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要去買原子筆。」他怯生生地對爸爸這樣說，因為他自己知道，也不過才兩三天前，他對爸爸說過一樣的話。

「又買原子筆？你不是前兩天才買過嗎？」爸爸滿臉狐疑地看著他。

「但是有一枝寫不出來了。」他從筆盒裡取出一枝筆交到爸爸手上。

爸爸隨意拿起筆在報紙的角落畫了兩下，筆頭流洩出不順暢的墨色。

「好吧！去買一枝好寫一點的筆吧！」爸爸給了他十塊錢。

「對了，不要買跟我辦公室一樣的。」爸爸想了一想，補上了一句。

「我知道。」每次買筆爸爸總不忘加上這句交代。

他接過零錢，小心翼翼地把錢放進口袋，踏著輕快的腳步出了門，如無意外，他會選擇離家最遠，單程步行約十五分鐘可達的文具店去選購文具，並不是因為那家店賣的筆品質特別好，或是價格特別便宜，只是因為它的距離比較遠，而他，從小就喜歡一個人在路上漫步。

「為什麼要買筆呢？你從辦公室拿幾支回去給小朋友寫不就行了。」聽到爸爸說起兒子一天到晚把筆寫壞的「特異功能」，同事想也不多想地回話。

當時，爸爸是公家機關的低階公務員，有限的月薪除了要養老婆、一對兒女外，還得繳付房租、水電、瓦斯，幾乎每個月都捉襟見肘，另外，想要買下屬於自己房子的他，每個月都要想方設法地存下錢，照理說，能省一毫是一毫，但他卻堅持從不把辦公室的公物帶回家，那怕只是一張紙或一枝原子筆。

「就算只是一枝筆或一張紙，自己要用的東西，一定要用自己賺的錢來買。」爸爸總是這樣跟他說。

為免瓜田李下之嫌，爸爸更進一步地規定----「不准買跟我辦公室一樣的筆」。

這一點倒不難做到，因為公家機關提供的筆通常都是醜醜的或是價格便宜的，所以，不用爸爸提醒，他也完全不想買跟他們一樣的筆。

久而久之，他養成不使用的公物的習慣。

轉眼間，將近四十個年頭過去，他從小孩變成大叔，生命裡、生活中有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但有些事，他始終堅守著，其中之一就是----自己要用的東西自己買。

念專科的時候，有一門必修的「新聞攝影」課程，老師規定的作業一定得使用單眼相機才拍得出來，當時的爸爸剛買房子沒幾年，貸款負擔很重，家裡只有一部傻瓜相機，而他，才從高中被退學，無可奈何地就讀學費昂貴的私立五專，一想到購買單眼相機的價格，就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跟老爸開口？

於是，跟同學商量了，利用同學不拍攝的空檔，借用同學的相機拍作業。

當時，每次要借用相機，就得先到照相館，請老闆先把同學拍攝到一半的底片剪出來，然後再裝上自己的底片，才能進行拍攝作業，過程相當麻煩不說，每次借到相機都距離交作業的期限不到一兩天，他只能匆忙地去拍攝作業。

但借用的次數多了，交情再好的同學也會有微詞，更別提，每次借用別人的相機，總是提心吊膽地，深怕哪裡碰了一下或刮了一痕難以交代，怎麼樣都用不順手。

某天，爸爸發現了他得修攝影課卻沒自己器材的窘境。

「你沒有相機怎麼交攝影課的作業呢？」爸爸劈頭就問。

他吞吞吐吐地解釋了跟同學們借用相機的事，最後還加上一句：「我其實不太喜歡拍照，等這門課修完了，以後可能也不會再拍照，畢竟，我是念『編輯採訪科』不是『印刷攝影科』，我只要有枝好寫的筆能寫稿就行了。所以，先輪流借用同學的相機拍照就行了。」

「你借別人的相機可以拍出好的照片嗎？而且你一天到晚跟人家借相機，一定會造成別人的困擾，別人現在不說，總有一天會說的，到時候，不止同學間會尷尬，說不定連朋友都做不成，萬一，把別人的相機弄壞了，還不是得賠？你又沒賺錢，到時候還不是我要拿錢賠。能不能買得起高級的用具是一回事，但是必須要用的東西一定要自己買，我們一定可以在能力範圍內，買到勘用的照相機。」當天晚上，爸爸媽媽帶著他前往博愛路相機街選購了一部CosinaCT-1A全機械式的單眼相機外加原廠的35-70mm的鏡頭，這是他擁有的第一部相機，一想到這部相機花費了爸爸不少錢，使用起來就格外地小心翼翼，這部相機居然陪伴了他將近十年，他甚至還用這台相機賺取過一些攝影稿費。

退伍後，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是自由時報的記者。到報社工作的第一天，報社發給他一台Notebook。距今大約二十年前，NB的價格相當昂貴，用著借來的東西，就像一個來家裡作客的客人，怎麼樣都無法以平常心請他分擔家務，而那部NB也不知被前一手如何地對待過？用起來總覺得不太順，偶而還會發出怪聲。

得記得隨時存檔才行，不然，萬一NB不小心掛了，辛辛苦苦寫的稿子就完蛋了。他經常這樣提醒自己。但沒想到，某次正處理一個急件的稿子時，NB無預警地當機，瞬間整個螢幕全黑，個性急躁的他，一時怒急攻心，伴隨著一句國罵，一拳搥在鍵盤上，當場鍵盤的按鍵就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般地全散落了。

這下可好了，電腦全毀了。他望著動也不動的NB嘆了口氣，只好先借用同事的電腦完成了當天的稿件，跟著帶著已經完全無法開機的NB到電腦中心說明原因後，等候總編輯的發落。

「這樣吧！如果你不喜歡使用的公司配的NB，可以自己買一部，請電腦中心幫你安裝上稿軟體，如果沒錢買，可以先預支薪水。」總編輯一派冷靜地說。

於是，他使用當兵時存下的一點錢，買了一部IBMThink Pad系列的NB，開開心心地展開記者生涯。

從那之後，他幾乎沒再使用過公司配給的公物，在經濟能力的許可範圍，所有需要使用的工具一律用自己的錢買，小到一枝原子筆，大到單眼數位相機與鏡頭都不例外。

這樣的他，當然未曾試過「公器私用」，也從未負債購買超過自己經濟能力的東西。

如果繼續這樣下，應該可以度過相對清爽無愧的人生吧！

他想起，爸爸晚年經常自豪地說，自己離開人世時，絕未曾虧欠、貪圖或佔用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也許有天，他也可以驕傲地這樣說。

《徹的話》

1.今周刊有個名為「爸爸教會我的事」的徵文題目，看到這題目時，忽然想寫這篇電子報。

2.對文具的使用，一直有小小偏執，雖然字寫得很童趣（收過徹明信片的朋友，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麼。）但用到不順手或出墨不順暢的筆，就覺得混身不舒服，最近幾年幾乎都只使用PILOT的中性筆，當然都得自費購買。

3.書籍的話，繼續讀著《創作者的日常生活》，特別注意到，書中收錄的創作者們的平均約七十歲上下，以他們實際生存的年代來看，似乎都屬於「長壽」一族，儘管絕大部分的人生活作息絕稱不上養生，甚至有些還有酒癮或藥物濫用的問題，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麼他們可以活這麼長？此外，令人在意的是，如果以他們的平均年齡做為終點計算，徹的人生旅程恐怕已經走過一半以上，剩下的一半該做什麼才好呢？雖然這樣想著，日子還是如閃電般庸庸碌碌地度過，真糟！

4.音樂的話，最近購入的專輯是以色列女歌手YaelNaim 的《She was aboy》。（推）

5.日劇的話，推薦《續倒數第二次戀愛》、《羅斯福遊戲》，此外，也很期待《HERO2014》、《孤獨的美食家第四季》與《老爸的背影》。

6.寫作的話，第十號作品已經龜速進展到超過兩萬字，這次說不定可以順利寫完。

7.以上歡迎留言囉！

（圖說：小學之後沒參加過畢業典禮的徹，台大畢業那時，在家裡穿著學士服與爸媽的合照，回頭想想，當時他們也許很想去台大參加畢業典禮呢！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無謂的堅持，剝奪了他們想要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