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然，這樣的人生觀也許並不可取。

但，又怎麼樣呢？我只是想要找個舒服的位置，好好過完自己的人生而吧！

這樣難道不行嗎？

畢竟，沒人是為了可取而活著的啊！

他對自己這樣說，舉起手中的烈酒杯，喝了一口有些變溫的VSOP，酒精香氣順著呼吸從鼻腔緩緩經過，消逝在終於變冷的空氣中。

〔2〕

「我這輩子，從來沒考過第二名。」

他還記得在台大唸書時，某同學信心滿滿地這麼說。

是喔！他聽著同學的話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你應該也經常拿第一名吧！」同學問。

「我嗎？學業考試的話，好像就只有一次拿過第一。」他皺起眉頭想了下。

「是這樣嗎？考第一名很愉快吧！」同學看著他。

很愉快嗎？他把頭偏向一邊，不能確定。

〔3〕

「如果你月考考第一名，我就買一部越野腳踏車給你。」媽媽對她這麼說。

對國中時代成績一直落後的他，考第一名彷如不可能的任務，儘管如此，實在太想要一部越野腳踏車的他想著—如果可以有一部腳踏車，我的人生毫無疑問將更加自由，世界也將更加寬廣吧。

於是，他用盡洪荒之力，拼了小命，把書本的內容牢記在腦中。

像忽然被雷劈中，某天，他開始覺得書本的內容變簡單了。

那一刻開始，彷彿跨入「神之領域」般，他看到不同的世界。

他的成績開始緩慢進步，幾個月後的某次月考中，跌破所有人眼鏡，如發動奇襲般地拿到第一名。

雖然家裡經濟不算寬裕，媽媽還是兌現承諾給他買了一部腳踏車。

騎著辛苦贏來的單車在路上迎著風，他就像電影ＥＴ的著名片段般，騎著騎著有種可以飛上天的錯覺。

可惜，開心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

〔4〕

太痛苦了。

拿到第一的幾天後，他感到身心都承受著極大的壓力。

成績大幅進步的他，被「作弊」疑雲籠罩，老師跟同學們都像要破解魔術師的秘密般緊盯著他。

意外被他奪去冠軍頭銜的同學，更是發憤讀書，勢必重返榮耀。

一般人在正常狀況下，通常會誓死捍衛第一，更加拼命讀書才是。

但可惜，他從小就不算是個正常的孩子。

這樣下去值得嗎？他問自己。

想要的腳踏車已經到手，繼續堅持第一的意義在哪裡呢？他不明白。

更何況，拿第一名實在是件太划不來的事。仔細盤算後他發現。

萬一，從第一名滑落到第二名，大家只會覺得你退步了，下一次非得要努力進步才行，但能進步的空間實在太小了。

另外，第二名、第三名、乃至第十名，在一個五十人的班級裡，怎麼樣也不算太差的名次。（畢竟，在唸書開竅前，他經常排在三十名左右。）

但是，對一位排名在第十名的同學來說，他只要努力一點點，就可以前進到第九名，如果運氣再好一點，擠進前五名就算是極大的成功。這比第二名要重回第一名簡單多，實在簡單多了！

但成績太差可不行，在那個升學至上的年代裡，成績差的學生連基本人權都沒有，關於這一點，他有切身地體驗。

這樣吧！就把自己定位在五到十名就好，這是最舒適的位置了。

領悟到這一點後，他豁然開朗起來。

再說，月考、段考、模擬考並不是什麼大了不起的考試，只要真正大考的時候，再全力以赴就行。

〔5〕

於是，他從第一名的位置「急流勇退」，一直到畢業前，都維持五到十名的舒適位置。

「你怎麼維持五到十名的排名呢？」聽了他的說明，同學不解地問。

「其實，很容易的，我每次考試，都會選擇一科，通常是數學，最後兩題或三題不寫，扣掉這些成績，怎麼樣沒也辦法得到第一名，如果老師問，就推說說寫不完就好。但是我會悄悄記下那幾題的解答，等到答案公佈時，再計算自己真正的成績，這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他笑笑說。

他就這樣，還算愉快地度過國中時光，然後，在聯考時，跌破所有人眼鏡地考上第一志願，當然，又從爸媽哪裡贏來些可貴的禮物。

高中時期，雖然比國中時期辛苦，但他繼續如法炮製，又在大學聯考放榜時，嚇了大家一跳。

〔6〕

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某天，喝酒時，腦中忽然閃過那位從沒拿過第二名的同學。

還繼續保持第一的位置嗎？

這樣的他，他真的開心嗎？

但，一向不喜歡主動與人聯絡的他，當然對同學的近況一無所知。（也不真的想知道就是，對於，與己無關的事，他一向不喜歡知道太多。）

倒是他，繼續維持中段左右的位置。

而現在，他無法確定，就算用盡全力把預留的空白題目都寫上，能不能在人生的試煉中脫穎而出？又或者，就算僥倖贏了，能得到些什麼？又或者，現在的他每天其實已用盡全力，並無想像中預留幾題不寫的餘裕，只是他自己不願意承認而已。

或者。只能靜靜地品嚐杯中的酒，在杯裡還有酒的時候。

畢竟，人生的路上，他只是一個沒參考價值的偏執大叔。

〔徹的話〕

1.某天整理爸媽家時，發現以前得到的幾張獎狀，從現在這個年紀來看，是完全沒意義的東西，也許拿到當時有些開心吧！而現在，只能把他們丟進垃圾桶裡。

2.也許有人天生就適合第一吧！身為普通人的我，只能努力找一個適合生活的位置啊！

3.人生中會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吧！也許「隨波逐流」會是不賴的生活態度啊！

4.上班以外的時間，繼續唸書、聽音樂、做料理、旅行、寫寫東西，盡量讓自己開心地度過每天。

（圖說：在捷克拍到的街頭裝置藝術，注意看，裡面有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