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靠父母

相遇那年，平淡似水，林徽因 15 歲，梁思成 18 歲，遠不如林徽因遇見徐志摩時熱情似火，也沒有金岳霖遇見林徽因時一見鍾情的驚心動魄，兩人一見面，就是奔著結婚相親去的，這場姻緣是帶一點現代的傳統。

梁啟超與林長民早一步相識，都是日本留過學，傳統轉向現代的第一代知識分子，又都做過民國的司法總長，互相傾慕、欣賞，有共同語言，兩家都是傳統的大家族，梁啟超有 9 個孩子，梁思成是長子；林長民有 6 個孩子，林徽因是長女，兩人都是原配所生。

這場姻親，對兩家意味著什麼，那是不言而喻的，梁啟超和林長民也是老謀深算，不是完全包辦，先讓兩人見了個面，彼此留個好印象，再給對方幾年時間，先完成學業再結婚，還有時間反悔，不過，這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誰也難找到更好的，雙方還是很會識人，而且自信的。

兩個人見面後不久，還沒學會談戀愛，林徽因就隨父去了英國，父親在那邊工作（中國國際聯盟同志會發起人兼理事），林徽因就在聖瑪麗女子學院學英文。在這裡，她就遇見了大自己 10 歲的徐志摩，說來好玩，倆個人認識，也是未來公公梁啟超出了力的。

徐志摩是梁啟超的得意門生，才氣縱橫，幽默敏銳，愛衝動，情緒也很戲劇化，詩寫的真好，生活是真不著調，出國之前，他就娶了張幼儀，家裡包辦，也是很好的姑娘，後來自己開公司，能力很強，可徐志摩就是看不上。

他愛浪漫、愛自由，好像就得先拋棄家庭，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去了美國留學（當時大兒子阿歡已經出生），晃了一圈，又去英國找偶像羅素，不想羅素被劍橋給開了，流浪在歐洲，東西南北划拉一圈，也不知道學了什麼，玩是玩的很爽。

他到英國時，梁啟超引薦他見了林長民，這林長民也是個可人兒，和徐志摩一見如故、無話不談，搞得關係特別親密，有一次，林長民說起自己在日本時愛上一個女孩的情史，兩個老爺們玩起了情書，林長民扮男，徐志摩演女，寫個不亦樂乎。

說跑偏了，林徽因當時比林長民更加投入，一個愛文學、愛幻想的少女，見到風度翩翩、瀟灑浪漫、又有極具才華的大哥哥，自然是芳心可可、不能自已，這真是一場奇遇 + 艷遇。後來林徽因才知道，徐志摩是結了婚的，老婆已經追到英國來，而且又懷孕了。

這是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婚姻，碰到的第一次危機，傻乎乎的梁思成還不知道呢。在這件事上，梁啟超又出了大力。

1922 年，徐志摩堅持和張幼儀離了婚，林徽因卻悄然回國躲了他，後來他和陸小曼又相愛了，陸小曼也離了婚，倆人終成正果，還興致勃勃地請老師梁啟超來證婚，老梁生氣了，當場發言把新人和賓客們罵的目瞪口呆。

在林、梁二人結婚前，梁啟超給仍然念念不忘的徐志摩寫了一封信，高手就是高手，隻字不提這段戀情，句句警鐘敲在徐志摩的腦殼上 : “萬不能把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樂”，不要“沉迷於不可必得之夢境”。他這一逼，徐志摩回信裡的好句子就出來了：“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拒絕了徐志摩的熱情求婚，還是林徽因自己硬氣，這是她對自己的幸福，做的第一個重大決定。她是媽媽唯一的孩子，媽媽是原配，可生不出兒子，無後為大，林長民就娶了二姨太，一下生了四個兒子，這下媽媽在家裡可尷尬了，舊式夫人沒想法，更沒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一生過的怨氣很重，林徽因卻因禍得福，基本對三心二意、見異思遷這種事免疫了。

成家靠事業

1922 年林徽因回國， 1923 年梁思成清華高等科畢業，雙方家長又安排他們雙雙去美國讀書，回來再結婚，這又是個絕妙的安排。

林、梁二人是中國現代建築學科的創始人，也是他們一生的事業，在這方面，梁啟超做的更好，但是事業的開頭，卻是林徽因的決定。當時梁思成對未來，還沒有清晰的概念和規劃，去美國學什麼，也拿不定主意。

林徽因在英國時，和一個學建築的朋友玩，看著別人把這門科學畫那麼漂亮，就特別喜歡，她也是生性浪漫的，詩寫的很好，太過枯燥的學問，實在不適合她，像建築學這樣科學與藝術的高度結合，正合她的心意。

林徽因給梁思成出主意，也點燃了梁思成，他是老式家庭裡成長起來的新派知識分子了，清華出身，對西方科技很仰慕，氣質又是儒家式的，典型 “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 ” ，一邊要經世致用、齊家治國，另一邊又要花鳥魚虫、梅蘭竹菊，建築學也特別適合他。

梁思成年輕時也曾熱血過，就在倆人臨行前的 1923 年 5 月 7 日，正好是 1915 年日本人從德國人手裡接管青島的國恥日，學生們都上街遊行了，梁思成從家裡推出大姐給買的哈雷摩托，帶上弟弟梁思永呼嘯而出，很有富二代飆車的範兒，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剛出門沒多久，就被車撞了。

梁思永沒啥大事，在醫院裡躺了幾天就出院了，梁思成傷勢很重，做了三次手術，兩個多月才出院，出院後右腿還是明顯短了一截，脊柱受傷，一生都穿著協和醫院特製的鐵馬甲，不然支不住。

這一撞，耽誤了去美國，第二年才成行，此時兩個人沒有正式的婚約，又很年輕，在美國自由的空氣裡，性格差異就表現出來了，梁思成穩重有禮卻不免乏悶，林徽因機靈跳脫卻不免太活潑，梁思成心想這以後就是我老婆了，我得管管唄，林徽因又不服他管，倆人之間的感情開始有挑戰了。

梁思成這個時候給大姐寫的信，感覺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悲壯感：“今年思成和徽因已在佛家地獄裡待了好幾個月。他們要闖過刀山劍林，這種人間地獄比真正地獄裡的十三拷問室還要可怕，但是如果改過自新，懲罰之後便是天堂。”

談個戀愛談出地獄的趕腳，也是很醉人的，我很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來我往的爭鬥必然特別精彩，無奈現在很難有細節流出了，除了倆人和冰心相聚，搞了一頓讓冰心不太舒服的野餐外，這段時間的八卦好像不多。

兩人怎麼走出這段痛苦的煎熬，慢慢磨合好呢？還是得說事業的重要性，兩個人做一樣的事，有一樣的追求，互補性很強，做作業林徽因負責創意，東畫一下西畫一下，明天該交了，都沒個成型的東西出來，梁思成就連夜給她梳理一遍，一副漂亮的設計圖就出現了。反過來也是一樣，梁思成做的作業，林徽因給他畫龍點睛一下，也特別起範兒。

所以兩個人都經常被老師誇，標準的好學生，一起做喜歡的事，交流互補， 1+1 大於 2 ，還有成就感，這中間生成的感情，看來是比較強大的，可以抵禦日常的摩擦。

一個閨蜜，一群朋友

學建築當時是很酷的，當然也冷門，回國之後然並卵，沒人要，梁啟超又表現出老謀深算的一面，回來之前就給找工作，清華磨磨唧唧、半推半就，不怎麼主動，恰好新建的東北大學有見識，建立了第一個建築系，寧做雞頭不做鳳尾，梁老還是有氣魄，去東北。

從 1928 年結婚到 1937 年抗戰爆發，兩人相當過了一段幸福生活，首先就是錢不少掙，梁思成一個剛畢業的海 ​​歸，工資每月 265 個銀元，這是什麼概念？那些年一個紡織女工一個月也就四五個銀元， 40 個銀元能買個四合院。1926 年魯迅在廈門大學拿高薪，每月 400 銀元，闊的不行。

九一八之前，倆人又搬回北京總布胡同，創建中國營造學社，事業越做越好，家庭也越來越大，生了兩個孩子，雇了幾個傭人，後來林徽因的親媽也搬過來了，林徽因後來去世，梁思成繼續養著老人家，直到送終。

這段時間林徽因很忙，主要是家務，小家裡管理 10 來個人，大家庭他們又是長子長女， 10 幾個兄弟姐妹，姑嫂妯娌之間難免有個摩擦，還得她來排解，也挺操心的，好在這個時候林徽因認識了費正清夫婦，特別是夫人費慰梅，倆人成了閨蜜，一直通信到死。

除了 ​​這個閨蜜， “ 太太的客廳 ” 裡也時常舉辦沙龍，林徽因愛朋友，這些事也能給她帶來快樂，特別是泰戈爾來來訪，林徽因和徐志摩一同給他當翻譯，才子佳人配大師，在北京的文化圈裡成為一時的流行熱點，讓人羨慕嫉妒恨呀。

不過，糟心的事也確實多，家里外邊都有，比如沈從文有次和張兆和鬧矛盾，找林徽因傾訴，一問緣由，原來是沈從文給張兆和寫信，繪聲繪色的講了自己對另一個姑娘的仰慕之情——這也太扯了。鄰居家房子漏了，也托她找房東商議，這家租的房子從乾隆年間一直到民國， 200 多年住的真踏實，可這房租也沒法漲，房東真心懶得修，林徽因協調了半天，還是給修了。

這是林徽因的成熟期，處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務，很考驗一個女人的魄力、胸懷和能力，但是她越做越好，除了一個閨蜜、一群朋友的慰藉，對事業的追求也是很重要的支柱，一有空，她就和梁思成去野外考察，她的脾氣不只有陽光溫婉的一面，暴起來也是很厲害的，看見古建築被損壞，氣不過也是張嘴就罵。

圓滿

從 1937 年流亡開始，林徽因的幸福生活就有了另一種表現形式，如果說之前是快樂大過了焦慮，現在開始就是堅韌和毅力來支撐了，倆人帶著營造學社從昆明輾轉到四川李莊，高收入沒有了，工資經常拖欠，倆人的建築手藝倒是派上用場，自己造了三間房子住。

特別是在李莊，梁思成脊柱不好，林徽因也有肺病的老毛病，真是貧病交加，還要考朋友幫襯，這個時候她給閨蜜費慰梅寫信，捨不得紙，都是殘缺不全的紙片，湊幾封一起寄，省個郵費，但她還是快快樂樂的，調侃擠作一團的知識分子之間的派別爭鬥，托閨蜜寄點紙給他們。

1946 年，他們才回到北京，這時候林徽因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三天兩頭得病，臥床休息，不過他們之前做的研究，終於有機會發表，被學界重視，梁思成被請到美國講學，才真正成名。

兩個人的婚姻修煉到這個程度，也算是功德圓滿，戀愛、學習、做事、磨合、成長，再加上扶持、患難，快樂和苦痛，是幸福的兩面，他們很幸運，經歷了所有的一切，此時的林徽因躺在床上安靜平和，唯一讓她上火的，是新時代建設新中國，他們所鍾愛的古建築反而成了眼中釘甚至攔路虎了。

在她人生最後的日子裡，冬天怕冷，家裡點好幾個半人高的火爐，梁思成每晚都要和這些火爐戰鬥，萬一熄滅，林徽因的生命可能也就熄滅了。

她躺在床上，做了最後一件事，一位朋友的女兒從外地來求學，經常來家裡拜訪，林徽因耐心細緻的教她英文，開她的玩笑，關心她的生活，培養起深厚的情感。這個姑娘叫做林洙。

1955 年 4 月，一個殘忍的春天， 51 歲的林徽因終於徹底擺脫了半生糾纏的肺病，丟下 27 年相守的梁思成和一生的幸福，去世了。一生知己金岳霖送給她的輓聯上寫著： “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 。

寫到這兒，本文也該結束了，後面還有個尾巴。林徽因去世 7 年後，那個曾經陪伴她的姑娘林洙，又回到了她身後的生活，梁思成過了 7 年沒有林徽因的抑鬱、孤苦，面對新時代手足無措的生活，和已經離婚的林洙結婚，林洙陪伴他熬過最後 10 年的羞辱。1972 年，梁思成留下林洙，去尋已經遠去的林徽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