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連結布達與佩斯雙城的鎖鏈橋(Szechenyi Lanchid)　/　攝於匈牙利．布達佩斯
　
　
「你曾經和與自己相差十六歲的人相戀嗎？和你說哦，我……我曾經欸…」
她像是在詢問著我，但等不及我的回答卻又自問自答的呢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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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一位現在正在布達佩斯遊學的同學，其實，與其說她來此地遊學不如說她是來旅居的來的恰當，因為，自從六年前她來到了匈牙利之後，便將這裡當作了她在地球的第二個家鄉，每年僅如候鳥般的回台省親個幾週，然後便音迅全無的消逝在這個我曾戲稱為「匈奴的後代」的國度。

除了這一回。這回我正要去匈牙利作短暫的旅遊，難得有機會可以在異鄉與老同學見面，我當然不會讓它錯過，於是在啟程前即費心的問到了她的聯絡資訊，並與她約好了到時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那是一個晴朗日子的午后，天空透著暖暖的陽光，就在布達佩斯市區小巷裡的一間咖啡館裡。雖然與她已有多年不曾見面，但還好，這個城市裡的東方面孔並不多見，我一走進咖啡店後立刻就認出她來了，或許正因為我和她兩個東方人同時出現的原故，所以一開始時還引起了店裡一陣小小的騷動。在多年之後與她在異鄉見面還造成了騷動，這事不能不說是有點奇妙，好像已在冥冥之中註定了，我將永遠永遠的，被她所說的這個故事騷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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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的外語根本不行。那年，二十多歲的我，散盡了工作多年的積蓄，到了夢想中的歐洲旅遊。」她說。

聽她說話的我差點還以為是自己在說話呢，因為「散盡積蓄」+「外語不行」，然後到歐洲旅行，這不正是我本身的寫照嗎？看來我與她竟有些許多的相似之處。

她說她很高興能在有『多瑙河之珠』美譽的布達佩斯裡遇見了他。

「他？」我用疑問句的語調重複了一次。

「喔，就是那個與我相差十六歲而和我相戀的那個男人啊。」她邊說邊低頭攪著咖啡，嘴角不經意的露出一彎淺淺的微笑，然後又淡淡的說：「那是一段迴盪在多瑙河畔的時間與故事，想起來真是好美，好美唷。」

「好美，好美唷…」我將她的話又重複了一次，不過我並沒發出聲，只是在心裡默默的重複著。哦，你可知，我是在讚嘆著她的微笑是多麼的美啊，柔柔細細的，如同絲綢般的清絕，如同…就如同當年那個還在校園時清純的模樣。你知道的，其實這間咖啡館的咖啡並不便宜，還好，她的那一抹微笑已足堪抵十杯的咖啡了。我凝神的看著她，不覺的竟發獃了起來……

「嘿！」突然的，她用手輕晃著我的肩膀，「你知道嗎？你剛才看我的神韻就好像他的一樣欸。」

「呃…是嗎？」被她一說我都不好意思了呢，「怎的眼神？是深情款款的那種嗎？」我問。

她並未開口回答，只是微微的點了頭，又笑了。

「我『帶著他』幾乎走遍了布達佩斯的各個景點，不過最常去的就是咖啡館了。」她說。聽她輕聲的訴說著，我突然的想起了從前，那個在她尚未到匈牙利旅居的年代。那時台北城才剛興起連鎖咖啡店，一家家的，如雨後春筍般的在鬧區中開拔起來，而就在某個豔陽晴天的午后，我與她並坐在咖啡店裡……

「唔，我想起來了，還在台北的時候，我們不也曾經一起窩在連鎖咖啡店裡喝咖啡嗎？」她忽然談到了我們之間的往事。

「咳咳…是啊，妳還記得，真不簡單。」我略顯驚訝的說著。其實，讓我驚訝的並不是她還記得這件往事，而是我們竟然都想到了同一件往事。「真不簡單。」我又說了一次，不全然是說給她聽的，而是心裡驚嚇的僅能無意識的重複著這句話，就在我以為那段刻意遺忘的年少時光已經遠去時…

「你可還記得我是在什麼時候開始不停的往返布達佩斯的嗎？」她問。

「應該…好像是在六年前吧。」我不確定回答的是否正確，只是不斷的在腦海裡思索著這幾年中有關她的一些訊息。

「沒錯，正是六年前，看來你還是滿關心我的啊。」她笑著說。「不過，你一定沒注意到，」突然間她頓了下，然後吸了口氣接著說：「六年前，離我們畢業正好十年，真是漫長又僅是一瞬的十年啊……」

突然的，我竟被她說的話語迷惑了起來。六年，然後又是十年，是漫長，然後又是一瞬……，一時之間，我的思緒就像她桌上的那杯咖啡一般，被她手中的銀匙攪的一陣紊亂，不斷的轉呀轉著。

「還記得在學校時你曾說過，你好想到歐洲來看看匈奴的後代，是吧？在六年前，偶然的，我打聽到你將一個人到歐洲旅遊的訊息，當下我就猜，你應該是要到匈牙利的吧。」她頓了口氣，繼續接著說：「只是，我沒想到，那時你已經有了『她』，而且那次是和『她』到了義大利。」

「失算啊，真是失算啊，六年前，我來到了布達佩斯，原是想給你一個驚喜的，沒想到結局會與原先想的差了這麼多，不想這一差，竟不知不覺的過了六年了。」她略顯苦笑的說。

「六年前我一個人隻身漫走在多瑙河畔，想著當年我們在校園裡的種種，一切都還是那麼的鮮明，就像是倒映在澄澈河水中的影像一般，只是我知道，所有情感都似潺潺的流水一去就不再復返，所存留的影像僅不過只是鏡中花月罷了。

「十六年前，我聽你說著匈奴的氣味；六年前，我幻想著與你在歐洲假期中相遇，然後在十六年後，我竟在異鄉的咖啡館裡和你說著這些往事，這真是荒謬啊，咳咳…」她乾咳了幾聲，眼角竟滲出了少許的淚水。

「然而最最荒謬的是，那個『你』卻仍一直徘迴在當年的校園裡，諾，你看這是你當年在社團活動中，曾不經意的留給我的照片。」她翻開隨身的皮夾，裡頭露出了一張我學生時代的青澀的照片，然後接著說：「而我『帶著你』，幾乎走遍了布達佩斯裡的各個景點，當然，最常去的還是咖啡館，在咖啡館裡可以感覺自己像在與十六年前的你一起在匈奴後代的國度裡相互愛戀著啊，若可以，我情願將這個美麗的城市當成廣漠的曠野，一如那匈奴跨馬馳騁的草原，來回奔波只求找尋到自己的愛戀。」她說著說著，臉頰竟緩緩的滑落了淚水。

我看著她，思緒浮動在歲月的幽暗穿廊中，一種真實與虛幻的影像揉合著，兩個十六年前青春年少的學生與兩個十六年後作客異鄉的旅人，兩種不同的影像叨叨絮絮的爭奪我腦海中僅有的空間，然後忽的轉眼彷彿已永遠。

整個下午，我雙手握著咖啡杯，聽著她說著那段與她與「他」相戀的故事，也聽著一段我自己的故事。其實，從今日見面的一開始，不，從還未出國前的約定，我就已猜到了最終可能會有這樣的情景，我們的見面就像是在為一場已超過了十六年的愛戀畫下休止符，只是我沒想到，當年一個少年對於匈奴後代的願望竟成了另一個少女的情感諾言。這是一種在釀藏多年後突然間被開封的感覺，被釀藏的是我們的青春，開封的則是已發酵的眷戀。

「我見河水多嫵媚，料河水見我應如是。」多瑙河水不停的流動著，從白晝直到深夜，所有的事都只在明日或者是十六年之間，只是，不清楚的是，究竟看著河水緩緩逝去的是我？是她？抑或是我們一起？我在心裡默想著，無意識的一直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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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在匈牙利所發生的故事，「那是一段迴盪在多瑙河畔的時間與故事，想起來真是好美，好美唷。」她說過的。故事雖已終了，但是她說故事時的聲音，卻還一直迴盪在咖啡館的空氣中。

所有故事中真實的部份獻給她，而虛構的部份留給「他」。「他」就是那個與她相差十六歲而與她相戀的那個人。
　
　

照片：中央咖啡館(Centrál Kávéház) 　/　攝於匈牙利．佩斯
　
　
寒舍的匈牙利遊記：《匈牙利．A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