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到一定的年紀後，對於自己的喜惡、對事情的對錯與可能的風險有越來越清楚的理解後，就越來越不想勉強自己。

那怕，面對是單純無害的善意。

不想做的事，就勇敢地說不。

「畢竟，我已經是個大叔了，在可能的範圍內，就完全地不想委屈自己。」他經常對自己與別人這樣說。

《1》

因為工作上的需要，得到位於外縣市的工廠去看一批貨品。

工廠地處工業區，路途中得經過一段高速公路，七轉八轉才能抵達。若是搭計程車前往，回程通常很難叫到車，就算打電話叫車也不例外。他通常會開著自己的車，載同事一起前往。

他的車倒也不是什麼豪華名車，只是他是個注意安全的人，從沒開過車齡超過十年以上的車，平常也很注重汽車的保養，里程數一到，一定返回原廠進行保養，平常開車還算遵守交通規則，二十幾年的開車歷程中，只收過一張超速與一張紅燈右轉的罰單，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開車，如果碰巧載人，就會加倍地謹慎。

對他來說，汽車不僅是交通工具，如果不小心駕駛，也很可能變成傷人的凶器。

碰巧要去查驗貨品的當天，他預約了汽車一萬公里的定期保養。

「看來我們這次得搭計程車去了。」他對預計同行的兩位同事說。

「不然，開我的車去吧！」同行的A男自告奮勇。

他望望站在一旁的B女，她默默地點頭答允。

嗯。於是，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些什麼。

出發前往工廠驗貨的當天，他跟B女站在預定的地點等候，只見遠方緩慢開來一台車齡頗高，車身褪成淺紅色的小轎車，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車子駛近時，還可以看見排氣管冒著淺灰色的煙，引擎也發出低鳴，活脫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大口大口地喘著器。

A男搖下車窗，臉上堆滿笑容對他們說：「上車，我們出發吧！」

他站在車旁猶豫著。

B女見他沒動靜，逕自地拉開後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我們還是搭計程車去吧！」他對A男這樣說。

A男原本堆滿笑容的臉，瞬間被突然增強的地心引力拉扯般沈了下來。

「為什麼？那個地方不是開車去比較方便嗎？難得我今天還特地開車來了。」A男不敢置信地問。

「我覺得你的車不適合開上高速公路。」他坦白。

「對！我也這樣覺得，反正公司也不能報油資，我們犯不著幫公司省錢。」一向不多話的B女也開口了，並拉開車門準備下車。

「你該不會是嫌我的車太舊吧！這部車的車齡是很高，但我平常開都沒事，你沒必要這麼害怕吧！」A男拉高音調這樣說。

「我們還是搭計程車比較好。」他堅持。

「不然，這樣吧！你們搭計程車去，我自己開車去就好。」A男說畢，搖上車窗，猛踩油門，車子發出怒吼，揚長而去。

他選了一部看起來車況還不錯的計程車，出發前還告訴司機：「我們不趕時間，你可以慢慢開，無所謂。」

一直到他們即將完成驗貨，才接到A男的電話。

他在電話那頭以不甘願的口吻說：「不好意思，我來不了了，我的車在高速公路上拋錨了........。」

「沒關係！你人沒事就好。」他語氣平淡地對A男說。

《2》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如果只是錢的問題，我們可以把預算加高些喔！」電話那頭，電影公司的製作人試探地詢問。

「不了。就這樣吧！老實說，我現在在情緒上，完全無法接下這個案子。」我堅決地回覆。

「畢竟，我以經到了完全不想勉強自己的年紀了。」我對他----也對自己----這樣說。

聽完我說這句話，製作人終於死了心回了句：「我瞭解了。再見。」然後掛上電話。

確認電話話筒傳來「嘟、嘟、嘟」的聲響後，我才將電話掛上，在沙發上深吸一口氣，並高舉雙臂，伸展下有點僵硬的身體。

我是個沒有名氣的兼職編劇。

大學會計系畢業後，因為對劇本創作有興趣，所以全心全意地透入劇本寫作超過十二年，也許是天分有限，又或者是機運不佳，這麼長的時間裡，我沒寫出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單純為了賺錢而寫的爛作品倒是不少。

只是就算這樣，收入仍然有限，轉眼將過三十五，戶頭裡的存款從沒超過六位數。

還繼續下去嗎？我問自己。

我啟動腦中充分受過會計訓練的部分，認真分析計算起來。

其實，我相當明白----在編劇這行業裡，我得要很努力加上運氣不錯，才可能混出些名堂，只要缺少其中任何一項，我絕不可能成功。

但畢竟已經努力了十二年，就這麼放棄，未免心有不甘。

於是，我決定集中心力創作一部作品，如果它成功了，我就繼續寫下去，若不成功，就從此放棄。

花了一年的時間，我終於完成一部能夠跟自己交代的作品，跟著，一如所料地乏人問津。

就這樣，我重拾書本，參加會計師考試。比起寫作劇本，我對會計有天分多了，很快地通過考試取得執照，並在同學的介紹下，進入國際事務所工作，幾年過去，我不但買車、買房，存款也快速超過七位數。

但對我，會計工作實在太單調了些，偶然跟以編劇時代的朋友聯絡上，開始接些劇本寫作的工作。

由於編劇已經無關生計，我決定下自己的接案原則：

一、故事得有趣才行，有趣的案子，就算稿費少些也照接不誤。

二、若故事無趣，就一定要堅持收到足以跟自己交代的稿費。

就這樣，我居然完成了幾個相當叫好又叫座的劇本。

某天，以前在製作公司擔任企劃的朋友跟我聯絡，經過幾年的奮鬥，他終於獨當一面擔任製作人。

「聽說，那幾部收視率不錯的戲是你寫的，有沒有興趣？我們來合作一部戲？」跟著他滔滔不絕地說了個故事大綱。

真是個無趣的點子。我邊聽邊在心裡喃喃。

「對不起，我對這個故事沒興趣。」聽完後，我冷冷地說。

「你別這樣嘛！這個故事很有趣的，你來跟導演開幾次會，聽聽他的說法，你一定會想寫這個劇本的。」

因為在人情上扭不過他的邀約，我勉強地答應了，去開了幾次會，並交了個劇本大綱，並提了稿費預算。

果不其然，他打電話來殺價了。

「哪就請你找別人寫吧！」

跟著一如預期地，他開始討價還價起來。

「你可以幫幫我嗎？畢竟大家認識很多年了。」他說。

倒不是不能幫忙，只是到了當大叔的年紀，時間變得越來越珍貴，在不知道末日何時會來的年歲，必須更謹慎地使用時間與精力才行。更何況，寫作劇本是耗時耗力的工作，一旦答應投入，勢必得花費數月的時間與精力才可能完成，白天的工作已經無可避免地必須處理許多無可奈何的事，夜晚的寫作，就一定要選擇有趣題材才行，如果題材不有趣，則必收到足以說服自己坐在電腦前打字的金錢才可以。

勉強接下的案子，一定不可能寫作出可以讓自己與對方接受的文字，只是徒然給彼此帶來麻煩而已。與其這樣，還不如好好吃頓飯、看看書、做做運動、寫寫雜文、好好睡上一覺。

啊！明天又有計算不完的數字。

我從沙發上起身，走到酒櫃前，在烈酒杯中倒入威士忌與蘇打水，再放入幾顆冰塊，稍微攪拌，開啟音響，任意放進一張爵士CD，將身體沈入沙發中，拿起一本小說閱讀起來。

這個夜晚，這樣度過最適合。

《3》

「我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女孩崩潰大哭起來。

臉上的彩妝像暈開的抽象畫般，在小小的臉上恣意蔓延開來。

其實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女孩和剛交往的男孩騎機車遇到突如其來的暴雨，男孩在路旁停下車來，把車上唯一的雨衣穿在自己身上，女孩氣不過，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碰巧被路人用手機拍下，把畫面傳送上網，又被愛從網路找小事件做成新聞的媒體報導，女孩瞬間得到「野蠻女友」的封號。

也許是因為你們交往得還不夠久，所以，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得多準備一件雨衣給妳吧！我微笑對她說。

「不過，就算只有一件雨衣，他還是有其他選擇啊！比方說，兩個人一起穿，或是讓給我穿啊！但他只想到自己穿ㄟ！」女孩委屈地放大了音量。

但也許，他是想自己在前面穿上雨衣，可以幫妳阻擋風雨啊！我有想點這麼說，但腦海中閃過女孩踹人的畫面，所以做罷！

「其實，我很討厭坐機車。」女孩用面紙拭去臉上的淚痕，也抹去暈開的彩妝。

「每次戴上安全帽，都會把辛苦整理好的髮型壓扁，天氣熱的時候，臉上又出油又出汗，嘴唇跟臉上都會黏上許多風沙灰塵，更別提，如果那天他流了很多汗，還會不斷聞到迎面而來的汗臭味。另外，騎機車去Motel約會也很丟臉！」女孩抱怨起來。

所以，妳的問題，並不是他沒多準備一件雨衣或是把雨衣讓給妳穿，而是不想要交往騎機車的男友？我試著把問題釐清。

可能是這樣吧！女孩同意地點點頭。

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拒絕他的追求呢？就坦白地跟他說，我只想跟開車的男人交往，不就沒事了嗎？我理所當然地建議。

「但是這麼直說，會不會顯得我太市儈了呢？畢竟，跟我交往的是人，而不是車。」女孩皺起眉頭。

選擇開車的男友算不算「市儈」？這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不過，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有些男生喜歡大胸部的女生，有些喜歡女生有才華的的男生，妳只是在擇友的條件上，增加「有車」這個選項而已，應該還好吧！

事實上，不管是交友、結婚，這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無條件的愛情。

一開始把話說清楚，總比日後反悔或引發不必要的衝突好。

不是總有人說：勉強沒幸福嗎？

「是這樣嗎？那下次我一定要交到有能力買車開車的男友！」不虧是年輕人，女孩快速從挫折中站起，臉上浮現笑容，就像雨後露出的陽光般。

「除了有車之外，最好不要開年份太久的二手車，前一陣子不是才出現過可怕的車禍嗎？」女孩跟著喃喃自語起來。

其實，妳也可以試著自己買一部車，沒人規定買車接送女友是男人的責任。我很想對她這麼說。

但還是算了。祝她戀愛順利。

《徹的話》

1. 從捷克旅行回來後，一直抽不出時間來寫點東西，拉拉雜雜地把最近想的事湊成一篇雜文。

2. 週日的晚上，喝一瓶適度醒過的紅酒，身體流竄著微燻的舒適感，關閉所有的燈，專心聽著音響裡洩出的樂聲，今晚選的是江蕙精選集，忽然間，她也要封麥了啊！沒搶到演唱會的票，只好在家聽CD，以前都是陪著老爸老媽，一面開車兜風一面聽江蕙專輯，轉眼間，他們也相繼離世幾年了。恍惚中，身心都被音樂包圍與撫慰，窗外吹進陣陣涼風，這個夜晚，也許這樣度過，最好。

3. 書籍的話，看了《為什麼你應該花更多的錢買更少的衣服》與《老男孩》。

   （圖說：捷克查理大橋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