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跟經營建設公司的朋友約在一家新開的高級火鍋店談事情。

會選這間店理由倒不是因為料理本身，而是因為這間要價不斐的火鍋店，平日客人不多，座位間的間隔頗大，如果願意多付一點錢，還可以入座較私密的包廂。

這天剛好有事需要安靜地洽談，於是選擇了這裡。

〔2〕

由於入座包廂有低消限制，所以，他們兩個人都點最貴的套餐。

對上了年紀又過度在乎外型的大叔來說，晚餐吃得太過豐盛，絕對是不能輕易被原諒的罪惡。

但，對於被公事搞得焦頭爛額又過於飢餓的朋友，就完全不在乎這一點了。

待負責招呼他們的服務員，說完冗長的湯頭、食材來歷與特色，並按照待客的標準作業程序（ＳＯＰ）鞠了一個介於四十五度到九十度的躬，轉過身，做作地挺直背桿，以不疾不徐的速度離開後，他們才打開話夾子。

朋友的建設公司因為工程上的疏失（公關堅持要用這個字眼來形容），不僅被裁罰了一筆龐大的罰款，還成為主管機管的眼中釘。

這事件讓身為老闆的朋友苦惱不已。

「所以，你打算怎麼做呢？」大叔不假思索地把菜盤裡的蔬菜倒進煮滾的湯頭裡。

「還能怎麼辦？」朋友搖搖頭，把油花分布均勻的5Ａ級牛肉片在鍋裡涮了幾下，就送進嘴裡，大口嚼了起來。

事件本身由於牽扯的範圍太廣，需要很多時間與金錢才有辦法處理。

「但在搞定這件事之前，得先搞定主管單位才行......。」朋友希哩呼嚕地把肉片一口咽下，這次索性夾了幾片一口氣丟進湯裡。

要搞定主管機關，首先得洗白公司的形象，讓長官們認為公司雖然犯了錯，但懷抱著懺悔的心情，積極服務社會，善盡企業的社會責任。一旦主管機關對公司印象改觀，才有機會以更簡單與經濟的方式將「疏失」消彌於無形。

「簡單地說，就是要先表現出改過向善的誠意。」大叔吃了幾根煮熟的蔬菜，大致說完處理的建議。

「所以，我才要請你幫忙。」朋友把煮熟的肉片撈起，這次沾了店家推薦的高級自製醬汁。

大叔之前任職的公關公司很擅長替企業操作這類公關活動。

正當他計劃提出建議時，包廂的大門打開了。

進來的是一位笑臉迎人的火鍋店老闆。

〔3〕

大概是嗅出朋友的身價不菲，或是單純想為新開幕的火鍋店招攬生意。

他鉅細彌遺地把剛剛服務員的食材介紹詞又說了一遍，說著的同時，還對大叔與朋友用餐方式提出建議。

「你們這種吃法太浪費這些高級食材了啦！」

基於做客人的禮貌，想耐心聽他說完話的兩個人，聽到這裡，不耐煩起來。

「不好意思，可以讓我們安靜吃飯談事情嗎？」大叔收起自以為禮貌的笑容，語氣嚴厲地說。

「不是啦！我是好心建議，你們應該要......吃，才能讓食材發揮它的美味啦！」不知道是不是對空氣的解讀錯誤，還是誤以為他們兩人是饕客，老闆居然不死心地站在原地繼續說著。

朋友一氣之下，把整盤牛肉跟蔬菜盤裡所有的食材全數倒進火鍋裡。

「好了，我的菜全部下完了，請你離開。」他面色鐵青地說。

看到朋友露出翻臉的表情，老闆才死心地離開。

〔4〕

原本以為老闆應該識趣地不會再進入包廂打擾他們。

哪裏知道，上餐後飲料之際，他又出現了。

「我看了你們的點單，兩位的餐後飲料，一位點了現榨果汁，另一位點了水果茶，但我想告訴你們，我們的咖啡才是極品........，你們一定要嚐嚐才行。」

「我甚至很自信，我們的餐後咖啡比火鍋更出色。」老闆說。

大叔因為下午接連的會議都被招待了咖啡，再喝下去，恐怕會影響睡眠，而朋友本來就不是咖啡派。

「不了，請上我們點的飲料就行。」他們兩個人堅持。

但老闆更堅持的是—除了他們點的飲料之外，硬是上了兩杯現煮的咖啡。

「拜託，請你們喝喝看。」他站在門口眼睛睜得老大地看著他們。

大叔無可奈何地啜了一口。

「怎麼樣？我沒騙你們吧！」

「你真的應該要去開咖啡館的。」大叔說。

老闆得意地笑了出來。

但大叔沒說的是—他覺得那杯咖啡很普通。（又或者，只是沒老闆形容得那麼了不起。）

〔5〕

「你猜這家火鍋店可以開多久？」結帳後，走出店門，朋友問。

「最多三個月吧！」大叔笑笑。

這判斷並非基於任何高深或專業的見解，只是，以附餐咖啡為招牌的火鍋店，本來就不可能開得長久而已。

〔6〕

朋友按照大叔的建議做了許多社會公益活動，公司的形象獲得一定程度的洗白。

但「疏失」本身的改善非常有限，因此，主管機關對公司的關注一點也沒放鬆。

〔7〕

「至少，現在社會上感謝你的人多了一點。」大叔說。

「算了，就算累積財富在天上好了。」朋友笑笑。

【徹的話】

因為某些事，居然隔了三個月有時間坐下來寫點東西啊！

無論如何，可以寫故事很開心啊！

(圖說：可能無法出國旅行的2020，懷念起濟州島的木馬海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