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16 16:37:14CTG

【在外婆的死之前 Record of Dead】青島演出劇評

纯正先锋的完美抒情以及有聊的思考
——我看《在外婆死之前》

“和《在外婆死之前》相比,《等待戈多》简直像一部好莱坞大片一样通俗易懂。”这是我看完第一场之后的评价。因为这句简介之辞,还把一些同学吓的不敢来了。实在是言重了,事实上,〈外婆〉是耐看的,优秀的,甚至是感人的。她就像一位素面朝天一袭黑衣的贵妇,虽然不像坦胸露乳的喷火女郎那样让你勃然冲动,也不像苦口婆心要催人泪下的居委会大妈那样平易近人,但她是富有魅力的,充满情趣的。不是她吸引你,而是你得去勾引她。在剧作者与观众的相互调情之中,你才能获得征服的快感,当然,这需要你的勤奋以及洞察力。

故事、内容与直觉
一个好的故事能满足所有需要麻醉的人,无论是喜是悲都让观众获得顾影自怜的快感。一个没有故事的话剧是让人痛苦的。因为你所要寻找的开头、发展、高潮、结局、主题、中心思想……都毫无踪迹。在这个虚实交换,梦魇幻境一般的时空里,观众力图在脑海中构思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故事”是徒劳的,即使勉强拼凑起来,也是支离破碎似是而非。你被作者所戏弄了,或者被自己的思维惯性所戏弄了。
你所需要的是一种直觉。将自己的身心完全释放在这个剧场的方寸世界之内,去感受灯光、感受音乐、感受演员一个个细微的动作与每一句话的深意。在我们被这个纷繁表象所蒙蔽的时代里,我们麻木的神经似乎忘了要用自己最本质的直觉去捕捉他人最深沉的情思。
外婆死了,这是逻辑上这部戏成立的前提。但“我”开始怀疑,因为“我”觉得,“我”的回忆,“我”的思恋,它们仿佛都告诉我,外婆就在“我”的身边,她不是只在“我”的心里,她就真真切切的不容怀疑的无可辩驳地在”我”的身边。她真的死去了吗?事实好像是这样,因为录音机里最后只有“我”的声音。但“我”不这么想,“我”在抚摩自己身体的时候,就像是又在为外婆按摩,那苍老的肌肤的触感为何依旧那么真实?“我”又听到了外婆坐电梯下楼的声音,咯哒、咯哒、咯哒……那声音和昨天一样熟悉;“我”还看到外婆动了,你看你看,外婆真的动了,她的动作很小,但“我”看地清清楚楚,你们看到了吗?“我”跳舞给外婆看的时候,感觉外婆好像就在“我”的身体里,“我”青春的身体化为一堆朽木,灵活健康的四肢像牵线木偶一样失去控制,不知所措,外婆那苍老的灵魂就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身体之中吗?最后,最后她真的出现了,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她穿着她最好看的花布裙子,撑着红色的遮阳伞,湮没在最美丽的夕阳之中。
所以她还在。

这就是这部话剧的“内容”(是仅有内容而无故事),这些片段在一个小时的长度之中都是支离破碎的,它们的周围充斥着太多的芜杂信息,它们之间也存在着充满挑战性的跳跃,甚至它们本身都是隐而不现,含而不露的。
如果你对你的亲人、爱人、朋友也有这样一种超越生死,亦真亦幻的思恋,并且在感受话剧的同时及时地诱发了自己潜藏以久的情感,那么恭喜你,你获得了与这部话剧沟通的桥梁。其实这个桥梁就在每个人自己心里,但需要自己去构建,并且伸展出去,与在舞台上的另一方相连。

灯光、音乐、舞蹈以及细枝末节
白色的日光灯是惨淡的,而我们不得不面对如同这日光灯一样惨淡的现实生活,它活生生的堂而皇之的无所不在地充斥在我们的周围;但回忆是温暖的,也许这是这个惨淡的世界唯一的一抹金黄。在现实与想象的交叉之中,灯光的繁复使用像粉丝一样精细。其中一幕我统计了一个,用了六盏不同的灯光。两组从舞台侧面打向地面的主光,斜向地在舞台上平行,一盏金黄一盏亮白,暗示了舞台上正在进行着两个不同世界。另外两盏从头顶照来的小灯,分别指向作为背景的舞台监督和钢琴师,事实上,在这两盏虽不是“主角”但注定无法忽略的灯光照射之下,舞台监督和钢琴师已经不仅仅是背景了,作者要有意地突出她们,作为仅次于主角本身的人物存在,成为这个话剧的一部分。另外两盏平行于地面的灯光,是打向主角的,当然也是各不相同,当主角走到不同颜色的灯光之中,主角的心境也是随之变化。
最惹眼也能勉强算是“高潮”的一幕出现在主角“舞踏”的时候。大块猩红色的光芒像血液一样流淌在“我”的狂舞之中,身着妖艳服装的“我”仿佛一朵浸染了鲜血的罂粟花,盛开在亡灵聚集徘徊的地狱深处,畸美而纯洁。主角在这幕舞踏表演中表现出惊人的肢体控制力,带给人的震撼效果是叹为观止的。他时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猥琐不堪,在暗黑龌龊的泥水中四处逃匿;时而像未来垃圾站里偶露峥嵘的废品机器人,狰狞着要报复自己的命运;时而像漫画里被打的四分五裂血肉横飞大反派,在最后的惨死之前总是不甘心地要一步一步地爬出鬼门关。
不过正所谓 “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在舞蹈面前,语言总是苍白的。还是让我们在文字中消遣,在舞蹈中自溺吧。
值得一提的是,在表演“舞踏”的同时,钢琴师的伴奏是即兴的!而舞者与伴奏者之间的互动协作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也许在我们外行人看来,这近乎于孩子气一般的顽劣的冒险。钢琴师在演奏时是不看琴键的,随着舞者位置的变换他一直在左顾右看地盯着舞者的变换。我所看到的两次舞踏显然是不一样的,第二次演出时钢琴师Jeff在开头明显就下了“狠手”,没有任何过渡就直逼高峰。让人微感遗憾的是,舞者的肢体似乎在与过于强烈的音符配合之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这算不算小失误呢?不过怎么说,这种即兴演出的勇气是值得钦佩的。
道具上已经做到尽善尽美——外婆几套不同的服装,外婆的黑色小收音机,塑料杯中的粥,把弄的手表(应该是,我看不太清楚),都看得出作者的还原外婆真实生活场景的良苦用心。
我只说两点细节,一是那个出现了两次的红色塑料袋,就是廉价实用到处都有免费赠送的那种,大多见于菜市场。一次是外婆将散落在地上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放回小柜子,第二次是“舞踏”尾声的时候,“我”将塑料袋举过头顶,里面掉下一片黄色的枯叶。
红色塑料袋是外婆敝帚自珍的东西,但我们可能永远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老人们会像对待命根子一样珍惜一些在我们看到廉价的无用的东西?那也许是我们爷爷抽的二手烟,也许是外婆的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也可能是一张床一个椅子一个铃铛一个故事……当在我们看来,它们都和那红色塑料袋是一样的,廉价而无用。我们无法理解外婆对塑料袋的情感,也就无法理解外婆,甚至无法理解外婆对“我”的情感。这是这个话剧的空白吧。到头来,当我们试图去重新理解外婆的时候,只看到一片发黄的老树叶,那只是一段干枯晦涩、走到了尽头的生命。依然无法求得理解的我们,惟有哭泣。
第二个细节是那跟上吊用的绳子,好象这种死亡方式在先锋派话剧里面很流行,总给人感觉这戏演了老半天结不了尾了,所以二话不说一死了之。这种结局倒是省事,死无对证连找个人问问都不行,而且彻底断绝了续集的可能性。
我一直很反感这种庸俗的,做作的表演方式,这只能体现编剧的无能。但对于全剧的好感让我难以一时之间就盖棺定论。难道这是作者因为过于思念而准备追随外婆而去天堂?(在乱七八糟的死法里这是唯一一种可以上天堂又方便在剧场演出的死法,总不能养一些大雕演天葬吧?)可这还是很矫情。莫非仅仅是象征了一种与外婆沟通的渠道?不媚俗了,可是很难说的通。
当我看完全剧我才终于明白。
作者一直试图到探讨生与死、存在与毁灭、真实与虚幻的关系,这一切都基于外婆的死亡。可是事实上,过度的思念会让我们产生了错觉——我们觉得外婆死了,仅仅是因为外婆不在了,或者说是外婆和我分处两个不同的世界了。那么,有一个疯狂的想法是——究竟是“我”死了还是“外婆”死了?不排除一种可能是,真正的事实是“我”在某一天上吊死亡了,从此之后“我”在阴间而外婆在阳间而永不相见。
那么,由此一点可以完全颠倒地重新理解该剧——人们都会以为是外婆死了,出现的
“外婆”都是“我”的幻觉“我”的回忆,说的玄乎一点那都是外婆的灵魂,外婆是不真实的是死去的;但是也有可能是“我”死了!出现的“我”是灵魂,我一直陪伴在活着的、真实的、生活在阳间的外婆身边!这个和做梦是一个道理,做梦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死了也并不知道自己死了,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

主题、中心思想以及表达方式

全剧作者都是在用一种最先锋的姿态表达一种最朴实的情感。对外婆的思恋,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对生死、存在与毁灭关系的探讨。但这些所谓的“主题”或“中心思想”并不重要,我们可以从一大堆的催泪炸弹似的电影电视小说和艰深晦涩的哲学佛学书籍中找到这些。但在一个迥异于他人的,独立的表达方式中呈现自己的个性化气质与思考,这才是关键。
大师往往就是一个人一条胡同走到死,撞了南墙不回头,一个拔河队都拉不回,最后撞破了墙也撞破了头,终于在昏厥之前修成正果。
但我不喜欢强加上舞台监督、音乐和摄影上台。虽然“保持了表演者的敏感和新鲜度”,但对观众来说,是增加了大量的无效信息,这不仅仅是加大理解难度的问题了,而是会引导观众曲解话剧。这比“看不懂”的后果要严重的多。另外,将布莱希特“保持距离”的话剧观点如此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前人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先锋话剧啊,你可千万不能“老土”啊!

与其说高估观众,信任观众,不如说抛弃了观众。因为观众是大多数,大多数人不会想在周末放松身心的时候来剧院来这么一出云山雾罩,需要你拿出做高数练习题的精力去对付的话剧。只有我们的“非正常人类”才会自讨苦吃吧。有一句话说的好,也许只有怪物才能理解怪物。抛弃了观众,你们会赢得朋友。
王玮廉,祝你一路走好!疯狂剧场,祝你们继续疯狂!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早日“正”赢利!!!

后记:这可能是我写的最好的剧评(尽管这是我写的第一个剧评……)
话剧是激动人心的,它带给我们快乐是如此的直接而又深远。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原因,我肯定不会再去话剧院“吃苦”,也就享受不到写下这篇剧评的甜头。喜欢话剧,可能与自己喜欢耐看的女人一样,多看几遍,总是越看越漂亮。而第一眼就觉得太漂亮的女人,却是最容易忘记的。
当然,隐蔽性的文本先天就提供了多种解读的可能性。我写的也绝不可能是标准答案。标准答案有吗?作者的构思也仅仅是答案一种,当他交出自己的孩子之后,这孩子也就不完全是他自己的了。观众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所以,你绝对有权利说我胡说八道,我也有自信固执己见。
现在的剧社总是太死气沉沉了。大家似乎对话剧本身并不热心,那我们的热情都花费在什么上面了呢?三年过去了,这个剧社留给我们的可能只有那么几分钟,但那也绝对是属于话剧的。

青島大學
吳征 寫

2006/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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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取自
http://www.wusan.net/announce/announce.asp?BoardID=55&ID=18174&Aupflag=1&Anum=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