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稍微調整坐姿，發覺雙腿竟因久坐而麻痺了。光是用手移動就會疼
　　痛呢。你不能不想起高中時代午睡後，雙腿也是這樣癱軟，你總要花上一
　　番心力拍打或努力伸直雙腳來使麻痺感消退。那是什麼樣的時刻呀？高三
　　重重升學壓力之下，你總在午睡時間疲憊地睡著，並困惑為何始終聽不見
　　上課鐘響，總要等到老師進入教室呼喚全班起來（你又怎麼會忘記化學老
　　師以裝可愛的口吻說著：「小朋友，起床囉！」Ｊ後來也是這樣叫你起床
　　的呀）。還記得有次在鐘響前起來，你把頭抬開埋首的手臂，卻見Ｊ站在
　　桌前看你，你先是一愣，而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問她怎麼了，她卻只是留
　　下紙條說要給你。


　　　　紙條。你的高三時光除去壓得你喘不過氣的教科書，與Ｊ上課傳遞的
　　紙條恐怕就占去剩下的部分了吧。你已經記不得那些紙條裡到底在討論什
　　麼，隱約記得有些你們共同閱讀的書、觀賞的電影、音樂、漫畫、影集，
　　你忽然想起Ｊ曾說過想去法國學攝影，你說你也想去，你問她願意和你一
　　塊兒去嗎？她說好。這樣曖昧的氛圍你不能說沒有什麼吧。


　　　　太過曖昧。你和Ｊ總在這樣的氣氛下繼續著。


　　　　太多太多紙條。你們甚至很少交談。下課時她走到你的座位，揮揮手
　　說嗨，然後把紙條給你，走開。上課時你經過好幾位同學的幫忙把紙條傳
　　給她，又專心上課。到底是什麼支撐著當時的你們這樣繼續傳遞著紙條呢
　　？你完全無法猜透。如果拆掉什麼，如果你們之中有一人忽然不再繼續，
　　你們的關係也會崩解吧。卻延續到了停課前。你還記得Ｊ傳最後一張紙條
　　給你，她不帶傷感地說這是最後一張紙條了喔，最後一張紙條留給你。你
　　現在卻怎麼也想不起那張紙條後來流落何方。是夾在某本課本中嗎？還是
　　在當時的鉛筆袋裡呢？錢包裡？萬用記事本裡？無論如何已經不見了。無
　　從挽留。


　　　　你還記得你們用過各種紙張做為傳紙條的工具，數學考卷的背面、補
　　習班廣告紙、二十六孔活頁紙、學測成績單影本的背面、小巧可愛的便條
　　紙、３Ｍ便利貼、甚至還用過衛生紙，你怎麼想也覺得好可愛，時間似乎
　　瞬間倒轉到高三的課堂中，Ｊ小心翼翼地用0.4的藍筆一字一字畫在衛生
　　紙上，到底為什麼Ｊ會用衛生紙傳紙條呢？難不成是害怕被發現麼？那又
　　到底是什麼急事她甚至願意用衛生紙傳紙條呢？


　　　　後來Ｊ把所有的紙條都收走了。你不能否認你除了不捨，同時也鬆了
　　一口氣。你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逃脫你們共有的這段回憶。


　　　　但總有什麼脫逃不了。


　　　　現在你不正坐在浴室裡的馬桶上回憶這些過往嗎？你厭惡自己的意識
　　總輕易被帶開，你不是打算要好好閱讀Ｊ送你的書嗎？你深呼吸緩和情緒
　　，低頭又埋入書中。然而你無法忽略Ｊ留在書裡的字條，再再都顯示著她
　　的存在，你想起Ｊ正躺在床上，哎。你的人生與她牽扯過多，恐怕你的生
　　命中切掉所有她存在的部分你便一無所有。


　　　　你也曾經想過倘若Ｊ未曾出現在你的生命中，倘若當年你沒有將散文
　　投稿，倘若當年的散文並未得獎，倘若Ｊ沒有因此過來和你談論書寫的問
　　題，你和Ｊ恐怕就只會是高中同班兩年的泛泛之交。如果拆掉其中一個環
　　節，那造成的結果也會不同了吧。還是一切都是命定的，你和她終會熟稔
　　，把自己的人生與對方的人生相互交纏？如果Ｊ不存在，那她的位子會有
　　什麼樣的人替補呢？你完全無法想像會有另外一個人毫不厭倦地與你傳上
　　一整年的紙條。Ｊ總是有些不同。