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鞋盒裡的球鞋，以雙手捧著，閉上眼睛，低下頭，像隻獵犬般，仔細吸嗅起來。

幾分鐘過去，眼淚她從緊閉的雙眼中滴落。

她放下手中的球鞋，嚎啕大哭起來。

他真的已經不在了。她哭著我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2〕

她不明白Ｋ為何這麼喜歡蒐集球鞋？

明明一個禮拜只有時間打一次球，卻收集了幾十雙籃球鞋，有些特別喜歡的，甚至會多買一雙收藏。那些球鞋都像寵物般有自己的名字，每次穿完球鞋，Ｋ都會小心翼翼地擦拭過後才放回鞋盒裡，那些捨不得穿的，甚至會用保鮮膜包好，在鞋盒裡放入乾燥劑小心保存。

但一週得穿四天的上班用黑皮鞋卻只有兩雙，一雙一三、一雙二四，不到破損，絕不輕易買新的。

好幾次都讓她看不過去，硬押著他去買新皮鞋。

「黑皮鞋有什麼好買的，反正都長成這樣，更何況，在公司上班，沒人在意我穿什麼，就連我自己都不在乎了。」Ｋ總是這麼抱怨著。

「但是你買這麼多球鞋，到底什麼時候要穿呢？」她問。

「總會有一天吧！」Ｋ總是笑著回答。

「就算不穿，也能保值喔！」

問題是，你捨得拿去賣嗎？她很想這麼問，卻始終沒說出口。

〔3〕

雖然對Ｋ搜集球鞋沒太多意見，但她卻受不了Ｋ打完球後的氣味。

總是催促他快去洗澡，甚至要求他自己清洗打球過後的衣褲襪子，不准跟她的衣服混在一起放進洗衣機裡清洗，對此，Ｋ也沒太多意見，反正只是洗洗衣服襪子而已，沒啥大不了的。

〔4〕

她對於味道有些挑惕。

在交通尖峰時間走在馬路上，總不忘記戴上口罩。

遇到前方有邊走路邊抽菸的人，總會加快腳步超越他們，並在錯身時偷偷瞪對方一眼。

夏天的時候，她總會避免搭上擠滿國高中男生的公車或捷運，因為害怕不小心聞到發酸的汗臭味。

她不明白，為什麼年輕的男孩們總聞不到自己身上的汗味？

〔5〕

Ｋ每天早晨沐浴後，都會在身上噴上香水。

他的香水有十多瓶，經常隨機選取當天使用的味道，但從沒連續兩天噴同一瓶香水。

說到噴香水，Ｋ有個怪僻，除了一般人會噴灑香水的部位，諸如：胸前、耳後、頸部、手腕、膝蓋外，他會特別在陰毛上噴上一些。

「為什麼要在那裡噴上香水？」她不解地問。

Ｋ總是露出一抹難解的微笑。

後來，幾經追問，她才知道原來是年輕時候看了一部叫做〖阿飛正傳〗(Alfie)的影響。

電影裡的男主角（Jude Law）總會在噴些香水在陰毛上，並滿臉邪惡地說：「有天你會明白的。」

說起來，她也不是完全不白明Ｋ在那裡噴香水的用意.......。

但需要每天都噴嗎？

不過，比起汗臭味，她倒是不討厭，一天終了時，香水和Ｋ的體味混合出的淡淡的氣味。

〔6〕

因為喜歡空氣中有淡淡香味。

她去上過芳香療法的課程，一度還已成為芳療師為目標。

經常根據天氣跟心情選擇芳香精油，在客廳的角落點燃薰香爐。

夏天時，選用檸檬香茅。

冬天時，點燃雪松。

最適合成年人放鬆的氣味是快樂鼠尾草。

沮喪時，來點伊蘭伊蘭很不賴。

可以隨時聞到自己喜歡的味道是幸福。

〔7〕

某天，加班得太晚，正想著回到家後，也許可以在睡前使用點北海道薰衣草精油，放鬆下緊繃的情緒，哪裏知道，打開家門，發現Ｋ倒臥在客廳。

空氣裡沒任何異常的氣味。

一切都跟沒平常沒兩樣，Ｋ身上還飄盪著淡淡的香氣，那是經過一天的時間，香水與體位混合的結果。

她緊急撥了電話叫來了救護車，不一會兒，伴隨著救護車警鈴聲，來了兩個年輕的救護員。

身上飄著汗臭，那也許是一天忙進忙出揮汗救人所產生的氣味。

她來不及意識到任何厭惡感，只求他們救救倒臥在地上的Ｋ。

「他已經死亡一陣子囉！你要我們幫忙處理他嗎？」救護員看著她問。

處理？可以怎麼處理呢？她不解。

〔8〕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陣子工作太累？或其他原因？

Ｋ的死因最後決定為「心肌梗塞」。

她按照之前Ｋ有意無意的交代處理完他的後事。

生活繼續在各種氣味中度過，避開討厭的氣味，在空氣中點綴自己喜歡的香氣。

房子繼續維持著Ｋ活著時的模樣。

偶而會在房間裡噴灑Ｋ留下的香水，但那味道，跟噴在Ｋ身上的味道並不一樣。

她也曾經拿起Ｋ的衣服仔細尋找，但只聞得到洗潔精的人工香氣。

於是，她想到Ｋ的球鞋，雖然她曾經非常厭惡那個味道，但有沒有可能，還能從那裡找到Ｋ存在過的證明？

於是，她從Ｋ眾多的球鞋中取出她最喜歡穿的一雙，仔細吸嗅起來........。

〔徹的話〕

1. 過年後，就一路忙碌著，別說寫東西了，連每日念書都做不到，雖然工作是生活的必須，但忙到這種程度，真的合適嗎？三月是多事的月，有朋友升總經理、總編輯，也有朋友心肌梗塞過世了。。。
2. 爸媽剛過世的那陣子，家裡還殘留著他們的味道，時間久了之後，味道就不見了，偶而意識到這一點，忽然覺得寂寞起來，不知道是否錯覺？偶而進門時，聞到他們的氣味，會懷疑他們是否回來看過？
3. 疲憊的時候，只寫得出悲傷的故事。
4. 收拾行李準備旅行去。旅行對徹來說，像生活裡的標點符號.......，不確定這趟旅行會看到些什麼？但不走出去，又怎麼會知道呢？話說，夏天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來了呢？

（圖說：微雨中柿子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