量，開給了他一個超乎想像的金額。

「你怎麼知道我爸不愛喝酒？」他問。

「很簡單啊！愛喝酒的人存不了酒。像我爸，以前酒也是整批整批地買，但他自己貪杯啊！不管買進多少，總是過不了幾年就全數喝光，就算是他承諾要存到我結婚時才開來喝的酒，我還沒高中畢業呢，就全喝完了。」他笑笑說。

「想不到這些酒這麼值錢。」他收過朋友遞過來的鈔票說。

「存超過三年以上的，就可以勉強稱老酒，存十年以上的，風味自然要比新酒來得甘醇順口許多，而存放五十年以上的，就超脫酒的本質，而成為一種文物了。畢竟能存放超過半世紀的，肯定是喝一瓶少一瓶的。」朋友煞有介事地說。

當然，以收購老酒維生的朋友也不是什麼酒都收的（畢竟，這是一門生意），就好像不是所有的酒都是越陳越香。當天他拿給他估價的酒，就好幾瓶被打槍，那瓶跟他同歲數的紅酒就是其中之一。

「文物是什麼樣的一種味道呢？」他好奇。

「想試試嗎？」朋友看著他說。

於是，從朋友手中買回一瓶酒瓶裡剩下約八分之一的陳高，小心翼翼地倒在烈酒杯中品嚐起來。

他不是專業品酒師，但任誰都喝得出來那跟他平時喝過的高粱很不一樣。

「怎麼樣？文物的感覺！」朋友啜了一口，瞇起眼睛問他。

〔3〕

在放置相機、鏡頭的乾燥箱深處發現一個紅色的首飾盒。

啊！原來還在這裡啊！他在心裡嘟噥著，打開首飾盒，一如所料，裡面放置著一只Geroge Jensen的經典Fusion系列的戒指。那系列的戒指是環環相扣設計，他當初買的是白Ｋ金跟玫瑰金的雙環。

那是他曾經的婚戒，那段婚姻沒維持多久就結束了，戒指雖然是花了大錢買的，但關係一旦結束，不管多貴價的戒指都沒再戴的理由，但又捨不得丟棄，於是收了起來。

某天，陪朋友到喬治傑生選購給女友的生日禮物。

「我們家的飾品不只設計很棒！而且都很保值。」銷售小姐脫口對朋友說。

保值？他聽這兩個字，耳朵忽然豎了起來。

「請問你們會回收售出的商品嗎？」明知道可能性很低，但可能是因為陪朋友購物太無聊了，他還是說了出來。

「喔！不好意思，我們不會回收售出貨品喔！」

「哪你剛說的『保值』的意思是什麼呢？」他問。

「我是說，我們的飾品都是以貴重金屬精心打造的.....。」小姐解釋，臉上露出一絲尷尬與不悅。

「你不要管他，他跟你開玩笑的。請拿這條項鍊給我看一下。」朋友指著一條經典設計的項鍊說。

老實說，他也明白，那一組戒指在戀愛結束後，根本不剩多少殘餘價值。

就算勉強還可以換回一點錢，但要專程拿著戒指去變現，對他來說，還是件太麻煩的事。

婚戒這種東西也不適合轉贈他人禮物，更不適合放到拍賣網站上去，能賣多少錢暫且不提，讓人秤斤論兩討論地議價，在心情上好像也有點過意不去。

之後，他又繼續談了幾場戀愛，那戒指就這麼被遺忘在乾燥箱的深處。隨著智慧型手機的拍照功能越來越強大，單眼數位相機的出動機會越來越少，那個裝著戒指的首飾盒就像緩緩沉入深海的石塊，不斷地墜入到不見天日黑暗中。

如果老爸是因為不愛喝酒，所以，可以把酒存成老酒，甚至價格越存越高。

那自己又是為了什麼？一直沒處理婚戒呢？

可能只是因為懶吧！

〔4〕

可能是因為放了太久了，加上沒妥善保存，導致軟木塞硬化，居然隨著開瓶器的鑽子深入而裂開，在拉起的瞬間碎成粉末掉入酒瓶中。

這酒還能喝嗎？他把酒倒進酒杯中，用湯匙撈起漂浮在表面的軟木塞屑，深吸了一口氣。

嗯。味道跟平常喝的紅酒不太一樣。

他不死心地輕啜了一口，含入口中不到一秒，立即吐了出來。

不需要專家鑑定，這酒很明顯已經壞了。

他起身把酒倒進馬桶裡，按下沖水鍵沖掉，繼而從乾燥箱中取出那個裝著婚戒褪色首飾盒，把它丟進垃圾桶裡。

畢竟，有些東西，過了賞味期限，只能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