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紀越大，越相信，默默是智慧的選擇。

〔2〕

因為聚會，經過一條不常走的街。

時間是八點過後，可能是因為接近收集垃圾的約定時間，街的兩旁佇立了許多提著藍色的垃圾袋等候垃圾車的人，不分本國籍或外籍，若非開心地閒聊著，就是低頭把玩著手機。

這時候，迎面走來一位女性，她的形象穿過他的近視眼鏡，映入的他的瞳裡。

那是一個穿著極為普通的中年婦女（這樣說，有點不好意思，因為自己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叔了！），凌亂的長髮用廉價的塑膠製鯊魚夾固定在後腦勺，身上穿著尺寸過大、領口有些鬆垮、身上有些油漬的T恤，適度地遮掩了發福的身材，壯碩的大腿上套了條寬鬆粉紅色短褲，腳上穿了雙的紅白拖，素顏的臉上戴了一付深度近視眼鏡。

簡單地說，就是街頭巷尾常見的倒垃圾的主婦。

但為什麼這樣的她會特別吸引他的目光呢？

到底在哪裡見過她呢？

他在腦中搜索著可能的線索，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女人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

就在兩人四目相交的瞬間，他想起來了！

那不就是他高中時代的女友嗎？

女人也發現他的存在，眼睛不自然睜大的下個瞬間，眼神立刻飄往其他方向，跟著東張西望了起來。

她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明明以前是個在乎打扮的美少女啊！

想想也快三十年不見了，這些年她過得好嗎？結婚生子了吧？家住在附近嗎？沒住在附管理跟清潔的大廈裡嗎？為何需要自己出門倒垃圾呢？

短短的幾秒鐘，腦中閃過許多念頭。

終於到達兩人擦身而過的瞬間，他斜眼瞄向女人，女人則別過頭望向馬路，也許正在想著：垃圾車怎麼還不來？這樣的問題。

他微微朝女人點了一下頭，不管她有沒有看見，然後，默默離開。

〔3〕

「我該告訴他們，我的祝福嗎？」幾杯威士忌下肚，Ｂ小小的眼睛佈著細細的血絲望著大叔問。

身為大叔，人生必要的經歷之一，就是得談過幾場戀愛。

既然有複數的戀愛次數，那麼，有個幾位前女友，就是再也自然不過的事了。

對於前女友的態度，他一向採取「刪除檔案」的方式，從不「另存新檔」，這樣的做法讓它屬於「感情」的檔案夾非常乾淨，就算到「資源回收桶」搜尋，也只找到檔案的些微殘渣，從沒試過由回收桶中「回復」資料。

確認感情告終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盡可能抹除對方存在過的軌跡，比方說，往來的書信（email)、照片、聯絡電話、臉書、Line對話等。

就像是職業殺手在作案完成後，小心翼翼的抹除所有的痕跡般。

也就是說，對大叔來說，從分手的那一刻開始，他跟對方就是互不相關的陌路人。

個性孤僻的Ｂ是大叔的好友，他們在很多地方的意見相近，但在感情處理上差距極大。

十多年前Ｂ跟女友分手，就走上「絕食」之路。

倒不是因為失戀禁食減肥，他的食量比起以前，不但沒有減少，還因為不再談戀愛，把注意力全集中在美食的追逐上，體重日漸上升。

「人生這麼短暫，你就這麼不談戀愛，豈不太可惜了。」大叔經常勸他，要在身體機能還健全前，盡可能的物盡其用。

「唉！談戀愛太麻煩了，我還是自己一個人比較開心。」Ｂ總是搖著頭說。

於是，Ｂ的戀愛紀錄，就在十年前分手的那一刻劃下句點。

他把前女友的檔案封存後，就沒在「戀愛」的檔案夾裡新增任何資料。

為了不給前女友帶來麻煩，分手後，他就沒在「物理上」跟她聯繫過，只是保持著臉友關係，偶而對對方的發文按個讚支持一下罷了。

跟Ｂ分手後，前女友倒是緊抓住青春尾巴，談了幾場戀愛，甚至結了一次婚，然後又離了婚，又繼續戀愛著。

就在幾個月前，Ｂ忽然發現—他看不見前女友的臉書ＰＯ文了。

難道她封鎖我？Ｂ懷疑。

但為什麼呢？他很想問，但又不知該怎麼說出口。

直到某天，某位多事朋友透過臉書Ｍessenger告訴他：你知道你前女友又要再婚了嗎？

是嗎？我不知道。看到訊息雖然還能冷靜地打字回答，但心臟卻不爭氣劇烈跳動了幾下。

是喔！我以為你知道，她今天在臉書上公開了婚紗照。多事朋友說。

Ｂ回覆了個眼冒愛心的表情符號。

但你絕對不敢相信她的新老公是誰？多事朋友說出了他們共同朋友Ｆ的名字。

這時Ｂ才想起，他也很長一段時間沒看到Ｆ的發文了。

應該是他們同時封鎖我吧！Ｂ恍然大悟。

緊接著，多事朋友告訴了Ｂ他們的婚期。

我該祝福他們嗎？從那天起，這個問題就在Ｂ的腦中盤旋。

要怎麼祝福呢？沒拿到喜帖不好意思親臨婚禮，那麼託人帶個紅包呢？或是打個電話？發個Line訊息？

「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聽完Ｂ一連串的猶豫，大叔問。

「我只是想給他們我的祝福而已。」顯得洩氣的Ｂ說。

「你的祝福對他們有意義嗎？還是對你自己有意義呢？還是，你只是想證明自己是個成熟有禮貌的大人？但你是嗎？」

…………。Ｂ陷入長長的沈默，把酒杯裡的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跟著又倒了二分之一杯。

「也許，你什麼都不說，或只是默默在心裡說聲『恭喜』，就是對他們最好的祝福。」大叔舉杯望著Ｂ說。

嗯。Ｂ點點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那一晚，什麼也再沒多說，只是喝著酒。

有時，默默，就是最好的祝福。

〔4〕

還是別再說了，快逃吧！

大叔坐在車裡，等候前往便利店領取貨到付款商品的女友，望著站在路旁大聲爭執的一對情侶中，在心裡默默對女孩說。

不知為了什麼事？總之，這一對年約二十五的情侶在路旁大吵起來。

不是沒想過關閉車內的音響，然後稍微拉下車窗，偷聽下他們吵架的內容，但又覺得這樣太八卦而作罷！

於是，車窗內台北愛樂電台的古典音樂聲，搭配車窗外吵架的畫面，混合出奇妙的違和感。

辯才無礙的女孩滔滔不絕地展開連珠砲般的攻擊，就像參加辯論大賽的選手般說個不停。

男孩的身材很壯碩，可能花了許多時間與精力鍛鍊身體，不知道是否因為這樣，吵架的功力差了些，除了偶而反擊幾句外，大部分的時間都處於挨打的狀態。

如果要用拳擊比賽來形容，女孩不斷地揮出重拳，被逼入了擂台死角的男孩則高舉著雙手防衛。

但女孩咄咄逼人的凌厲話語攻勢，畢竟不是真正的拳頭，無法在物理上制服男孩。

太專注於趁勝追擊的她，完全沒發現男孩身體與臉部表情的變化。

那是預備揮出致命一擊的前兆。

快住口啊！憑著在社會打滾多年的直覺，大叔很想對女孩大喊。

碰的一聲，把專注於觀察吵架男女的大叔拉回現實，轉過頭一看，原來是女友拿著從超商取回的包裹回到車上。

「發什麼呆呢？」女友問。

「沒什麼！看路邊的情侶........。」

大叔話還沒說，忽然聽見女友大叫一聲，手指著前方：「那男的拿安全帽打那個女的！」

下一個瞬間，只見女孩抱著頭蹲在地上大哭，男孩的安全帽因為打人力道太大，從手中脫出，在地面上彈了幾下，發出匡匡匡的聲音。

男孩兩個箭步拾起了安全帽，回過頭，用手指著蹲在地上女孩，罵了一句三字經（也許），然後，騎上機車揚長而去

聽見男孩騎車遠去，女孩站起身來，朝男孩遠去的方向望去，停頓幾秒後，轉身，一面低頭哭泣，一面朝著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怎麼辦？我們要報警嗎？」女友問。

「報警？要說什麼呢？他們已經打完都走了。」

「被安全帽打到一定很痛。」女友說。

「你別擔心，我車上沒有安全帽。」大叔試著說了個冷笑話。

「不好笑。」但女友完全不捧場。

〔5〕

金庸的小說〔天龍八部〕裡有許多厲害的武功。

若可以挑一樣來學，大叔最想要學的，就是段譽的凌波微步。

凌波微步是一種上乘的輕功，記載在〔北冥神功〕裡，只要踩著周易六十四卦的方位，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擺脫敵人的攻擊，以優雅的姿態全身而退。

相較於小說中其他絕世武功，凌波微步絕對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絕技，甚至很多人都覺得這套武功有點「娘」，但對大叔來說，這卻是一套不傷害任何人，又可以自保的好功夫。

在這世上，只要動武決鬥，一定會有死傷，越是勢均力敵的雙方，造成彼此的損傷通常更嚴重。

在衝突發生時，與其動武制服對方，不如先設法優雅地離開現場，也許等雙方都冷靜後，或許可以找出不用動武就解決爭端的方式，又或者，衝突會因為時間與空間拉開而消彌於無形。

更別提，很多當下以為不共載天的仇恨，過段時間回頭看，根本就無足輕重。

所以，與其在第一時間擊敗對方，不如先設法全身而退吧。

逃避雖可恥但有用。就是這道理吧！

〔徹的話〕

1.   某社會案件發生的當天，去剪頭髮時，髮型師擔心自己小女兒長大後會有危險（事實上，髮型師的女兒才小一），問徹說：是否該讓女兒去學防身術？徹笑笑說，與其學防身術，不如學凌波微步。。。。

2.   書籍的話，開始念「刺殺騎士團長」第二卷。

3.   天氣變熱了，要去放暑假了。。。。

（圖說：泡在流水中的柚子，讓人感到清涼。拍攝地點：茅乃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