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說，人都是記憶有限的動物。

有些人跟事，如果不訴諸文字，很快就會在腦中被自動刪除，就像從不曾發生過般。

於是，徹打算在徹底遺忘前，把「阿棉」記錄下來。

阿棉是我家的菲佣，三十多歲的菲律賓女性，她真正的名字是Jasmine，為了方便年老的父母記憶，仲介直接幫她取了「阿棉」這個中譯的名字。

2007年是徹人生中重要的轉捩點。

年邁的徹爸在這一年病倒了。在那之前，徹幾乎不需要負擔家計，工作上賺取的報酬全數都用來過生活、購物跟旅行，也因為徹爸媽完全自理退休後的生活，徹更可以理所當然地過著讓人羨慕的自由自在生活。

徹爸一進醫院就被安排進入了加護病房，沒經驗的徹以為進加護病房是整個事件最嚴重的部分，殊不知，真正的挑戰從離開加護病房後才開始。

離開加護病房後，照顧徹爸的責任完全回到徹的家人身上，徹媽年紀也不小了，加上長時間照顧徹爸，身心都處於極大的壓力下，徹妹是兩個小孩的媽媽，平常照顧自己的工作與家庭就夠忙碌了，基本上也幫不到太多的忙，需要工作的徹，不太可能因為照顧徹爸而離職，於是，向醫院申請二十四小時的看護。

這才知道，就算有全民健保，病人的照顧也是所費不貲。

不是沒想過申請外勞，但從取得診斷證明，到外勞到任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以上，更別提，在治療完成前，不太可能取得雇用資格。

也不是沒有想過使用非法外勞，但仲介業者之間的競爭激烈，在醫院裡使用非法外勞被舉發的機率很高，如果被勞委會查獲，會被罰以相當高的罰款。

於是，只好雇用本國看護，這才知道----全職的本國看護一天的薪水是二千元，一個月如果都不休假，月薪超過六萬。（比當時徹一個月的薪水還高。）

第一位看護只做了一個禮拜就跟徹請辭。

「不是做得好好的嗎？為什麼要離職呢？」徹自問對看護非常客氣，也不會要求她做任何照顧徹爸外的工作。

「老實告訴你吧！我比較喜歡照顧中風的病人，照顧像你爸這樣又要幫他看點滴、餵藥、擦澡，而且沒事還要聽他囉唆的老人家實在太累了，現在有一個中風的病人要我去照顧，薪水又一樣高，我當然要辭職囉！」她也老實不客氣地告訴徹。

聽她這樣說，徹也無話可說，於是，請醫院安排找了另一位看護。

第二位太太倒是沒有怨言地照顧徹爸。

只不過徹媽眼見徹爸身體有好轉的跡象，跟徹商量：「我看你爸最近也好多了，而且白天看護也沒什麼事做，不如白天就我自己照顧，晚上再請看護來吧！」

對徹來說，可以省點錢也沒啥不好的，不過，把生病中的徹爸完全交給徹媽，徹怎麼樣不能安心，好在前一份工作雖然沒啥升遷加薪的前景，不過畢竟做了九年多，利用中午時間外出看看住院的徹爸，還在公司的容忍範圍。

某天中午，徹買了便當到醫院陪爸媽用餐，便當還沒吃完，徹爸便嚷著「大便在紙尿布上了！」

徹跟徹媽只好七手八腳幫徹爸換尿布，徹不是沒幫小朋友換尿布的經驗，只不過對象換成大人（特別是沒耐性的徹爸）後，就沒那麼容易了，由於在加護病房住了太久，徹爸身上有許多濕疹與傷口，清潔糞便後得進行消毒，消毒藥水讓徹爸痛得對我們破口大罵（基本上，如果當時的對象是看護，他就會忍耐，還會跟人家道謝，但是，當對象是自己的老婆跟兒子時，所有的耐性就會消失。），徹媽在壓力下，居然大哭起來。〈這個片段可以列入徹人生中最難過的十大時刻之一〉

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好再請看護二十四小時照顧徹爸。

錢的事情，再想辦法處理吧！徹這樣告訴自己。（那些年來，不是沒有其他公司挖角過徹，不過徹因為還挺喜歡原來的工作，加上沒有立即的經濟壓力，所以沒認真考慮過轉職。）

隔沒幾天，農曆新年到來，看護的薪水一天調整為三千元，從除夕到初五，一共支付了一萬八。

徹爸在醫院裡，一共住了三個多月，終於在手術完成後，徹取得雇用合法外勞的資格，徹爸出院後，也雇用過鐘點居家看護，每個月的開銷終於降至四萬元以內，總算是徹薪水付得起的費用。不過對老人家的照顧是條很長的路，每個月把所得全數轉交給看護，並非長久之計。

為了賺取更高的薪水，徹終於接受挖角的條件，離開任職九年的公司。

而阿棉終於抵達台灣，菲佣的薪水不過新台幣兩萬，除了照顧老人家外，其餘家事也會幫忙處理。

她的到來大大抒解了徹的經濟壓力，徹爸也在她的幫忙照顧下，身體狀況逐漸平穩。

阿棉身高一百五十幾公分，中等身材，出身菲律賓的鄉下，生活非常儉樸，個性也很溫和，只會說簡單的中文（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徹爸囉唆的時候，她可以充耳不聞。），所得幾乎全數寄回菲律賓養家，除了週日去教會作禮拜外，平常幾乎足不出戶，盡可能地積蓄下每一分工作所得，偶而還會撿拾些他人丟棄的小東西〈像碗盤之類的〉寄回菲律賓老家。

「這些東西這麼重，郵寄費不少錢吧，為什麼你不回菲律賓再買新的？」徹曾不解地問。

「那不一樣阿！」她傻笑著回答。

不太有機會跟她說話，除了她本來就寡言外，大概她以為徹是付錢給她的老闆，所以每當徹回家，她總是躲在廚房裡不出來，幾乎不敢跟徹同桌吃飯。

因為徹習慣自己處理家務，所以阿棉的主要工作範圍只有徹爸媽家，某天徹發現徹爸媽居住的大廈裡有很多獨居的老人家，他們的子女因為工作忙碌或根本移民其他地方，無暇照料他們的生活起居，但人一老了，活動能力就差，相對地就缺乏體力整理居家環境，居家環境一亂，就容易生病.......。

某天徹跟她商量說：這幢大樓裡面還有很多需要人幫忙打掃的老人家，可以請你有空的時候去幫忙他們打掃一下嗎？不過，這是沒薪水的，所以妳可以拒絕喔！但是如果他們有給妳零用錢，妳就可以自己存起來，這樣可以嗎？

阿棉欣然地答應，接著每週會有幾個小時，徹會請她去幫忙大樓裡的獨居老人家們清潔環境，除了偶而他們會給她些零用金外，也有老人家把家裡不用的衣服送給她，讓她寄回菲律賓老家。

有時候徹忍不住地想：如果有天台灣的經濟壞到我們得像阿棉這樣出國幫佣才能維持生計，我們會跟他們一樣有同樣的勇氣遠赴他鄉住進陌生人的家裡工作嗎？

想著想著，就益發地佩服她起來。

當然會有很多人認為，外勞剝奪了本國勞工的工作機會，但不可諱言地，如果沒有這些外勞，台灣有很多辛苦的工作根本沒人願意作，又或者，像老人照顧這樣的工作，本國勞工所要求的薪資根本不是像徹這樣的領薪階級可以負擔得起的，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忙，會有多少老人家沒人照顧？有多少的上班族會因為掛念家裡的老人家無法正常地工作呢？

阿棉來的那兩年，徹面臨人生中許多重大挑戰與轉變，如果不是她幫忙照顧爸媽，徹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妥善地處理這些問題？

今年的三月，阿棉因為媽媽生病得提前返回菲律賓，臨離開前，徹準備了些零用金給她，並很真誠地跟她說：「Thank for everything.」

她只是傻笑著跟徹說：「You are welcomed.」

很謝謝她。真的。

《徹的話》

1.          繼續忙碌出差中，但希望活動可以順利。

2.          最近認真作料理，作了：柳橙布丁、照燒雞腿、奶油烤金針菇、百菇味噌湯、法式土司等。

3.          書籍的話，最近沒看到值得推薦的書。

4.          電影的話，最近沒時間看電影。

5.          DVD的話，看了《孔子》、《神鬼剋星2》、《伴侶度假村》等。

6.          音樂的話，推薦伍佰的《情詩搖滾》。

7.          想來寫寫料理的文章。。。。。有推薦的食譜書嗎？歡迎留言。

（圖說：在部落拍到的原住民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