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8-20 21:11:10涼風徹

【Man without a dream】

夢想對一個人----更精確來說,對一個年過三十五的成年人----有多重要?

涼風徹並不能確定。

但從威利緊張的神情來看,應該佔有相當份量的重要性。

你一定要幫幫我。這是威利這半小時來第三次說到這句話。

阿徹無奈地抓了抓頭,皺著眉頭說:「不是不幫你,而是這種事情要我怎麼幫忙呢?」

凡事都有一個起點,但認真思考起來,某個事件的起點到底是哪裡呢?又讓人不免疑惑起來,為了方便敘述眼前的事件,還是得從徹認識威利的第一天說起。

威利是他的大學的學長,如果社會的組成真是像統計學所描述的有條看得見的「常態分布線」,那徹幾乎可以九成九地肯定〈保留百分之一的誤差值,這樣比較科學吧!哈!〉----威利一定佔據著最中間那個點的位置,要說是人類世界中的「中流砥柱」也不算過分。

威利長相普通、身材普通、他的人生際遇也可以用普通來形容。

普通的人生或許是一種幸福,至少跟其他多數的人以相同的步調,過著差不多的生活,怎麼樣也不能算是件差勁的事。簡單地說,就是相當接近平均值的人生。

至少從阿徹認識他到距今約莫一個小時前,沒聽他對自己的人生抱怨過什麼,沒見他慌張失措過,甚至沒有過任何疑惑。

大學畢業後,威利理所當然地念了研究所,畢業後,服完兵役,毫無意外地進入金融圈工作,從基層的行員做起,一路按部就班風平浪靜地幹到了分行小主管。早兩年,在家人的安排與催促下,威利娶了家人安排的相親對象,一個純樸的南台灣小姑娘,婚後貸款買了一個市郊的公寓單位,太太的脾氣很好,婚姻生活也還算愉快。

每次阿徹想計算自己的「人生的偏差值」時,總是會打通電話給威利,當然關於這一點,威利並不知情。

「你一定要幫幫我。」約莫一個半小時前〈也就是上午六點半左右〉,沉睡中的阿徹被突如其來的門鈴聲嚇醒,打開門,只見到西裝比挺提著公事包的威利,滿臉慌張地這樣說。

不久的將來,我也需要穿成這樣上班吧!阿徹在心裡喃喃自語。

「喝咖啡嗎?」撇開心中的雜念,阿徹決定為自己和威利煮杯咖啡,慢慢聽威利的苦惱。

威利的苦惱跟定期健康檢查有關。兩週前,威利一如以往到醫院進行例行身體檢查,哪裡知道,昨天去聽檢查結果時,醫生告訴他「你只剩三週可活」。

「聽完醫生的話,我的腦中就響起巨大的蜂鳴聲,幾個小時無法思考……。」威利啜了一口咖啡,垂頭喪氣地說。

「會不會是醫師搞錯了?又或者,是他想跟你開個玩笑…..。」

「哪有可能!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就跟海豚相撞是一樣的,你知道會發出聲波告知對方位置的海豚,相撞的機會幾乎是零……。」想起蜜月跟老婆去香港海洋公園觀賞海豚表演的威利舉了一個讓阿徹一時無法反駁的例子。

「所以我可以幫的忙是?」

關於這一點,阿徹非常好奇。威利是一個對金錢非常有規劃的人,雖然只是個普通上班族,但他幾乎比所有錢都花在刀口上,非必要的東西不買,所有購買的東西都會經過再三比價,務求以最低價成交,休閒娛樂也不例外,他最愛的休閒方式是在家看電影,而影片的來源若非電影台,就是從網路上免費〈但非法〉下載的電影檔案,就連結婚蜜月也只去去了墾丁幾天,房子雖然有貸款,但他很精明地加重了保險的金額,就算撒手歸西,也絕不會給家人帶來負擔。

「我昨天一整天想了又想,到人生的盡頭,我才發現我的人生沒有夢想。」說到這個威利的臉色沉了下來。

「沒有夢想?」阿徹忍不住皺起眉頭思考起來。

「是阿!我沒有夢想。從小到大,我就沒有夢想這種東西,總是跟著大家的步驟,大家叫我做什麼,我就乖乖地做什麼,如果他們什麼都沒說,我也可以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地一整天,如果可以成天昏睡也不錯…….你不覺得這樣的人生很可悲嗎?」

「還好吧!」一直到這裡,阿徹都還沒有感受到威利問題的嚴重性。他很想告訴威利,人生裡明明就有很多比沒有夢想要嚴重許多的事,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說明這個的好時機。

「比方說吧!小時候不是都會寫『我的志願』嗎?我那都寫醫生,其實我一點都不想當什麼醫生,但是我老爸從小就告訴我,當醫生可以賺很多錢,還是當醫生最好,所以我想都沒想就寫當醫生。」說到這裡,威利居然發出悲鳴,說真的,阿徹有點被他的機動嚇到。

「你一定是寫不一樣的東西吧!」威利指著阿徹的鼻子說。

我嗎?阿徹想起自己第一次寫這個題目,他寫自己想成為一個超人,後來被老師叫去罵,因為「志願」並不等於「夢想」。志願這種東西需要被實踐的可能性才行。老師這樣告訴他。

那夢想呢?如果有天可以美夢成真,會不會是件比達成志願更美好的事呢?關於這一點,阿徹一直到今天都沒有答案,說不定,永遠也不會得到這個答案。

不過,從那個時候,阿徹就知道他所處的社會並不鼓勵「夢想」,至少不鼓勵一個小孩想成為超人的夢想。

「那是你的夢想太不實際了啦!可是我更糟!我這個人連實際一點的夢想都沒有喔!」威利居然哭了起來。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覺得我可以幫你解決這個問題?」阿徹認真地問他。

「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有夢想的人阿!」威利很認真地這樣說。

「我是嗎?」關於這一點阿徹非常疑惑。

「當然是阿!你一直都在做自己想的事不是嗎?比方說,到處旅行、寫小說、劇本,甚至還出版的旅行書之類。說真的,我想跟你一樣……..」

「這樣就叫有夢想嗎?」阿徹反問。

講真的,雖然喜歡寫作,但成為作家從來不是阿徹夢想的選項之一。莫名其妙地開始寫了小說,意外地得到發表的機會,想想隨手寫的東西可以在報紙、雜誌上印出來,甚至還有人付點錢讓他可以去買些奢侈品或衣服,而且幫報紙雜誌寫稿,可以擁有充分的自由,愛怎麼寫怎麼寫,最多是不被錄用而已,反正阿徹不靠這個過活,加上那個時期的作品多半是極短篇,一篇故事通常花不到幾個小時。只是沒想到,後來居然出書了,出了兩本短篇小說集後,出版上覺得徹該寫寫長篇故事了,寫長篇小說真的是非常累人的事,特別對兼職寫作的徹來說,一篇故事動輒十幾萬字,一寫就是半年〈其實這種速度好像算快的〉,為了勻出寫作的時間,阿徹放棄了些跳槽的機會,再早知沒有前途的工作多待了很多年,出版小說不比報紙雜誌的短篇,得顧及到銷路才行,於是在出版社的要求下,阿徹經常得幫已經完成的故事加個讓出版社編輯滿意的結局,但是書的銷路並沒有因為加了結局而變好。甚至簽了約了作品,也根據出版社的要求一修再修,最後還是沒法出版。

旅行也是一樣。一開始只是愛到處走走而已,總覺得辛苦工作後需要好好慰勞自己一下,把賺來的錢花在旅費上,阿徹從來沒有心疼過,甚至還機緣巧合地寫作了一些報紙雜誌的旅遊專欄,還出版了旅行圖文書。

但哪裡知道,有天年邁的父母會生病,情人會希望可以住在更好的房子裡…….原來工作的收入不管怎麼看都不會有發展,只好跳槽…….。

於是當阿徹聽到威利說:「我想跟你一樣。」的時候,心情是非常複雜的。因為他並不能確定自己的生活態度有任何可取之處,更別提在這當下,他正用盡一切努力,想要、想要----變成像威利一樣的人。

曾經有人說,每個男人的心中都永遠有個長不大的小孩。阿徹覺得,也許這個長不大〈或不願意長大〉就是他創造這種種----沒啥了不起----東西的動力。但也許,真的也許,到了這個小孩該長大的時候。

「就算這些都不是你的夢想,但是你不能否認,你曾經過得很瀟灑很開心,至少還出了幾本書,留下了存在過這個世界的痕跡,那像我,出國的次數用手指都算得出來…….。」威利歇斯底里地大叫出來。

這世界上任何人都無法用自己的經驗與自以為理性的分析去說服別人。

就在阿徹跟威利僵持不下的時候,阿徹的手機響了起來。

「威利在你那邊嗎?」打電話來的是威利的太太。

阿徹把電話遞過去給了威利,只間接過電話的威利像表演川劇的變臉般,表情瞬間從悲傷轉變成高興,最後居然抵達狂喜的階段,與剛來的時候,似乎判若兩人。

「怎麼了嗎?」威利掛上電話後,阿徹忍不住地問。

原來幫威利檢查的醫生搞錯了病例,威利除了體脂肪過高之外,身體的其他機能都堪稱正常。

「這樣不是太好了嗎?」阿徹也鬆了一口氣。

「那我要趕快去上班了,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威利匆匆忙忙地拎起公事包。

「哪你的夢想怎麼辦呢?」阿徹想起似地問。

「那個嗎?等我有空再想好了。反正我活到現在也好好的。」威利笑笑說。

「不過有空的時候, 可以到處走走啦!這個世界有很多地方值得去看看呢!」

「對了!你的新書啥時要出版呢!好久沒看到你的新作品了。還有,找工作還順利嗎?」

「很久沒有寫新作品了,工作還在找阿!對了,等你有時間可以教教我公文寫作嗎?我雖然大學時也學過,但很多年沒寫,都還給老師了。」阿徹說。

「不然,一起去上班吧,我一路上慢慢告訴你。」

《徹的話》

1. 隨手亂寫的故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2. 最近看的書,Nick Hornby的《往下跳》,很好看。
3. 最近看的DVD,推薦《自虐之詩》。
4. 音樂的話,離開電台後,聽得很少。
5. 你有夢想嗎?來留言吧!

(圖說:穿和服的桑德斯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